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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被敖玉这么虎车车的兄弟爱气得头晕,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臭小子抓回来,好好给他来一顿竹笋炒肉!
如果纸条贴在卧室门上,他老早就看见了!何至于那么伤心!
猴子瞅着纸条上敖玉嚣张的字迹,好想把它揉吧揉吧,团成个纸蛋蛋,要多远就丢多远!
只是翻过来瞧,这面还有师父的字呢,猴子小心地把这张纸叠了两下,放进了珠子里。
以后要去龙宫,找个水晶球把这张纸封起来,炭笔蹭来蹭去的,容易花掉,猴子心想。
然后他起身,把被子铺好,跟他进来时一样,又关好了各处的门,最后看看,没留下什么破绽,这才一展身形,上了筋斗云,直奔花果山而去。
大圣此时心情愉悦,也没那么急迫,在天上慢悠悠的晃着,见到地上深山老林中有大蜂巢,想起师父来,忍不住下去偷偷收了好些蜂蜜,猴子手法粗鲁,好悬没被气疯的蜜蜂们给蛰了。
又见有大城镇,正好他收着金块儿,乃化作一个长髯道士,大摇大摆的入了城,找了银铺,也无论多少,随手掏出一块金子来,要换了铜板。
银铺称了金子重量,又验了成色,实在犯难,要抵对银子,猴子也不让,只要“开元通宝”,店家无奈,东拼西凑,抬了好些铜板出来,就看猴子一个人怎么抬走。
猴子也不遮掩,袖子一挥全都收珠子里了,这手段骇得店内诸人纷纷磕头作揖,口称“老神仙”,猴子面上不露声色,眉眼间却露出一股得意来。
猴子从没拿着钱买过东西,此时揣了一大堆铜板在怀里,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从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溜达过去,也不问价,人家要多少他给多少,好在钱多,杂七杂八买了不少吃的用的,全都装起来,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此后不再耽误,一溜烟儿般就到了花果山地界。
猴子四天前回来的时候,是夜半十分,天色漆黑一片,虽然大圣眼神儿好使,可是花果山的惨状也没看完全,此时再回家,心中也是忐忑,怕菩萨拖拉,此处还是那副生机衰败的模样。
可是等猴子拨开云头,向下望去,看到的,确是一个绿荫葱葱,鸟语花香,枝繁叶盛,硕果累累的花果山了。
小猴子们在山间自由的奔跑跳跃,嬉戏玩耍,有几只大约淘得累了,挂在大猴子的背上,睡得鼾声四起,大家的毛色比前几天亮了许多,看起来也长肉了,只是偶尔有响动,还会面有惊色,想是凄惶的日子过久了,心里还没安定下来。
大圣在半空喊一声:“孩儿们!俺老孙回来了!”
大小猴子们仰头望去,起先还有些惊慌失措,见是悟空,无不欢欣雀跃,高喊道:“大王!大王回来了!”
上次回来,悟空知道如今这千把猴子猴孙,都是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在管着,此时落地,一边与小猴子嬉戏,手里抱着,身上背着,肩上顶着,腰中坠着,腿上也挂着,一边也只管寻这二人:“马流奔芭何在?”
