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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男人虽不如她能赚, 可也十分勤勉, 在南市固定开一个煎茶铺子,又卖些杂货, 一日也能有一百多文入账,足够支付家用。
张家也有一儿一女,只是儿子却有十岁了,如今也在东城一家学堂读书。女儿也九岁, 日日跟着赵氏学做针线,天资出众,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西邻宋家却十分艰难,那男人每日只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些杂货,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几十个大钱, 女人便带着三个女儿替人做些浆洗的活计, 以此供应两个儿子读书!
王氏带着杜瑕分别串了几次门,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 也知道日后该如何往来了。
赵氏自己有本事, 便十分敢说敢笑, 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底气十足,很有几分好强和傲气, 轻易不大服人,可喜在为人率性, 竟也有些可爱。
宋家生活艰难, 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缠绕, 人人恨不得生出八只手脚去干活赚钱,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无暇交际,王氏去了几次后便不再去。
并非她嫌贫爱富,实在是自己若太热情,反而给万家造成负担。
所以很多时候并非人不爱交际,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总要礼节性的带点东西,或是一针一线,或是一饭一点,可饶是这一针一线一饭一点,在她看来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落到宋家,却几乎是给他们不堪重负的生活更添一笔!
交际交际,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往,王氏既然给了宋家东西,于情于理,宋家都要回礼,可回什么?怎么回?拿什么回!
这日赵氏过来找王氏说话,不知怎么讲到宋家,赵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弃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尔见了也阴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们来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话也不好这样说,都是穷闹的。”
赵氏不以为然,抬头看到窗台上插着野菊的陶罐就笑了:“这个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个财主家做客,也见他们这样摆弄,不曾想你竟是个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带着几分母亲特有的隐晦炫耀:“哪里是我,是我那个丫头惯爱胡闹,放着好的不要,竟非要弄这些玩意儿来,倒是叫你见笑了。”
交往几次,赵氏见王氏母女穿戴虽然不甚富贵,可也干净整洁,衣裳也不算陈旧,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为负担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里去。
“哪里就笑话了,我竟觉得你家女孩儿灵气的很,以往这些东西我见过多少次,从不肯多瞧一眼,谁承想这么一摆弄,倒很像一回事,隐约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于是王氏又连称不敢,赶紧再夸奖对方家里的两个儿女,是如何如何心灵手巧,果然说的赵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越发觉得与她投缘。
后来说到两个儿子,赵氏便问杜文在何处上学,待听说还未决定后便力邀他去自家儿子所在的学堂,说是很好。
对这等大事,王氏向来不敢随便答应,只笑称外事一贯有当家的做主,她并补偿和。
赵氏很不以为意,只说王氏太过软弱,又教导她合该硬气些,最后竟慢慢歪成“驭夫之术”的交流大会……
杜瑕出来倒洗笔水,偶尔经过她们所在的窗外便被里面一阵阵诡异的混杂着害羞和期待的笑声吓出满身鸡皮疙瘩……
晚间杜河回来,饭桌上王氏也将赵氏推荐的学堂说了,杜河听后却连连摇头,并不中意。
“我已把县内咱们能去的学堂都问遍了,那家并不十分好。我听可靠的人说,那里的教书先生很是爱财。”
他顿了下才又补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几个钱,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是教书先生却该以教导学生读书做文章为第一要务,可他竟将赚钱摆在首位,开口闭口价值几何,当着学生们的面也从不收敛,逢年过节又明目张胆的讨要财物,对家境略贫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试需要作保,他竟张嘴就要二两银子呢!那些贫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听到这里已经皱起眉头,又给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滚的牛大骨汤,扬手在里面洒些碧绿的芫荽,端的是香气扑鼻。
虽说耕牛是农家至宝,律令也严禁宰杀耕牛,导致民间牛肉极少,可也不是没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许多庄户有意饲养水牛、肉牛、种牛等品种,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头肉牛,那屠户兵分两路,分了半扇来陈安县,清早就被闻风赶来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众人纷纷你两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干净。
王氏想起家中已经许久不见正经荤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热,对两个孩子却不大好,便也挤了上去,抢了一条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杂,沉甸甸的塞了一篮子。
买完牛货之后她也不买旁的,又随手要了几扎菜便匆匆赶回家,先烧滚了水,将骨肉杂/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单独将筒子骨放到锅中反复熬煮,直到晚间已经十分浓稠,喝起来糊嘴。
喝汤时再切些牛杂牛肉在里面,端的实惠味美!
