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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天气,已是深秋,空气中早没有时浓时淡的丹桂香,群山虽依旧青,却掩盖不住满地堆积的黄叶透出的凄凉,最让人难过的莫过于日渐缩短的白昼,冗长的暗夜开始统治世界。牢狱中的光,愈发沉下去,不见天日的沉下去。
却说范世成一行四人在探视过竹枝父女二人后各自也都忙开了。范世成自然是在官场中斡旋,然他不过一介书生,虽被当今圣上赐官,却也不过是个无权不管事的文官,因而他企图找到比刘太守更有势力的靠山几乎不可能;而他曾寄予厚望的刘明一,至今音信全无,哪里还指望得上!再说兰儿,现在范世成陪她的时间自然少了,然她也没闲着。与范世成同食同寝时,嘴上总挂着竹枝的事儿,但一转身又去忙其他的事了,似乎竹枝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至于纯儿和司雅也是有的忙,纯儿每日只往药铺里跑。陈老爷和竹枝入狱后,刘太守将陈家名下的药铺和其他生意皆据为己有,药铺里的老伙计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背地里诅咒刘太守不得好死。纯儿也唯有夜深人静时去找药铺的老伙计要挟药,生怕被那些趋炎附势欲向刘太守献殷勤的新伙计告发。对于纯儿的工作,司雅并不参与,因为她身负重任,也就是竹枝在牢中托付她的一段话。
自打探视完,司雅便开始四下打听绣娘的消息,有人说她如今也身陷囹圄,还有人说她早被刺死在牢中了……众说纷纭,却莫衷一是,司雅仍打探不到绣娘的具体所在,便是死了也要见到尸首啊。这日晚间,司雅趁大家都已熟睡,拿出绣娘在陈府时亲手绣制的丝帕,希望能通过丝帕上绣娘残留的痕迹找到她的所在。然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司雅已累得满头大汗,再无气力,一把瘫坐在床上,元气耗了大半也无能为力,不由地埋怨自己修行太低,关键时刻也帮不上竹枝。
正自怨自艾,突然想到了比自己略胜一筹的竹桃。那竹枝毕竟是竹桃前世的姐姐魂魄的寄体,若是她正有个三长两短,前世的竹枝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再者说,自己是答应绝不向哥哥透露半字,若是求助于竹桃也不算违背诺言。这样想来便心安多了,打了半个时辰的坐,恢复了大半元气便在疲乏中睡去。
次日午时,纯儿帮着阿进打理好了他们几个人的午饭,菜饭已端上桌,范世成和兰儿皆已入座,独不见司雅。这才让纯儿想起今早司雅睡得沉,连早饭也不曾帮忙做,现在也不来伺候着吃饭,便当着范世成和兰儿责骂了司雅一通,连连赔礼,自己放下碗筷去喊司雅。兰儿嘟哝了几句,范世成为她夹了块鱼,笑了笑,说道:“只管吃你的就好!”
纯儿一路小跑着,至房内却不见司雅的人,掀开帐子,只见被褥胡乱地放着,气得直跺脚,骂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应验了那句话啊——大难临头各自飞……”发泄后,又收拾了妆容,匆匆赶回去伺候范世成和兰儿用饭,时过境迁,早不比在陈府自在了。
却说司雅究竟去了何处,自然是竹桃那里了。许久不见,竹桃见司雅突然造访只顾着高兴了,忙拉着她坐下,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但司雅却总显得郁郁不乐,嘴上似乎有说不出的话,茶碗端在手上半天也没喝上一口。竹桃看透了司雅的心思,善解人意地问道:“是不是又遇上什么事了?竹枝姐姐还在责怪你欺骗过她?”
“不是……”司雅摇了摇头,放下手上的茶碗,神色犹豫。
“说吧,我不会让你哥哥知道的,再说他如今行踪飘忽,此刻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竹桃拍了拍司雅的手,安慰道。
“恩,确是竹枝姐姐,不过不是她责怪我的事,而是比这严重许多的事。”说着,司雅叹了口气,“她现在,应该说是陈府,遭人所害已破落了,她和陈老爷也已被关在牢中多日……”
待司雅将竹枝所托寻找绣娘一事向竹桃说明,竹桃立刻拍案而起,面含怒色,拉过司雅的手,说道:“走,这就去找那个绣娘问个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二人来到后院,竹桃问司雅可有绣娘碰过的东西,司雅便将绣娘所绣丝帕拿了出来。竹桃将丝帕攒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眼睛直视丝帕炯炯有神。半响,忽见竹桃蹙眉舒展开来,转过脸说道:“我已知道绣娘的藏身之处,我用移身法带你去找她!”说着话便已带着司雅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二人已换了空间,到了一间破屋前。举目望去,四处并无其他屋舍,此处应是远郊。面前的屋舍虽破旧,却还算得上整洁,屋顶有几处破洞,墙壁也还洁净,屋前无院落,但并没有野草丛生,可见这屋的主人十分勤劳。司雅正好奇,欲问竹桃,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却说那孩童见了竹桃和司雅,面露惊恐之色,慌忙跑进屋重重地关上了门。司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险些跳了起来,叫道:“就是这里了,那孩子肯定是绣娘的孩子,我们快进屋去把绣娘找出来!”
