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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才几岁, 他却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些老仆人在赵国是不受欢迎的人。
他本来应该姓嬴, 嬴姓赵氏,一般的秦国公子都爱称姓,然而他本人对秦国, 对嬴姓没什么归属感, 所以称氏,为赵政。
比起嬴政, 他自己也更加喜欢赵政这个名字。
或者说是, 更加有认同感。
他坐在宽敞却老旧的房屋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赵姬在院子里, 又或者, 她已经出去了,虽然身为母亲, 但是她却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对嬴政没有太多的管束, 无论是开蒙也好,衣食住行也好, 这都不是赵姬会管的, 她更关注自己的小世界。
衣食住行是从秦国带来的老仆人负责,他们手上有足够的钱,而开蒙……
想到开蒙,他的眼睛一亮, 或许是想到了对在自己面前漫天的书简,又或者是想到了帮助自己开蒙的人。
他才五岁,认识的字却已经很多了,这与他天资聪颖有关,但是更有关系的,却是因为给他开蒙的人学识渊博。
嬴政从嬴异人留下的院子里出来,手无意识地在脖颈上抓了两下,那里有一块胎记,按照老仆人的说法,是某一天突然出现的,有点像是潜龙,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图案,两位老仆人认为这是他出生不凡的证明。
这世界上,大凡是未来能够有所作为的帝王,在年轻时总会表现出某种常人不会拥有的特质。
胎记在那些人眼中也算一个。
对这说法,嬴政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的命格会因为胎记而改变。
他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儿童的迷糊与懵懂,虽然也没有成年人的睿智,但是以他的年纪来看,绝对是神童级别的人物。
从榻上下来,站直身体,他对赵姬喊了一声:“娘,我出去了。”
没有回应。
赵姬在不在这院子里还是一个问题。
但嬴政却不在乎,他只不过是支会一声罢了。
虽然有着秦国公子的名头,但他实际上不过也就是被遗弃在赵国的质子罢了,即使赵王并没有为难他们母子,但是这些年他也是受尽了白眼,别说是王公贵族有的良好教育资源,他甚至比市井小民还要自由一些。
反正没有人管他。
迈着步子,竟然从昏暗的房间中跑了出去。
叶孤城在赵国已经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人。
虽然是小有名气的商人,与吕不韦当年却不能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是差之远矣。
赵王对现在的赵姬与嬴政已经失去了兴趣,在几年前失踪了一段时间过后,回到朝堂上的又是一个睿智的,识大体的赵王。
除了平原君变得苍老一点的脸之外,朝廷又恢复了长平之战之前还算欣欣向荣的模样,甚至连廉颇都得到了重用。
他们赵国近些年似乎放弃了与秦国不对付,当然秦国蛰伏按兵不动是一个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却是在赵国身后的燕国蠢蠢欲动。
赵王一扫之前的阴沉之风,不仅不再与赵姬他们计较,甚至还不克扣秦国给几人送来的刀币,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们富足地活下去。
然而对嬴政来说,其实从他一出生开始,生活就挺富足的。
他所缺少的,是良好的教育,然而在赵国,并没有什么人愿意给他提供环境,甚至连赵姬的娘家都不同意。
她与娘家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叶孤城是个商人,他愿意教导嬴政,自然是引起了赵王他们的关注,因为已经吃过了一次有关于吕不韦的亏,对商人群体,赵国人可以说是心怀警惕。
然而叶孤城不是吕不韦,嬴政也不是嬴异人。
在派赵军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无论是赵王还是平原君都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他们觉得,这两人凑在一起,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
各种意义上的威胁都不会存在。
至于叶孤城愿意教导嬴政的原因……
他们早就查到了对方在稷下学宫学习的经历,然而叶孤城此人,不仅提早毕业,与他的同学韩非、李斯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光芒被掩盖得透透的。
不足为惧。
在名士众多的战国末,因为见惯了各种人各种计策,各个国家的王都有些审美疲劳,对那些并没有取得什么成就的人难免有些轻视。
但也正因为这一股子轻视,让他们忽视了叶孤城可以掩盖的光芒。
他现在正在看竹简。
虽然是个商人,虽然坐在自己的商铺之中,却硬生生给他坐出了一种书斋的味道。
严肃而雅致,带着一股高贵的书卷气。
