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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下了逐客令,说着站起身准备送客。
夙御天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给自己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水。
青鸢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问:“到底有什么事?”她就知道他今夜不是无聊来找自己聊天的。
夙御天抿了一口茶水,似乎在斟酌什么。
良久,他慢慢道:“你父皇和母后,还有你弟弟的遗体已经安置好了,放入皇陵中。今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青鸢一口气没缓过来,脸刷的一下子白了白,跌坐在椅上。
良久,她道:“多谢。”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先别急着道谢,并没有按着规制入葬。”
没有按着规制入葬的意思就是,她的父皇没有一位皇帝应有的随葬物品应有的待遇。她的母后和弟弟也是。
也许只是匆匆入殓,甚至连身上的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更别提为他们穿戴整齐。
想她父皇母后一生,帝后恩爱,君临天下如何风光,如何万人敬仰,如今得了这个结局,怎么都难以想到。
青鸢一动不动,脑中空茫茫一片。她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她想问父皇和母后的尸首是否合一,穿着是不是龙袍凤服……种种问题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为了不让人知道皇陵所在,我命人把皇陵入口炸了,再种了树上去,过了几年那边只是一个普通的土坡。”夙御天的声音很沉缓,听不出喜怒。
青鸢良久又道了一声:“多谢。”
这一句多谢她说得却是真心实意。
夙御天麾下几万人在唐国“休整”,实则是去搜刮唐国这一两百年存下的金银珠宝。他不做这事,自然会有别人来做。
而让他底下这群虎狼之师放弃最丰厚的皇陵,这已是难得中的难得。
他说炸了皇陵入口,自然是怕底下那些士兵将来回头拿了把锄头去挖唐国历代皇帝的归宿之地,打扰了唐国先人的安眠。
他这样做,已超过她的预期。她自然要道谢。
夙御天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神色:“你不用谢。我身上杀伐太重,能做点好事就做点,也算是为了将来积阴德。”
青鸢却是点头:“是。烈王殿下是该好好为自己积点阴德。”
夙御天挑眉看了她一眼。
青鸢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不过他向来知道她不是这种无聊的人,于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果然,青鸢继续道:“东方卿之所以想辅佐太子柴承嗣,实则也是因为烈王你凶名在外,不是仁君之风,百姓只会怕你,而不会爱戴你。而且烈王殿下你心有沟壑,他根本驾驭不了你。”
“对他来说,他要的是傀儡,不是对手。”
夙御天一挑眉,继续听下去。
烛火下,青鸢肤色赛雪,白得像是瓷人一样。连烛火也暖化不了她眉眼的冷色。可偏偏她这么美,怎么样都令人觉得美得摄魂。
“如今唐国已灭,烈王殿下这一把刀,梁皇要打算收回去了。所以他才迟迟不敢封赏你。因为封赏你,就等于殿下你是对梁国有功。将来要卸下你的兵权,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全盘否决。”
“可是若是不封赏你,你心中不服,几万将士心中也不服。这种不服一旦长久存在,就有可能生变。梁皇一生在乱世中安稳如山,这点权衡他早就心中明白。”
夙御天微微皱起长眉。这些话,他底下谋臣们自从他大军开拔回到梁国京都时就开始为他唠叨。
可是分析来分析去也只到此为止。他是杀伐太重,功业太大的异姓王。他没有办法去卸去兵权以讨一个功成名就的前途。
他是猛虎,是战神。他不能卸去爪牙,不能放下手中的杀人刀。一旦放弃,四面八方的杀机就会将他碎尸万段。所以他现在看起来风风光光,实则处境千难万难。
“那你的意思是?”夙御天看着她,眸光若有所思。
青鸢面色不变,淡淡道:“如今形势对烈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一个由头,让你转不成贤王,杀身之祸就会到来。”
“哦?”夙御天亘古不变的眼中终于多了一点兴趣,“怎么变成贤王?”
“让士兵卸甲归家!”青鸢淡淡道。
夙御天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几乎捏成了粉末。一股骇人的杀气牢牢将她锁定,几乎要将她撕碎。
青鸢却看也不看他,继续道:“青鸢听闻烈王殿下爱兵如子,对底下有功的将士都一视同仁,有功就赏,有罪就罚。既然如此,让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带着丰厚的犒赏归家,这又有何难?”
夙御天眸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句关键就在于“老弱病残”,她的意思……
想着,他妖孽般英俊的脸上浮起笑容:“那这一步之后呢?”
青鸢看着烛光,淡淡道:“称病。”
“一纸奏折上书梁皇,说烈王殿下回国之后,因为常年征战旧疾发作,无法上朝,特称病在府中修养。”
夙御天定定看了她半天。忽然,他笑了。他笑的很畅快,像是一口积攒已久的郁气终于吐出。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一双眼亮如星辰。
“称病之后呢?”他继续问。
青鸢却摇头:“称病之后要看梁皇怎么反应。若是梁皇准奏,大赐珍宝,就继续称病示弱。”
“若是皇帝不封赏呢?”他步步紧逼追问。
青鸢淡淡道:“那就准备保命吧。那就证明他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准备拿你开刀了。”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只听见铜漏在那边滴答滴答地响着。
夙御天慢慢踱步,半天才问:“若是皇帝赐下重赏,还能撑多少日?”
他问得莫名其妙,青鸢却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淡淡道:“长则一年,短则半年。”
半年,一年,这便是梁皇那老皇帝对他的最后容忍程度。这一年不到的时间,他要保存实力,更要应对梁皇的翻云覆雨的那只手。
这时间很短,短得令他几乎没有什么回旋余地。可是正因为很难,他反而胸臆间突然多了几分豪气。
“你怎么知道的?”他眯着眼问。
青鸢笑了笑,只是笑容带着讥讽:“何必想呢?把自己当做是梁国老皇帝。自私又多疑,暴戾又嗜血。这样的末日枭雄心中如何想,烈王殿下猜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