杜河见杜瑕小小人吃起来有些费劲,便亲自夹了牛大骨出来,用心捅出其中滑腻骨髓,分给两个孩子吃了,这才继续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日日如此,天长日久的,难免不被下面的学生学了去,到时候大家满脑子都是经济,又如何专心读书?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细细打听两天,最后才给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与他带着束脩去磕头。
那先生姓肖,虽然只是秀才身份,可还远不到三十岁,在读书人中算十分年轻,又上进,貌似名声不小,他日后未必不能中举,已收的学生中有两个就是特地从外县慕名前来。
难得他挑选学生也十分认真,一应都要自己亲自考校了才下定论,拜师当日只把杜文问了个底儿朝天,额汗涔涔。
肖秀才问了半日才停下,那边杜文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杜河老大一个人也热汗滚滚,生怕儿子不得中。
就见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满意,只说:“却是有些灵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启蒙之外没读什么书。你也八岁了,读书也有将近三年,怎得过去都荒废了?”
杜文已是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将实情说了一遍,又带些恳求的表达了自己求学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见儿子小小的人弯腰弓背十分可怜,有心帮衬却无从下手,又怕好心办坏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着杜文看了半晌,这才点头,道:“倒也难得。”
杜文大喜,扑倒便拜,直呼先生,声音都微微发颤。
“倒是机灵,”肖秀才总算笑了,摇头道:“求学一事何等郑重,拜师也不是这个拜法的。你且起来,三日后再来,可巧昨儿我已收了另一个学生,你们二人便一同拜师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师,当日一同拜师的还有另一名与他同岁的少年,就见对方一头如墨漆发,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着性子,却有些冷,自己朝他热情招呼,对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礼,并不说话,倒跟那个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贴切。
算上今日刚拜师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学生,最大的已经十三岁,最小的却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岁。
他教学十分负责认真,每日都仔细一检查功课,又挨着讲解文章。杜文不过去上了几天学便兴奋不已,吃饭的时候总要说起在学堂的诸多事宜,又说这位先生极好。
又过了几日,肖秀才拿出一包书给他,又叹气道:“你的几个师兄八岁时已经开始学作诗了,你却几日前还在捧着启蒙书,实在是耽搁大好年华,平白浪费时光。你速速去将这几本书背熟了,有不懂的就来问我,过几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后便埋头苦读狂背。
因他年纪又小,进度又慢,几个师兄颇有才气,对他就不大热情,只是他也不在意:盖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狂补进度,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肖秀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得住气,不由得十分欢喜,越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
尤其在亲身经历了这边的繁华之后,杜瑕也丝毫不敢轻视古人的智慧,况且这些的东西终究技巧有限,只要细心一琢磨,很快就能学会,想必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很多仿卖的。家中只有她与王氏两人做活,拼数量拼不过不说,也落了下乘,她必须始终走在旁人前头,保持创新,不然估计很快就没活路了。
下月就是五月端午,北地河流不多,便没有赛龙舟等事,时人格外重视驱五毒、喝雄黄酒的习俗,大多数人都会穿戴五毒花纹的衣裳,佩戴五毒配饰,这叫以毒攻毒,杜瑕就想着编些五毒的花样来卖。
杜瑕就花了几天研究,编了两套五毒的结子出来,也跟之前的葫芦和蝙蝠一样是可以挂在身上,有流苏的。又因为五毒特色鲜明,还是过节,她就故意挑了色彩对比浓烈的彩绳,五色斑斓十分晃眼,正应了端午节的热烈气氛。
因为不知老板娘李氏那边的情况如何,杜瑕一次也不敢做多,就跟王氏带着一大包葫芦、蝙蝠和两套新得的五毒上门。
老板娘看到她们之后十分欣喜,又说还不到送货的日子,怎么这个月竟就早来了?然后不等她们答话就笑道:“你们倒来的也是时候,送来的葫芦和蝙蝠结子十分好卖,前儿就没了,我原想找你们多要些,可偏生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里,眼巴巴等呢,你们就来了!”