光看叶孤城的外表,他只适合坐在宫殿里或者其他清雅的地方。
因为有了自己的小产业,叶孤城与巴家的大部分生意都已经脱离了,偶有来往,也是与最核心的那几个。
比如说是身为家主的巴寡妇清,又或者是其他很有些能力,又对手上权利看得很轻的老人。
荆云也算是这些老人之一,当他还在为巴家效力,在没有遇见吕不韦之前,手下管着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刺客,是死士,是只为了贵人效力的人。
这些死士与巴家的死士不一样,是独立的分支,是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
荆云不在之后,管理这些人的就变成了他的族兄,与他有相同的姓氏,姓金,但这位族兄并不是个将才,反而更擅长类似于飞檐走壁这些小道,好在,他管理手下的死士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到叶孤城的羽翼稍微丰满一些,巴寡妇清就做主,将这一队杀伤力强大的死士直接割给了叶孤城,一点都没有留恋的。
叶孤城还记得,巴寡妇清的脸上永远蒙着一扇黑纱,只露出盈盈美目,但是从她纤细而莹白的手中,就可以猜到这人的脸有多美。
她的声音也如同黄莺一样清澈婉转,从她的声音中完全想不到,就她的岁数来说,人已经是个半老徐娘。
她很坚持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叶孤城虽然是祖宗,但是这份历代人积淀下的基业却不完全属于他,然而,巴氏的秘密,专门为他养的死士,这些叶姓还没有完全消磨的人或者物,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只死士的队伍,就是专门为他而诞生的。
话说到这份上,他哪里有拒绝的余地,不过就是深深作揖,然后将人收下来罢了。
因为巴寡妇清的慷慨捐赠,叶孤城手下一下子多了很多很多可以用的人。
他琢磨琢磨,留下一群人帮他搞手下的产业,还有一部分人,经过培训之后又搞谍报去了。
如果是常人,看见一群身手矫健又经过充分训练的死士,怎么想也不可能将他们留下来当伙计,因为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然而叶孤城想着,所谓的刺客死士可不就要大隐隐于市吗?要是赵国突然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在死士的掩护之下也能跑掉啊!
自从经过上次赵国内的方士大清洗,叶孤城就有点发怵。
战国末期,各种意义上还挺危险的。
他大概知道秦始皇焚书坑儒,坑的那些儒不仅仅是真的儒,更多都是些江湖方士,但是等他真正看见赵王血洗方士之后,忽然觉得,就算是焚书坑儒,都不会比那些掉落地的人头更加壮观了。
午时问斩的传统自古有之,因为午时是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盛的时候,杀人时,不仅会有阴气,还会有血腥气,血腥气一浓,就会招来什么不太妙的东西。
但是有了午时来势汹汹的阳光就不一样的,阳光暴晒,冲淡了血液的腥味,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接近,人头滚落,不过就是一条生命的消亡,算不了什么。
叶孤城看了第一天,看见了堆成小山的人头,以及血流成河的潭。
这其实挺可怕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列御司的聪明,或许对方之前就猜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赵国,已经不再是方士的乐土了。
嬴政走过邯郸偏西的街坊。
他家在邯郸偏东的院群落中,周围都是普通平民百姓的居所,一出门就能看见大道,是非常方便被赵军团团围住但是不影响其他邻居生活的结构。
他听说在自己出生前后,家被赵军围困过,他父亲嬴异人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也一样。
他大概是运气不错,从记事开始并没有经历过这样已经会威胁到生命的祸事,虽然受到的欺负和鄙夷一点也不少,但是他并没有死。
按照老仆人的想法,这已经很不错了。
或许吧?
他刚才才走过市中心,大概就是几年前那里的黄土地面被血染成了黑色,据说死的都是方士,他的母亲赵姬,他周围的人并没有对这事儿多关心,对他们来说,方士一点儿都不重要,与他们自己的生活甚至都不重叠。
但嬴政意外地记住了那一幅画面,或者说他记住的,大概十遍布天地的红色。
方士、咒术……
一想到这些事,他就心头移动,盘旋在脖子上的胎记也在隐隐散发出热度,然而等他真正伸手摸那胎记的时候,却发现,还是皮肤的温度。
没有发热,没有发光,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大概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胎记或许真的有些不一般。
当然,并不是老仆人口中的不一般。
“赵政!赵政!”
从身后传来了小孩儿的呼喊声,明明是孩子的声音,却让嬴政的步伐变得更快。
因为对他来说,那些孩子可不是什么容易相处之辈。
赵国土生土长的孩子,对他的态度还不是一般的差。
或许是因为前几年的长平之战,又或者是因为才结束一两年的邯郸之战?
