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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顾家瑞身边的嬷嬷是秦家人。
夏初岚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秦萝对顾家没有所图, 不代表她那些父兄也没有。时下嫁女都有富嫁的风俗,更别说二爷就顾家萱这么一个女儿,到时候肯定要风风光光地办婚事。秦家怕二爷的家产要给顾家萱拿走许多, 就设计此事, 最好让二爷厌弃了顾家萱, 这样家产就能守住了。
若是再往深点的地方想, 二爷比秦萝年长许多,肯定要走在秦萝的前面。顾家瑞又是二爷唯一的儿子, 以后所有东西都要留给顾家瑞和秦萝的, 秦家还怕捞不到好处?
秦萝被自己的娘家算计,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而且以秦萝的性子,若是知道真相, 可能会受不住打击。她刚刚动了胎气,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受刺激。
夏初岚自然而然地联想了许多,心思百转千回。她有原主的全部记忆, 可能还有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意识,又在这个世上活了几年,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说话做事已经越来越像这个时候的人了。
秦萝看着夏初岚的神色, 隐隐觉得不对劲,便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夏初岚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跟萱姑娘说的事对一对。姐姐好好休息吧。”
秦萝刚才被顾居敬折腾了一下, 确实有点累了。这会儿是强打着精神跟夏初岚说话。她躺在床上, 夏初岚为她盖好被子, 静悄悄地退了出来。夏初岚没有直接离开顾家, 而是坐到花厅里,叫人去将顾家瑞身边的严嬷嬷请来。
严嬷嬷听说是夏初岚要找她,觉得十分奇怪。自己是照顾公子的,跟相府那边可从来没什么瓜葛。但夏初岚虽不住在顾家,到底是相爷的妻子,严嬷嬷也不敢怠慢,连忙去往花厅。
她之前也没见过夏初岚,但还是一眼就认出坐在花厅里的明丽少妇就是相爷的夫人。杏黄裘衣,妆花褙子,银泥裙,身材在重重包裹之下,仍显纤细玲珑。早就听闻相爷娶的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还是绍兴首富夏家的家主。这么年轻的女家主,嬷嬷还没见过。
夏初岚正在看案上木质莲花座的白瓷香合出神,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五十岁上下,两鬓有些花白的妇人走进来,便端起茶碗吹了吹。严嬷嬷行礼道:“老身见过夫人。”
“你就是严嬷嬷?”夏初岚边喝茶边说道,“平日你照顾公子辛苦了。”
严嬷嬷笑道:“夫人说得哪里话。老身本就在秦家做事,现在跟着二夫人到了顾家,自当尽职尽责。二夫人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宽厚,小公子伶俐可爱,能伺候他们是老身的福气。”
这个严嬷嬷能说会道的,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若非如此,恐怕想不出这样的计谋。夏初岚笑了笑:“我把你叫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想问一问,萱姑娘跟二夫人争执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听萱姑娘说,当时小公子身边没有一个人?”
严嬷嬷的眼珠飞快地转了转,然后从容地说道:“萱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乱说话呢?当时小公子身边肯定跟着一个嬷嬷,大概是小公子闹着要什么东西,那嬷嬷看到萱姑娘在,就让她代为看顾一下。怎知道返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萱姑娘站在榻边,小公子被热水烫了,哇哇直哭呢。不是老身多嘴,萱姑娘平日里就骄横跋扈的,二爷和二夫人不知道有多头疼。”
那个嬷嬷和乳母必定也是被秦家收买的,所以严嬷嬷才能说得这么顺口。她越是镇定从容,对答如流,越说明有问题。寻常人回忆几日前发生的事情,都会停顿一下,努力记清细节。因牵涉到主人家,也会更谨小慎微。想必这番话在严嬷嬷心里已经演练过数遍了,才能如此自然。
“那热水是你们放在公子身边的,还是萱姑娘放的?”夏初岚继续问道。
“自然是萱姑娘。老身等几个人很小心,不会把危险的东西放在公子的身边。”
夏初岚点了点头,又转着自己手中的茶碗问道:“那装热水的茶碗是像我手中这样绿釉的,还是如同摆在圆桌上的那套白瓷?”
严嬷嬷顺着夏初岚的目光,看了看屋中摆放的白瓷茶具,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回答道:“应该是跟夫人手中的茶碗一样。”
夏初岚淡淡笑道:“我刚从二夫人那里出来,看到她屋里的圆桌上也摆放着相同的白瓷茶具。我猜想府中各处大抵相同,应该是在同一个窑子定制的。我手上的这种茶碗则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我想请问嬷嬷,你说热水是萱姑娘倒的,她为何不用屋中本就有的白瓷茶碗,而要专门跑去拿给客人用的绿釉茶碗呢?她离家日久,恐怕连这茶碗摆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严嬷嬷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夏初岚问她的话都是下的套,她好像不小心就钻进去了。此时她已经没有刚才的镇定,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胡乱说道:“或者是老身记错了。”
夏初岚脸上的笑意更深:“刚刚我问二夫人,二夫人也说是绿釉的茶碗。到底是你记错了,还是那碗热水分明就是你放的,故意激化二爷跟萱姑娘的矛盾?”