听说已经卖光,王氏和杜瑕也非常开心,忙将手里的一大包送上,又把编的五毒单独拿出来给她看。
因为已经做过一次买卖,老板娘也十分信任,又见着五毒既应景又好看,不似市面上寻常见到的那样狰狞可怖,反倒叫人看了欢喜,便立刻收了。
因为五毒远比葫芦和蝙蝠繁琐,也大,价格就不能再照之前的,便又由王氏出马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定价为一个六十文,足足是之前的两倍有余。
不过杜瑕也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因这种五毒不似葫芦和蝙蝠圆润,有不少肢节,编起来就颇为费劲。眼下王氏全然不懂,无法打下手,杜瑕也不算特别熟练,大约一日也只能得四五个,可若换成已经做熟了的两样,一人一日轻松十多个。
所以若不是她为以后计,考虑长久发展,照如今的速度,还真不如只做葫芦和蝙蝠来得实在。
到底老板娘还是个生意人,热情归热情,爽朗归爽朗,可涉及到钱的问题上也并不一味的耍阔。
听说她们已经搬到县里,老板娘也极为欢喜,只说日后往来更加便利,又邀请她们去屋里吃茶,这却是之前没有的待遇。
因为已经快到端午,不少大户人家早就开始采买各类所需物品,如今陈安县内以方家为首,万家、赵家等随其后,也颇有些个不差钱的大户,最近也是日日派出无数婆子媳妇小厮四处采买,示意杜瑕弄得那两套五毒刚摆到第二日就被方家的婆子看去,一发都买了去。
王氏抽空去问了一回,听说经已经被买走了,无限欢喜,又带着一包丝绳回去跟女儿一起做活。
她们都深知这种明确对应节令的东西打的就是时间仗,若是晚了,过了节,大家也就不那么稀罕,因此就想着赶在端午之前,拼命多做些活儿。
索性眼下王氏也已经练出来,像什么分色,编绳、打底,做流苏,穿线,这种下手都是由她打,杜瑕只要专心编绳就好,娘俩分工明确,做起来就渐渐的快了,一天竟也能做十个八个。
因为做的熟了,速度也就上来了,编的时候就见杜瑕十指翻飞,仿佛只剩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后算下来竟也跟做蝙蝠结子花的时间差不多,只是价格却已经翻了一番有余。
从那天到端午一共十二日,竟又叫她们足足赶出二十一套,共计一百零五只。
因为杜瑕着实累狠了,王氏便不在叫她出门,只好吃好喝供应休养,又自己带着那一大包袱五毒结子送去,从李老板娘那里换回了五两二钱零五分银子。因李氏见她们做的又快又好,且心思灵巧,时不时迸出新鲜花样,就打定主意日后长期合作,又多给了两百钱做节日添头。
大约人类都隐约有那么点儿收集癖好,尤其五毒又总是一块儿出现,好些人买了一个就想再买另一个,碰到家境稍好的,便是一口气将一整套五毒都买了的也不少,所以前后共计二十三套也很不够卖。只是杜瑕到底累狠了,也没再为了几个银钱加班加点,李氏只得罢了。
杜河知道她们娘俩忙活不过半月就得了五两多银子十分震惊,这断然比他在外做活赚的还多的多。只是看女儿累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几根手指头都红肿,人也瘦出了尖下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心疼的不得了,又说日后不必她做,自己赚钱也能养家。
杜瑕却笑说:“爹也不必担心,一年才几个端午节?我不过做这一回罢了,你往日可见我如此劳累过?”