他明明年纪尚小,但却对这些事知道得不少。
因为有人教导他,有人在他的耳边不断灌输,有人并不把他当作是小孩子,而是将他当作是成年人在教导。
他还没到了解到什么叫做违和感的年纪,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甚至因为对方的差别对待而感到欣喜。
不将他当作是小孩子,这不是很好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要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所以嬴政加快了脚步,为的就是将身后人给甩掉。
他讨厌自己被追赶,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落荒而逃,而他与生具来的自尊心,并不允许他逃跑。
但走的速度再快,也是比不上跑的速度,正如同五岁的小孩子没有七岁的小孩子腿长一样,他的年纪小,又不愿意跑动,被人追赶上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然后就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冲击力,即使有所准备,还是跌了个踉跄。
赵国富商人家的孩子,贵族家的次子,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没有他高贵,但是在这个国家之中,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比他高贵。
他母亲还是现在秦国太子的夫人,不是照样受到侮辱吗?
因为这里是赵国。
所以嬴政当然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两熊孩子,仿佛是想将他们的外表记在心中似的。
赵国富商卓家,还有赵范一脉的后人。
两孩子丝毫都没有因为他可怕的眼神而被震慑住,同样是孩子,就算是未来的祖龙,在这种年纪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而已,毕竟他长得很白,眉目又带着一股孩子似的,充满奶香味的好看。
谁会觉得这样一个孩子是威胁?
但他不仅未来是一个大杀器,就算是现在,也绝对不是卧薪尝胆的类型。
所以,当卓家的小孩子再上来试图将他推倒在地时,他也一咬牙,直接将对方给撞了出去。
明明是个小孩子,但是力量却比同龄人强,或者说很有技巧。
打架的技巧不也是技巧吗?
“你这……”
那小孩儿被撞得一个踉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嬴政竟然转身就跑了。
他傻眼。
这发展不对啊???
“别跑!”
一边大呼小叫一边追赶,在街头巷尾奔走。
成年人是不会管小孩子之间的争端的,平民虽然不是很知礼,但是也绝对不会掉价到欺负一个小孩子的地步。
或者说,正因为是平民,所以才会有一些淳朴的道德感,这种道德感是除了法律之外约束他们的根本。
当嬴政撒开腿跑的时候,两个小孩子的速度并不比他快,又加上他对这一篇非常了解,所以当他跑了三条街的时候就又开始慢悠悠地走路。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将两个傻瓜给甩开了。
真是傻瓜啊,他在心中想到。
但就算是嬴政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傻瓜到底是那两个人,还是自己。
可能就算是傻瓜,只要还有一点理智,都需要能够反抗的豪气吧?毕竟是个小孩子,如果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深沉地隐忍,绝非英雄本相。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叶孤城的店铺前,伙计看见这孩子,直接告诉他道:“主家在后面。”
然后他又慢腾腾地走到了后面。
因为嬴政难得看上去有点狼狈,伙计还多看了他一眼。
这模样,是和别的小孩子打架了吗?
他不得不感叹道,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在他的印象中,这秦国的小公子还挺在乎自己的穿着,不说花里胡哨,却也干净整洁,在见叶孤城之前更是保证衣服上连褶皱都没有,但是今天,衣服上有挺多褶皱,衣服下摆还有灰尘。
很难得了。
嬴政平日里并不是很在乎自己什么模样,但是等他走到叶孤城面前的时候,却总是会收拾一下自己,让他看上去更加干净整洁一些。
没办法,谁叫叶孤城的衣服太白?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领子和衣服下摆,走到了叶孤城旁边。
白衣胜雪的男人一抬眼皮子便道:“打架了?”
嬴政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叶孤城也不为什么事,只是道:“受伤否?”
摇摇头道:“没有。”
那就是看上去有点脏,不用担心。
叶孤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道:“上一次说到哪里了?”
嬴政迫不及待道:“商君书!”
叶孤城哑然失笑道:“这么好法家?”