严嬷嬷一下子僵住,仍是嘴硬道:“夫人,您就凭一个茶碗,如此污蔑老身,老身不服气。”
“当然。”夏初岚将茶碗放在茶几上,淡淡地说道,“我派人去查过,你的儿子要在昌化县买院子,找了好几个牙人。你的月钱到现在不过是六百文,丈夫早亡,你的儿子没有正当营生,全靠你的月钱接济。你要不吃不喝做上三五十年,才能买得起那样的院子。你倒是说说看,这么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严嬷嬷倒退两步,惊觉事情败露,想要夺门而出,却被六平拦住了去路。
她只得又退回来,直接跪在夏初岚的面前:“夫人,不关我的事,这一切都是秦家老爷指使我的!他说只要将萱姑娘赶出顾家,便能给我一大笔钱。我儿子不争气,我也是想家里的日子好过些!何况我没有真的想伤小公子,那水只是比温的稍烫。您千万不要告诉二爷和夫人,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夏初岚摇了摇头:“晚了,二爷已经听见了。”
严嬷嬷惊慌地看了看四周,顾居敬从小门那里掀开帘子进来,怒视着严嬷嬷:“原来是你做的好事!伤我儿子,诬我女儿,险些害阿萝流产,此心当诛!”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啊!”严嬷嬷瑟瑟发抖地趴在地面上,只顾求饶了。
顾居敬不理会她,叫崇义带人进来,将严嬷嬷捂了嘴,直接拖出去送官。夏初岚只旁观,没有说话。严嬷嬷是秦萝的人,她没有擅自处置的权力,才请了顾居敬在后面听着。
等顾居敬处理了严嬷嬷,再看向夏初岚时,眼神就有几分微妙的变化了。
他一直以为夏初岚能当夏家的家主一半是运气好。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若没有她爹在世时结交的那些朋友出手帮忙,也不可能把夏家撑起来。可今日他在后堂,将她盘问严嬷嬷的手段看在眼里,忽然有种毛骨悚热的感觉。
这丫头绝不是什么需要依靠男人养在屋里的小娇花,她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立于世上。
“兄长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夏初岚问道。
顾居敬回道:“我要去秦家问问,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秦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我绝不会轻饶他们。”
夏初岚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本不该我多嘴,但秦姐姐待我如同亲妹,我还是想说几句。她终究是秦家的女儿,她的父兄算计顾家,她并不知情。这些年她怕兄长为难,从来没为家里提过什么要求。兄长是不是也能替她想一想?秦家若在你手中出事,你们夫妻之间,恐怕也会生出嫌隙。”
顾居敬沉默,似在思考夏初岚的话。片刻后才说道:“我会再想想,今日之事多谢弟妹了。”
夏初岚笑道:“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是相爷先发现了蹊跷,要我往下查的。他很关心兄长的事。”
顾居敬睁大了眼睛,说道:“是吗?他当真很关心我?”
夏初岚点了点头:“相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您是他唯一的兄弟,他心里自然是很在乎您的。”
顾居敬扬起嘴角:“臭小子,总算没白疼他。晚点我派崇义去相府把萱儿接回来,今次真是错怪她了。唉,怪我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就冲她发火。那孩子这两日必定很伤心吧?”
夏初岚说:“萱姑娘虽然住在相府,但我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纵观这次的事件,她也并非完全无错。幼弟在侧,她没有看顾。继母在上,她没有尊敬。依我看,倒不如别告诉她事情的真相,让她记住这次的教训。当然这只是我的愚见,如何做完全取决于兄长。”
顾居敬对顾家萱一直十分溺爱,没有正视过她身上的问题。今天夏初岚特意提出来,顾居敬才惊觉女儿已经十三岁了,照此发展下去,恐怕以后嫁人都困难。
他看夏初岚的眼光越发不同了。怪不得阿弟喜欢,这丫头为人处世,有大家之风。
……
朝参过后,官员陆续退出殿外,高宗把几个重臣留了下来,商量与金国重开榷场的事情。再度议和之后,大宋已经不用再向金国俯首称臣,岁币也有所减少,两国约定在边境重开榷场。
原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因为金人在兴元府等地大肆换走铜钱,而遭到了朝中不少大臣的非议。
莫怀琮和陆彦远都建议等到普安郡王将兴元府的事了结之后,再提开放榷场的事情。
众臣看顾行简没有说话,有的干脆不表态,有的模棱两可。
这时董昌跑到高宗身边,在高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高宗又惊又震:“此事当真?”
董昌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宗也无心继续议政了,挥了挥手让众臣离开,自己则从小跨门走了。
从殿中出来,朝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顾行简独自往丽正门走,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看见陆彦远站在他身后,朝他抱拳道:“陆某还未恭贺相爷大婚。相爷在婚假中还来朝参,可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顾行简淡淡地回礼:“殿帅过奖。”
陆彦远站在阳光下,年轻朝气,脸庞当真是英俊。又因为是武将出身,身量高大魁梧,充满男性的气息。顾行简心底不知为何升起几分羡慕,陆彦远笑道:“相爷应该知道,我与尊夫人算是旧识了。她十四岁的时候,我便认识她了。不知她是否告诉过您,此番进都城之前,我们还在马车上叙过旧?”
顾行简在袖中的手指一抽,不动声色地问道:“殿帅想说什么?”
陆彦远走近了几步,与顾行简只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低声说道:“相爷可曾想过,您与她相识时日尚短,她这么快答应嫁给您,是真的喜欢你,还是为了忘记情伤?三年前,她可是为了我要自尽的。我能给她的,您永远都给不了。”
顾行简的手握紧成拳。如果他年轻十岁,此刻已经一拳头打在陆彦远的脸上了。可他面上只笑了笑:“我能给她的,殿帅又何尝给得起呢?口舌之争无意,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他甩袖转身,而后便负手离去了。
陆彦远没想到这样都不能激怒顾行简,苦笑了一下。他不信顾行简真的如此大度,能半点不介意当年的事。他带不走她,但他可以等。
而且顾行简真的喜欢岚儿么?凭他对顾行简的了解,此人城府极深,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岚儿身上若没有什么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娶她。
可惜他到底不是皇城司的人,没办法掘地三尺,找出蛛丝马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