竹桃却将司雅拦住,皱了皱眉,思虑片刻,说道:“不可,此番我们来找绣娘是希望她说出事情真相,方才已让她的孩子受到惊吓,不能再让她不满,唯有用诚意打动她,在此候着就好。”司雅救人心切,并不理会竹桃的建议,一个劲儿地冲进了屋子。
不曾想屋内比屋外看着更寒碜,真真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墙角铺了一地干草,算是“床”吧!见此情景,司雅突然有些不忍,但一想到竹枝此刻正在牢中受苦,便气不打一处来,对靠在墙角的绣娘怒吼道:“小姐待你不薄,为何你要恩将仇报?”
此时,孩童恶狠狠地盯着突然闯进屋并对他母亲大声吼叫的司雅,随手抓了一把草向司雅扔去。绣娘咳嗽了几声,将孩童拉进怀中,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那样,但并不回答司雅的问题。司雅哪里忍受得了,又上前几步,继续高声说道:“好你个毒妇,以为你不做声我也会像小姐一样包容你?我没那么好脾气!快说,你为什么会是贼?又为什么做了贼还往陈府去?”
站在身后的竹桃将司雅的衣袂拉了拉,接过司雅的话,耐住性子说道:“我想你定有苦衷,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去陷害陈府的,只要你说出来我便许你千金,如何?”
“我母亲才不会要你们的臭钱,要是想要钱我们早就有了!”没想到沉默的孩童突地爆发了似的吐出了这句话。然绣娘仍缄默不语,只是捂住了孩子的嘴。
听罢,竹桃和司雅皆十分诧异,又不明就里。待竹桃思量少时,忽然有所感悟,想来此事定有内情,需慢慢展开。于是,竹桃一改嗔颜,面带微笑,缓步向母子二人走去,又蹲下身,亲和地说道:“想必绣娘你也是个有骨气有良知的女子,对于陈府被陷害一事也是逼于无奈,只是如今陈老爷和竹枝小姐就算倾家破产也未能幸免于难,他们父女二人白白喊冤,此时正受尽牢狱之苦。”说完顿了顿,偷偷瞧了眼绣娘,见她有所动容,继续说道,“绣娘你虽为这事也受尽委屈,但毕竟你此时能与你儿子在一起,也算有个陪伴和依靠,人身也是自由的。可你再想想陈老爷和竹枝小姐,他们病的病,伤的伤,就是因为他们为人善良接济了你才该遭此飞来横祸吗?”
竹桃的一席话听得司雅也不由得掉下泪来,而绣娘也拿出帕子擦拭着如短线珠子似的眼泪。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绣娘再也不能无视不管了。绣娘坐起身来,让孩子出去外面为自己打些水来,乖巧的孩童为母亲擦了擦泪,懂事地点了点头便快步跑了出去。见孩子走远,绣娘这才放心地向她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原本我靠着每日替富人家教刺绣足以养活自己和孩子,在去到陈府的第二日,刘太守忽然找到我家,说我夫君在外犯了大事,托人找到他动用点关系,急需银两疏通。虽那个男人对不起我,但毕竟曾是夫妻,便拿出所有家当,谁知仍是不够,自是着急。正这时,刘太守出了主意,说是既然我在陈府做事,只要配合他演一出戏,事后功成身退,便全权替我料理好我夫君的事。虽有过犹豫,但刘太守答应不会对陈家人做过分的事,我便没这良心答应下来了。谁知那刘太守事后将我在大牢中关押了几日,之后又给了我许多银子,警告我不许讲此事讲出去,并要我从此在芙蓉镇消失。我意识到事情肯定不是像他所说那样,自己也害了陈家父女,可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实在没能力与他抗衡。最后我出了狱,将银子退还给他,带着孩子来到了这荒郊野外之地。”说罢,早已是泪流满面。
都是多情人,又被痴情所苦啊!竹桃如是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