嬴政郑重其事道:“法家,乃强国之本。”
叶孤城不得不承认,三岁看老这句话确实不错,虽然在很多人身上都不能适用,然而联系未来的发展,在嬴政身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
所以他摇摇头道:“今日不说法家。”
小孩儿脸上又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叶孤城道:“为君者,必须知百家之所长,然后才能知人善任,仅仅凭借自己的理解与喜好只听法家,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嬴政道:“但我是赵政,还不是嬴政。”
他虽然年纪小,已经可以从在赵国的处境推断出自己的地位,虽然从秦国来的老仆人一遍又一遍说自己出身高贵,是老秦人的血脉,然而不说王宫贵族应有的生活,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秦国。
很可笑吧,明明他是秦国的王孙,却生在赵国,又长在赵国,秦国对他来说不过就是竹简上的文字,他距离秦国最近的时候,大概就是叶孤城教他刻秦篆的时候。
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同赵姬姓,叫赵政,而不是嬴政。
说实话,虽然他不怀疑自己的求生能力,但是对自己能不能回到秦国,还是有所怀疑的。
然而,每当他说出这疑问,只会见叶孤城以笃定到不行的表情对他道:“一定会的。”
比他自己还要自信一千倍一万倍。
真是奇怪。
嬴政又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这是他钟爱的小动作,每当心中有什么疑惑就是喜欢摸自己脖子上的胎记。
随着他的动作,叶孤城也将视线集中在了他的胎记上。
这是当年为了嬴政解咒留下的胎记。
他与西门吹雪都不知道,那什么劳子湘君在咒术上的成就还不错,竟然还弄出了一个什么连环咒。
血咒是为了将嬴政的气运移给楚国,但如果无法达成这目标,他宁愿让秦王的孙子去死!省得长大之后留下祸端。
第一个咒术是血咒,是一个完整的咒术,但是第二个,是个不完整的咒。
以懂行的人来看,就是一团阴气的聚集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对成年人,特别是成年男人来说,这些阴气并不算是什么,充其量只会让人病上几天,觉得浑身发冷。
但是对于稚嫩的婴儿来说,一场小小的风寒甚至能要他们的命,更不要说是这么大量的阴气了。
湘君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么多阴气就是要嬴政死的。
但是为什么这咒术只有他用出来,那是因为这些阴气来源于他的身上。
虽然是阳刚至极的男子,但因为学习咒术的缘故,他身上总是养着一股阴气。
这股阴气,是他使用咒术的根本,长年累月之后,已经同他的身体密不可分。
阴气在,他就在,阴气亡,他就亡。
几乎是为了一个咒术将自己的生命都搭了上去,对于很宝贝自己性命的方士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啊。
然而他就是做了。
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会失败,因为与他身体密不可分的阴气根本不是那么好消除,那么好打散的。
就算身边有神兵利器也一样。
然而他没有想到,叶孤城身边是没有神兵利器没有错,但是却有西门吹雪这个大杀器啊!
简直就是阴气克星,无论是什么样的阴气触碰到他的神魂,都会付诸一炬。
在看见黑气将嬴政包裹时,西门吹雪就果断出手。
说实在的,在叶孤城面前,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可以看见庞大到把嬴政包裹住的黑气,也可以听见湘君猖狂的笑,但是他唯一看不见的,就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手,西门吹雪的神魂。
但他却能想象,叶孤城知道,这黑气很多,多到能把一个成年男人给遮掩过去,所以,如果西门吹雪在黑气中,是无法挣扎出来的。
在某一瞬间,他对西门吹雪永远不会失败的信心缺失产生了动摇。
他是神魂啊。
神魂的啊,可以敌得过这么庞杂的黑气吗?
但是等西门吹雪洁白又泛着金光的手触碰到黑气时,却出现了神奇的景象。
这景象,甚至能被冠以奇迹的名头。
黑气炸开,变成了漫天的金花。
“什么?”
这声扭曲的惊呼,吸纳然来自于湘君,但是听在叶孤城耳中,除了他的难以置信于痛恨,更多的,是死前的最后一声呐喊。
亡者之语啊!
然后他就软绵绵地倒下了,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活着的气息。
连同众多的秘密,被一起埋葬。
叶孤城并不担心他死无对证,因为他吸纳在最担心的无疑就是西门吹雪。
他立刻道:“西门!”
他还醒着吗?他受到伤害了吗?
还好,西门吹雪并没有睡过去,他道:“我在。”
心头安定了。
也孤城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影响。”
那些黑气,伤害到他了吗?
西门吹雪道:“没有影响。”
他是单方面的克星。
所谓单方面的克星,就是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对方,但是阴气本身对他来说很难产生什么伤害。
如果硬要找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属性相克吧,在大部分方士面前,他还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简直就像是有金刚不坏之身一样啊!
然而西门吹雪当时所看见的却比叶孤城更多一点,他因为不需要担心自己,所以能看见嬴政身上的变化。
一道奇怪的痕迹。
西门吹雪道:“你看他的脖子。”
立刻低头,看小婴儿的脖子。
上面盘踞着一个小小的胎记似的痕迹,仔细看的话,这图案大概是。
龙?
