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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陈设,因为是屋主人长期生活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屋主人的某些习惯,但是虎梅山庄的大厅却给了夜陇一种奇怪的感觉,青花瓷的花瓶上纹绘繁复,茶盏却用了琉璃珐琅彩的,显得奢华无双,茶叶也是很考究的西湖龙井,取得水,身为行家的夜陇一嗅便知道是山泉流水,总之,整体非但没有百年世家的底蕴,反而处处显得像是胡拼乱凑显富贵的暴发户。
大厅正面对着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与屋里陈设格格不入,却意外的让夜陇喜欢。
等在大厅里的庄主谢峰刚请夜陇坐下,便见夜陇的视线在那副字上停留,笑着解说道,“夜大侠很喜欢这幅字?据说这是我们老祖宗偶遇一位得道高僧,请那位僧人来写的。”
“我本还好奇,原来是方外人士书写的,怪不得如此工整又不失清逸洒脱。”
谢峰听夜陇夸赞,谢峰谢老爷子面带庄重的微笑,道,“夜陇大侠懂字?”
夜陇摇摇头,道,“一知半解,不过身边有人懂。”他似乎还没找到阁主大人不懂的东西呢!
谢峰颔首,道,“可是瀚翎阁的阁主大人?哦,忘了言明了,我家孙女顽皮,这些年多得督统大人和瀚翎阁阁主大人照顾,在下在此谢过。”
听这称呼就知道,谢峰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夜陇忙道,“哪里,谢姑娘在阁中也帮了不少忙,要说谢也应当是我们才是。”
“呵呵,自己的孙女自己知道,芸儿从小任性惯了,只是天资聪颖,无论是剑法还是铸剑术,她一点就透,再加上勤奋,我们也都纵着她,结果这就纵出毛病来了,竟然敢逃婚!还一连几年不回家,幸得遇到的是阁主大人和督统大人,万一遇到旁人,芸儿可就要受苦了。”谢峰长叹一声,“其实受些苦头也好,不至于一回到家,又对她爹娘选的夫君不满了。”
选夫君?夜陇心头一惊,随后恢复平静,算算缚流来瀚翎阁都多长时间了,也是该嫁人了,只是想到缚流要嫁给别人,夜陇感觉有些微妙。面上仍是保持平静,道,“哦?谢姑娘已经选好夫君要嫁人了么?倒是还请庄主通知在下一声,这几年下来我们瀚翎阁的人都已经和谢姑娘混熟了,成亲当天有我们来撑撑场面,保证谢姑娘以后不会被夫君欺负。”顿了顿,夜陇又补充道,“庄主大人也别客气,什么督统,不过是瀚翎阁里一个小角色而已,在下与您孙女是朋友,您直呼我姓名夜陇便可。”
谢峰听言只是点点头,道,“夜陇大侠多礼了,就算不是瀚翎阁,夜陇大侠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声望的,十几年前的那些贼寇也是多亏了夜陇大侠才得以伏法。”
夜陇抽抽嘴角,没想到对方连十几年前他为自家报仇的旧事都知道了,心里感慨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嘴上道,“都是些陈年往事,庄主又何须再提呢?不说当时我也是为我自己家人报仇,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如今再在江湖上说起夜姓之人,恐怕想到的都不是我了。”
“夜陇大侠过谦了。江湖上恩怨纷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也因此武器这一行也经久不歇,虎梅山庄一直以铸剑闻名,可是最近我检查儿孙们,却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了虎梅山庄的根本,完全专向于剑术的修习,小辈们的铸剑工艺没有一个达到先辈标准的,我如今已经年过七旬,还有多少时日能够指导他们呢?实在是担心虎梅山庄会就此衰败啊。”
额……这是虎梅山庄的家族事宜吧,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外人呢?夜陇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家阁主大人给卖了。
缚流回家后,谢峰虽然没说什么,但挨不住别人说闲话,尤其是缚流的娘亲,虽然开始也是江湖上的人,可是嫁人后,那种浪迹江湖的心性也被普通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消磨的差不多了,沦为一普通妇人,见到女儿终于回来了,忍不住对她的终身大事唠唠叨叨,从她逃婚,在到最后如数家珍的拿出好多男子的画像,缚流很无奈,解释劝阻都没用,对方又是她娘亲又不能怎么样,只好硬着头皮告诉对方道,她已经有未婚夫了,是瀚翎阁的人,叫做夜陇。
瀚翎阁?当娘的隐去江湖很久耳朵却很灵,这不是天下第一大组织嘛,自己姑娘能勾搭到瀚翎阁的人当夫君她脸上有光啊。