杜河却不是好哄的,就叹气道:“你鬼灵精的很,如今端午节又搞出了这个,焉知日后的节令不有其他花样?一年到头的时节倒也多的很,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杜瑕也见他这样不好哄,就有些被戳破的讪讪的,不过好不容易才开始来钱了,她如何舍得下?左右整天憋在家里也无事可做,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她又道:“话虽如此,可爹也不必担心,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到底有数。如今娘也练出来了,也况且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个节,做一个来回也就有数了。再者这个熟能生巧,如今闭着眼睛也能打,比一般针线活儿轻省好多,我们平日就攒着,也不做旁的了,自然不必像这次这样急冲冲的了。”
陆河听她分辩一番,说的头头是道,这才勉强应了,只是又反复叮嘱不许多做,然后自己背地里更加拼命干活。
虽说女儿懂事,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自己没本事,若是能像方大户赵大户那样腰缠万贯,妻子儿女自然是叫一堆人伺候着,每日只吃喝玩乐便可,凡事不往心里去,哪里用得着考虑这样周全?
不说杜河这个当爹的,就是杜文见娘和妹妹这样拼命也十分难受,然而眼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更加发狠的读书。他小小年纪,每日却也只睡两三个时辰,早起晚睡,大声朗诵,又把书拿来抄写。
等去还书的时候,肖秀才却也惊讶这般神速,就说自己已经读完,不用了,让他不用着急还。杜文却说自己已经都抄了一遍,哪知肖秀才却勃然大怒,大声道:“如今你已是远远落后于别人了,光是背诵研读还忙不过来,竟然还耗费时光抄书,真个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竟分不清轻重,我这些日子白教你了!”
杜文叫他骂的满脸通红,也不敢辩白,只老老实实的认错。可等肖秀才骂了一通,略消气之后,杜文又小小声,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分辨道:“好叫老师得知,我已是都背会了的。”
肖秀才一愣,并不言语,只是随便指了一句叫他往下背。
就见杜文果然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竟是一字不差。
肖秀才越发震惊,只是面上不显,又提问了好些,断章断句十分刁钻,杜文都一一作答,只是根据难度高低,思索的时间有长短差别而已。
肖秀才越提问越震惊,最后竟然也不顾他是初学者,又捡着教浅显的问了几句,却是要他说意思感想了。
杜文却为难了些,他只是背诵,并无人教授,虽有所感悟也不知对与不对,只到底是老师提问,他迟疑片刻也就试探着说了。
肖秀才心头大喜,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些书杜文之前不要说学过,就是读都没读过,他说的这些释意领悟,虽难掩稚嫩,有的地方也不大通,可因为并没有人教,这全然都是他自己领悟的,这就殊为难得,可见果然是有天分。
世间万事万道都讲究个天份,虽说勤能补拙,但假如你于这一途并没有天分,即便是呕心沥血,也只能做到上等罢了,并做不到顶尖。可若是有天分,再加上后天的努力,便能达到一个世人需要仰望的地步。
如今杜文年岁尚小,他们师徒相处的日子也浅的很,肖秀才并不敢妄言杜文日后会如何,可假如他一直这样下去,他日黄榜高登,进士及第并非难事。
牧清寒笑着把弓递过去:“你也试试?”
杜文还来不及回话,就觉得双臂猛地往下一坠,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一步,好悬没摔倒。
他不由的吃了一惊:“好重!”
方才见牧清寒面不改色就拉满了,他还以为没什么分量,哪知竟险些出丑。
牧清寒笑道:“这算什么?阿唐惯用的弓足有这个两三倍重,我竟只能拉开到三分!”