为什么会有龙出现?
西门吹雪道:“不清楚。”
但是他又很确定道:“他身上的咒术应该解开了。”
虽然西门吹雪不是方士,但他现在没有实体,只是神魂,因为是神魂,所以能够感觉到更多有形体之物感觉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他之前便知道嬴政身体中的气很有违和感,他现在也知道,那些气已经消失了。
所以,他应该是好了对吧?
虽然知道政包子状态不错,但是叶孤城的心中还存有疑窦,他知道湘君已经死了,但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对方身边还有一个小童。
回头,却发现有没有小童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也死了。
或许是什么咒术将两人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所谓的小童不过就是湘君的附属品罢了,因为存在这一层联系,所以当湘君死的时候小童也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简直就像是巫蛊中的子母虫一样啊。
“算了。”叶孤城道。
“如果这胎记真的有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更何况,他完全不觉得这胎记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毕竟,这是西门吹雪神魂在婴儿身躯上留下的痕迹啊!
想到这,叶孤城回忆彻底结束,和他想得差不多,那胎记或许是西门吹雪同的神魂同对方的阴气对抗所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个略有些敏感的图案罢了,这些年并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反应。
他看着对方的表情,小孩子是一种挺容易被说服又不太容易被说服的生物,如果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思考的小孩子带着一股先天的野性的执拗,但是像嬴政这样什么都知道一些的,已经有了最基础是非观的,其实都还挺好说服。
或者说,很容易受到外来思想的影响。
叶孤城在嬴政心中又有迷之威信,从小时候见到叶孤城第一面开始,就觉得这人看上去十分亲切,虽然说不出个中原因,本能觉得他们认识,不仅认识,关系应该还不错。
小孩子是没有婴儿时期的记忆的,这或许是本能,又或者是脖子上胎记留下的后遗症。
不管怎么样,因为嬴政从见到叶孤城就很喜欢他,后面的教学工作也很顺利。
说到底,他是荀子的弟子啊,还是记名的那种,赵姬虽然不关心儿子的学业,但是跟过来的秦国老仆人是关心的,不仅他们关心,赵王恢复神智过后也知道自己不能落个苛待质子的名头,将他弄成文盲,这绝对不是好选择。
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名气,做生意也没有像吕不韦一样做大的叶孤城出现了,简直就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啊!
有人在嬴政面前说过些风言风语,比如说叶孤城事实上没有什么真本事什么的,这些无非都是用来刺激他的,奈何他对叶孤城是真崇拜,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油盐不进。
小孩子其实是很固执的一种生物。
因为很固执,对叶孤城很信服,所以即使对儒家的兴趣不是很大,但还是愿意按捺心思听人讲课,只不过他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乖巧罢了。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在哄孩子。
等等,看祖龙的年纪,他不就是在哄孩子吗?
既然是哄孩子,让他听下去大人的话有的时候就要投其所好,叶孤城想了一下,放下儒家的经典,竟然拿了另外一册书简。
政包子看了,还有点跃跃欲试,他道:“这是什么?”
可能以为叶孤城要教他商君书了。
然而叶孤城却道:“这是我老师的著作。”
老师?嬴政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的老师,应该是荀子?
那不是一个儒家大家?
他的表情还是挺失望的。
没办法,虽然荀子的言论应该与传统的儒家经书并不一样,但是嬴政本人就是打心底不喜欢儒家,他不喜欢那些过于高标准严要求的礼数,因为他并不相信人本身的自制力。
法多好了,嬴政想,只要有法,就算是心怀恶意之辈都很容易受到惩罚,这样他们就算是碍于法律的情面,都不会做坏事。
因为从小的经历,他本人是相信“人之初性本恶”的。
荀子的言论,可以说是和小孩子的认知,微妙地重合了。
或许就是因为考虑到这点,叶孤城才准备与小孩子讲荀子?
普通的小孩儿在嬴政的岁数把经书吃透就已经差不多了,但嬴政不是普通孩子,他是天才啊,就算叶孤城跟他说一些并不是特别高深的道理,他都能懂得并且能举一反三。
老师都想要这样的学生,省心,并且教导起来很有成就感。
叶孤城道:“既然你不喜欢儒家,我就与你说说我老师的著作。”
嬴政道:“荀子,不也是儒家的吗?”