此时早已经有腿快的懂事了的小猴儿蹦跳着去寻了,那二妖赶紧来迎,大圣到了洞中,见被打碎的宝座重又垒起来了,便笑道:“孩儿们手脚如此之快。”
马流道:“这几日吃饱了便睡,无所事事,只是心中惦记大王。”
悟空也不入座,四下打量查看,见小妖们吃饱不饿,也不受冻,更无伤者,便道:“前日菩萨来,你们可曾拜见了?”不说花果山这一山的树木死而复活,就是大山外一圈儿的迷踪阵,也够他欠菩萨好大一个人情了。
马流奔芭面面相觑,对大圣道:“却是大王回来又走那日,山间树木复苏,结果子无数,外面歹人第二日也没见进来,小的们出去查看,见花果山周围浓雾弥漫,我们来去自如,那些恶人却是进不来的,自此之后,这几天小的们安生度日,只是,期间并未曾见甚菩萨尊者。”
又要唤小猴子们过来一一询问,被悟空止住了,他心道,菩萨自是不会露面跟几个小妖讨人情的,这个情,也只有他才能去还,遂把此事放下,掏出东西来给猴子猴孙们分了。
原来洞中石碟石碗,桌椅板凳,都叫一场大战毁了,存留下来一些,五百年里也用尽了,悟空这回带回来一些瓷的陶的锅碗瓢盆,又买了好些桌椅板凳牙床躺椅,把小猴子们喜得上窜下跳,摔坏了几个瓷瓶儿,被大猴儿骂了,才稳重了些。
悟空又掏出些猪头肉烤鸡烧鹅羊腿之类的肉食,把一干小妖喜得一哄而上,抢了便跑,几坛子酒也挣扎着搬走了。
奔芭心疼东西,自己看着小妖们收拾去了,马流心细些,悄悄道:“大王,你上次回来,只说那唐僧救你脱困,此后要保着他西去取经,怎么没几日,这就回来了。还带了如此多的东西回来?这,这都是大王如何得的?”
山底下压了五百年,衣服都烂了,哪儿来的钱?莫不是又去抢了?老猴子忧心忡忡,眉毛皱成一团。
见众猴子欢欣鼓舞,呼朋唤友,好不开心,悟空突然觉得有点儿孤单,变得百无聊赖起来,懒洋洋的瘫在自己新拿出来的躺椅上,见马流没走,想了想,把庄凡从值班功曹那里得来的酒葫芦掏出来,塞给他,道:“赏你的!”
马流乃是硕果仅存的老猴子,见那葫芦不凡心里就是一紧,酒葫芦盖子一开,就闻出了天上琼浆玉液的味道,不禁吓得一哆嗦,连忙把盖子盖了,用手向上一指:“大王,这酒,莫不是打那儿来?”
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的点了点头,马流见他肯定,不由得急的团团转,嘴里哀声叹气:“大王啊,你怎地又去招惹那里?这刚脱困,好日子才过了几日……怎的又不保唐僧,又去惹祸!”
猴子叫他念得心烦,乃又把对弥勒那套说辞拿来,道:“师父在镇子修整,预备寒冬赶路的物件,放我回来探亲,买东西的钱都是师父给的,酒也是!”
马流听了将信将疑,猴子冲他一甩手腕,道:“看见没?储物珠,总共十八颗,师父跟菩萨要的,给我和师弟,三个人平分了!这总不能是抢的吧?”
大圣忽的站起身来,上下一指:“见着这一身披挂没,师父交代,也是管菩萨要的!”扭头瞪一眼马流:“还担心个甚?”
马流这才放心,心下大喜:“大王这次真是跟了个好师父!才几日,竟给大王置办了这么些家当,可真是当大王亲子侄也不过了!”
又道:“即便大王有钱了,也省着点儿花,你们师徒还要赶路哩,万里迢迢,花钱的地方多,大王师父疼徒弟,大王也别骄奢了才是。”
猴子心道,我还娇?敖玉那才叫娇呢!师父天天捧着抱着,就差丢嘴里含着了!只是也没反驳,倒是叫马流说得,突然想起,师父那里就留了一些金叶子,倒是把金子都给了他,也不知道够不够花,今天在城里买东西,物价可是很贵啊!
猴子不由得更加坐不住了。
只是师父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完,悟空便冲马流招手:“附耳过来!”
马流把花白的脑袋往大圣嘴边一送,猴子还没开口就先打了个喷嚏,磕巴着道:“你几日没洗澡了?”
马流纳闷:“咱们猴子,洗澡作甚,洗了不干,容易风寒,当年缺粮少食,若生了病,好好一条命,就没了。”
大圣听了,更是心事沉重,眉头一皱,道:“马流啊,你说,我当年明明去地府,勾了咱们一族的名册,可是为何……”还会有猴子猴孙,就把命送了呢?