杜文听后直摇头,连连叹气,小心的将弓还给他,喃喃道:“不敢想,不敢想。”
亏他方才也想射一箭过过瘾,谁知两只胳膊抱着都费劲,更别提单手开弓……
唉,看来自己果然很该重视一把了。
回去之后,杜文不免又把这桩大消息说与家人听,十分眉飞色舞:“他瞧着也是穿道袍【注】的,哪知竟是个练家子!尤其那杆白蜡枪,冲刺抹挑,真是耍的水泼不进!又是好臂力,那弓那般沉重,他竟都能拉满了……偏他才思敏捷,书房里也好些个行军布阵的兵法书籍,要我说,便是文武举都考得!”
杜瑕听后咯咯直笑,对牧清寒也有些刮目相看,毕竟时下重文轻武的风气颇为严重,读书人中甚少会拳脚,而听杜文的口气,牧清寒于武一途竟也相当出色,果然难得。
如此这般几天之后,王氏等人眼见着杜文虽然忙碌,可精神却更胜以往,不仅气色好了,就连饭也能多吃半碗,不由得十分感激。
只说如此一来,杜文难免更加早起晚睡,杜瑕生怕他撑不住,便面色凝重地反复嘱咐,只把杜文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白日里便与牧清寒抱怨。虽说是抱怨,可语气中却难免带了点儿不经意的炫耀和洋洋得意。
如今他跟牧清寒也熟了,惯会开玩笑,牧清寒就擂了他一拳,只说他在故意刺自己。
两人正一同笑闹,却被石仲澜看见了,当即虎着脸呵斥道:“学堂之中岂是尔等嬉笑玩闹的地方,成何体统。”又瞪了杜文一眼,再看向牧清寒之时,眼中更带了几分轻蔑,又面带讥讽的与旁边人说:“到底是商户之子,上不得台面。”
眼下商人之子虽然也能参加科举,可到底出出身差了些,就是当今圣人偶尔决策有失,还会被那些个惹人烦的御史当堂跳出来叫板,说些个什么“竖子不足与谋”“寒门小户”等抄家杀头的话,只把圣人气个倒仰。
偏圣人以仁孝治国,性情也谦和,不好拿这些人怎么样,每每苦笑无言,于是民间竟也渐渐传开,把这些成了极为刻薄尖锐的侮辱人的话语。且就连圣人也不曾如何恼火报复,因此被骂的人往往也无可奈何。
就见牧清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撇开长腿往那边跨了两步,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对方。
他身材欣长结实,远比一般同龄人要来到高大,对上几个师兄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又因常年习武,气势逼人,石仲澜等人本能地退了几步,回过神来之后脸涨的通红!
牧清寒却嗤笑一声,眼神转向轻蔑,扭身就走,好似与他们对峙便是浪费时间。
石仲澜这些人平时也都是被人捧大的,如何受得了这个?也都恼了,便都涨红着脸,在他后面踮着脚,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斥骂起来。
牧清寒为人何等肆意潇洒,最见不得这种打嘴仗的,这会儿活像连背影中都透着一股蔑视,对身后诸事并不理睬。
那几个师兄越发丢脸,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始作俑者石仲澜更是被气得头脑发昏,须知他这种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态度最可恶!
因着杜文和牧清寒来之前,学堂内就属他年纪最小,且也颇为机敏,很得老师看重,说最多三两载便可下场一试,于是几年下来更加洋洋自得,十分骄傲。
哪知一朝来了两个小师弟,竟比自己更小些,且一个底子就很好,又素来傲慢,不大搭理人;另一个底子虽差,可进步神速,着实叫人胆战心惊,就连先生也屡屡不掩饰对他的赞赏。
这可叫顺风顺水的石仲澜如何受得了?
况且这几日冷眼瞧着,先生又叫大家学那些个武夫做派,岂不是正遂了姓牧那小子的意?今日对方见了自己也照旧一副死人脸……
是以石仲澜头脑一热,竟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牧清寒后脑勺砸去。
杜文却是边走边回头,见状大惊失色,大喊当心。
牧清寒不慌不忙,只把头微微一偏,那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子就擦着过去了,又飞出去不过三两步远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站定,转身抱手冷笑出声:“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偷袭?”