叶孤城道:“是,也不是。”
“虽然都是儒家,但真正论学也是有区别的。”
荀子虽然是稷下学宫最后一个大家,但是在儒家老学究眼中却不受待见,有的人甚至嘲讽他“外儒内法”。
外儒内法,作为政治概念到汉代的时候才提出,董仲舒提出之后甚至作为一种被众人所接受的概念广为流传,但是在这时代,由儒生说出,就只有不屑与侮辱了。
传统的儒家子弟,各种意义上并不是很能看得起法家。
然而韩非同李斯成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并非偶然,这与荀子的教导内容就有些关系,就比如说李斯在他手上学习帝王之术,什么是帝王之术,等到他称为秦相在国家实践过后就会发现,这帝王之术,同传统的王道还是有一点点距离的。
和之前的排斥不同,嬴政对荀子的学论接受度很高,或许是一开始对方的性恶论很戳他的好感,又或者是对方对法度还是比较重视让他觉得儒家的人也没有那么不堪。
叶孤城道:“爱法是一件好事,但绝不能严刑峻法。”
因为做过了头只会暴动啊。
嬴政问了一个很有坑的问题,他道:“叶师觉得,秦国算不算严刑峻罚?”
叶孤层摇摇头道:“我未在秦国长居,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他又道:“但是任何一个能够欣欣向荣发展的国家,法都不会过度。”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邻里互相揭发是一件好事,但是在民风彪悍的秦国,这似乎不仅能被百姓接受,还能让他们更加团结。
然而,像叶孤城这样的人,精神是无法被轻易动摇的,结论也不是会很容易被篡改,他在跟嬴政解说的时候,竟然将此直接一跃而上登上了严刑峻罚的首位。
也是他唯一格外不赞同的一种。
嬴政道:“为何说它是恶法?”
说实在的,他其实觉得这条法律很不错,甚至会降低犯罪率。
然而叶孤城却摇摇头道:“卖弄小权术,乃国不利之根本。”
他这话说出来,嬴政就一动不动盯着叶孤城看,因为他知道,对方要开始解释了。
叶孤城道:“可听说过韩国?”
嬴政点点头。
申不害所治的国家,原本所有大臣都以忠直著称,但好像自从申不害当政开始,赵国就陆续无人能了。
叶孤城道:“以术治代替一般的治国手段,从君臣相得变成臣子间互相猜忌,你觉得这怎么样?
嬴政想了想道:“自然是没有好处。”
叶孤城道:“你可知为什么没有好处?”
嬴政道:“不知。”
叶孤城道:“以术治理国家无非是搬弄是非,时间短了还好,等到时间一长国家根基甚至都会被动摇”。
像是韩国,明明曾经是个忠直之士辈出的国家,好像从他们玩弄权术开始,这种人就成了传说。
没办法,忠直之士是很好骗的,以前大家都这样还好,从韩国开始玩弄权术起,这些人就成了倒霉的对象。
有的时候是对同僚发出辛辣的嘲讽,有的是在朝廷上献计说自己的计划,有的就是同秦国人被要求的一样,揭发自己的周围的人。
但这两这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秦国那是法律,而他们则是自发性的。
但叶孤城本人是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很大差别,说到底,就是一件相同的事情罢了。
韩国的权术,坑得都不是外人,是自己人。
不是很奇怪吗?
然而嬴政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一味玩弄权术并不是好事。
至于仔细研究,那要等他长大一些再行。
叶孤城每天讲得书并不多,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罢了,对大部分正在开蒙的小童来说,这时间实在是很短。
然而叶孤城却觉得,看太长时间书并不是一个好事,所以他将竹简合上,竟然赶着嬴政去练剑去了。
都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不练剑,且不说这是君子应该掌握的技术,最重要的是,如果出了意外,他还能自保。
然而练剑的时候,叶孤城一般都不是亲自指导,而是将嬴政丢给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童,然而同他黑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嬴政不喜欢叫做荆轲的黑小子,或者说是没有理由地讨厌。
但他虽然讨厌荆轲,却不讨厌剑术,故而练习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等他练习过后,洗去身上的汗水,换一身衣服从叶孤城的商铺离开,一天就结束了。
虽然赵姬不是很重视他,但是吃晚饭的时候人却还在,有老仆人服侍,也有喷香的饭菜,这应该算是嬴政少有的,热爱的温情时刻。
然而今天,等他回到房子时却发现温情时刻不见了。
赵姬不在,老仆人不在,谁都不在?
惊恐之情涌上心头。
他们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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