唯有谢峰听自己孙女这么说,转身就给方秋扬回了一封信,问是不是真的。方秋扬很厚道的说,夜陇不小心打断了他孙女的剑,所以他孙女就赖上夜陇了,至于夜陇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当然,只要夜陇同意,他当阁主的自然会亲自准备聘礼。
谢峰一听是自己孙女追人家,不由感慨,他这孙女在小辈中可是出挑的很,犯得着倒追人家么?但是自己的孙女,而且他们阁主都不反对,他再撮合撮合也就差不多了吧?于是谢峰见着夜陇,多少有种看孙女婿的感觉,和自己“未来孙女婿”讨论一下自己家未来传承的大事,不算什么吧,他又没教他家传的剑法和铸剑术。
夜陇不知道这些事情,于是很有礼貌的推脱道,“庄主为何问在下呢?在下就算当初也只是一个江湖浪子,现在更是一个生意人,铸剑一事实在是没有太多想法。”
谢峰老爷子才不管夜陇的推辞是为了不涉及他们家的隐秘而礼貌为之呢,呵呵道,“可是夜陇大侠见多识广,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夜陇沉吟了一下,既然是意见的话……他就不用在意对方的面子了。
“庄主大人铸剑仅仅是为了传承么?”夜陇不客气道,“既然是听听在下的想法,在下也就不矫情的坦率说了。我们阁主大人说过,铸剑如做人,人身正,剑有魂。在下也是这么觉得,甚至是,世上任何事都需要有魂,这个魂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铸造这把剑,行使这件事的人的‘心’。心存何物,万物皆可为何物。我不知道虎梅山庄最开始是什么样的,仅只是我从山庄门口走到大厅这段路途,就见到了无数混杂的植物,虽然名贵抢眼,但和在一起并不出彩,反而俗艳,再是这大厅,也是浓妆艳抹,用许许多多不同品种的瓷器装饰,我且问庄主,虎梅山庄的‘心’呢?”
“能够屹立百年,必须要有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迎合别人,更不是去迎合来虎梅山庄求剑的人的喜好,虎梅山庄要有自己的特色,而这个特色正在被您用别的东西掩盖。”
“被我?”谢峰有些惊讶。却见夜陇认真的看着他道,“没错,正是您。”
“您因为不被江湖小辈尊敬而比武招亲,希望凭借招来的人的声望平复那些不在乎,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就算因此得到那些新人的尊敬,他们尊敬的真的是虎梅山庄么?身为虎梅山庄的庄主,怎么可以看不清,自己就对自己的家族没有信心呢?”
夜陇站起身,走到那副“禅”字前,道,“我虽不知虎梅山庄的初代庄主为何将这个‘禅’字挂起,但在下妄自揣度一二。禅为修心,参悟世间万物运转之理,将本心融入其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铸剑何尝不是一场修行呢?修的,是铸剑者的‘剑心’,剑作为武器流入江湖之中并不单单是要杀人,常常还要用来保命,杀人与护人听起来相隔万里,其实只在一线之间,想要救人,有时是要杀掉敌人的,所以一把好剑,应当是把融合万物的剑,不能只带有杀人的戾气,也不能太过软弱,而什么样的人铸就什么样的剑,若是铸剑人的本心便是对自己铸剑工艺的不自信,甚至想要抛下铸剑这件事,那么他铸就的,绝不会是一把好剑。”
“所以说,他们应当修心?”
夜陇转头看向谢峰,道,“不是他们,或则说不止是他们,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修心。”
只有真正得知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做怎么样的自己的时候,才能破除迷茫,如此,做出的东西也就不会迷茫。
……
世上生灵难道不都是在不断修炼自己的心性么?也正因此,才会有不停的变化吧。然而万千生命中,唯有人类是最善变的。
方秋扬踏着皑皑白雪登到了山顶,刚到,便有一个穿着黑色貂裘的人迎上来,与方秋扬身上的银色大氅相应,满脸无奈的对方秋扬道,“抱歉,我没能劝住他,只能如此了。”
方秋扬不以为意的笑笑,看到对方眼中的失望,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放心。”
见方秋扬如此冷静,他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对方秋扬道,“那你小心,我先回去,不然会被关起来的。”
方秋扬点点头,道,“小心,山下有人接应。”
两人相视一眼,便再也不多说什么了,各自走在各自的路上,只不过是他下山,而方秋扬则进了山顶的建筑内。
七拐八拐的终于进了一个房间,只见房间内炉火烧得正热,桌上有热乎乎的酥油茶,还有摆好的棋局,房间里还有一人,似乎久候多时的模样,正拿着棋子研究着空空的棋盘,似乎在想在何处落子,抬头看见方秋扬,立即笑道,“秋扬,等你多时了,这里高寒,我便没有准备你喜欢的酵头茶,来点酥油茶暖暖身子,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下下棋,你也不至于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