这话确实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连最近几日刚开始锻炼的杜文也有些赧然。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几个师兄除了比较稳重的洪清两人之外,那五个都嗷嗷叫着扑了上来,乱作一团。
牧清寒只把杜文往旁边一推,叫他不要添乱,便抬手撩起袍角掖在腰间,舒展胳膊,弓身迎了上去。
但见眨眼工夫,场中便拳脚乱飞惨叫连连,唯三没动手的洪清、霍箫与杜文都目瞪口呆,着急的不得了。
只是他们也实在插不上什么手,杜文年岁也小,上去之后怕真的只能裹乱,三个人只得扎着手在旁边拉架,又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牧清寒自打来到陈安县城,其实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又担心兄长安危,又恨自己无用,十分苦闷,索性今日一并发泄出来。
不过眨眼功夫,那五位师兄就都叫他打翻在地,衣服皱了,发髻散了,有几个人脸上也青紫交加,活似打翻了酱缸。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听到声响的肖秀才自前院匆匆赶来,刚一进门儿就被惊得瞠目结舌:但见几个得意门生在地上成了一堆的滚地葫芦,站着的三个这几个也是惊慌失措,与平日文质彬彬的情形简直……
他的书院里何曾这般过!
回家之后,王氏先偷偷去把自家相公给孩子们带的点心零嘴儿放下,这才揣着几块布去了正房。
待她说只凑了四两,杜平和于氏果然冷了脸。
杜平吧嗒下嘴,微微皱着眉头道:“我可是知道的,他一月就有二两多银子,又包吃住,并没有什么开销,怎的就这么点?”
于氏忙接道:“可不是,他就海哥这么一个弟弟,日后海哥发达了自然记得他的好处,何至于这样小气!你再回去拿几两。”
在这一刻,这两个人似乎全然忘记了,儿子那所谓的一月二两多需要先交给他们三成半不说,另有额外一家三口要养活,更有师父师兄和一应人情往来要打点。
这一干人只知道朝杜河伸手要钱,却从没有一个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家中支援。
王氏暗中腹诽,心道且不说小叔是个不知感恩的,想等他出息恐要等到百年以后,坟头草怕不得有二尺高!谁敢拿这个做指望。
他们夫妻二人既已打定主意找机会分家,此等便都是肉包子打狗,注定有去无回的舍本买卖,故而咬死了不肯多费钱财。
想到这里,王氏忙咬牙哭诉道:“二老有所不知,相公毕竟是在外面做活,又寄人篱下,哪里比的家中舒心?上月他师父寿辰,几个师兄拼命巴结,他少不得也要随礼。又有师娘年纪大,病了,这又是一笔开销。前儿下面还添了孙子……我已是有两个月不见他家来带银钱回来了,心里虽着急,可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敢问,这回我还没开口,他竟先说想跟二老借钱使使,说有急用。”
她偷瞧公婆一眼,就见他们似乎并不十分相信,又道:“还是我搂着瑕儿哭了一回,又说了方才婆婆说的话,他这才松了口,说到底是亲兄弟,哪有不帮衬的道理,只却没给我好脸子,也把瑕儿唬了一大跳,如今我瞧着竟是有些发热呢。”
杜平和于氏给她张口一车篓子的话堵得插不上嘴,不由得有些气恼,只是觉得奇怪,二媳妇一向老实憨厚,又是个性格绵软的,怎么今儿倒能言善道起来!
王氏原先是装委屈,可说着说着难免回想起这些年自家的艰难日子,渐渐地就真伤心,最后眼泪也噼里啪啦掉个不停,看着十分可怜。
却是错有错着,她嫁过来十年有余都没掉过一滴泪,今天竟哭成这样,饶是杜平和于氏原本有些怀疑,眼下却也信了八、九分,不敢再逼。又听说杜瑕身体又不好,就有些烦闷,挥挥手叫她出去。
“那丫头是个没福的,我就说不叫她去,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以后也别叫她到处乱跑了。”
王氏一听直接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