马流就笑了:“大王,你勾的名册时,咱们花果山才几只猴子,后来勾了名册,才繁衍生息,有了四万余众。”
白眉毛老猴子叹了口气,又道:“五百年前,大王与天兵天将一战,咱们折损了不少,此乃天命不可违。遇到神兵利器,岂有不丧命的,就算勾了名册,又有何用,个何况那些个在大王勾了名册后出生的孩儿们呢。就是这些年,逐年新出生的孩子们,也都渐渐的老了,没了。大王五百年没回家,老猴子没剩几个,这些小猴子,却已经换了好几代喽!”
悟空听了,嘿然不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悟空低声道:“马流,世间万物皆有灵,既然生死簿上有名,那就有魂有魄。只是我当年去地府闯了祸,乱勾了生死簿,害了你们,等下我要去地府走一趟,看看咱们当年那些个猴子猴狲,有没有顺利投胎……”
马流老泪纵横:“大王啊,你真是长进了!你竟能想到这!此时就算生死簿上立时登名死了,老猴子也放心啦!”
悟空皱眉道:“何必说这丧气话!”他只说替没了的猴子寻寻转世投胎的机会,可没说把活着的这些重新登记!
马流乃一脸喜意的叹道:“大王啊,俺们肉体凡胎,不过通些灵智,这漫长的岁月,看尽悲欢离合,且够啦,活够啦!”
此时几只老猴儿都凑过来,尽是须发皆白,一脸皱纹,佝偻身子,齐齐跪地,叩谢大王。
大圣喉头哽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便道:“你们稍后,我这就去地府。”
马流便来拦他:“大王且莫急着去!”
悟空道:“还有甚吩咐?”
马流道:“岂敢吩咐大王,只是你就这么去了,若阎王不放你,硬要罚你,可如何是好?”这回可不能挥棍子打人了!再压山下五百年,日子不用过了。
悟空便笑了:“猴子猴孙不得投胎转世这事儿,便是师父提醒我的。临走时,师父教我了,若阎王要罚我,便说我自是认罚的,只是此时要保着师父西去取经,此乃佛祖差事,耽误不得。等取经回来,认打认罚!”
马流赞道:“圣僧真是心善,又仔细又贴心!”又担心的问道,“那取经回来,还真去领罚不成?”
他话没说完,悟空就笑了,马流见他笑得狡猾,不由得恍然大悟,一拍巴掌也哈哈大笑起来。
悟空临走,马流拉着猴子的手,道:“大王啊,你此去复了生死簿,回来应该就看不见小的了。小的啰嗦,想再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猴子眼圈儿发红,哽咽道:“请说!”
马流拍拍猴子的手:“大王啊,此番事了,就赶紧回你师父身边吧,保着他西去,万万不可分心。这花果山小猴子,此后有菩萨划下的大阵保佑,生死就自有福分了,大王也不必过多惦记他们。”
马流叹道:“大王自打从石中出生,小的还是个小猴儿就随侍左右。当年你第一次离家,拜师学艺,回来时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悟空:“大王第一个师父,教了大王一身本事,大王当年言语间,颇多推崇。而如今这个师父,虽然听起来不能教大王甚么,还要靠着大王守护,可是大王和花果山上下,确实是多得了这师父的关心与福泽。”
老猴子语重心长的道:“大王啊,可别因为这个师父是个肉体凡胎,无甚通天彻地的本事,就言语无忌,行动无状,冲撞了你这位师父,知道吗?”
猴子练练点头,眼中含泪:“我记住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悟空再不敢忘的!”
马流便笑了:“大王,小的最后盼你,不要被那五百年苦难束了心!仍旧是那无拘无束的花果山美猴王!”
言罢,挥手示意,大圣一咬牙,硬下心肠,转身直奔地府而去。
地府里,谛听悠悠叹了口气,嗷唠一嗓子:“孙悟空来啦!把账本子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