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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 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 道:“这么说, 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 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 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 因着管家, 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 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她便抬抬手道:“行了, 本来是好事, 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 嘴皮子一碰, 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 头一个, 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 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脸,十分放心的走了,就算只是花瓶,那她女儿也是官窑里最好看的那个!更何况穆筠娴并不只是个花瓶而已。
丫鬟巧玉从外边进来,小声告诉穆筠娴道:“三老爷已经走一会儿了。”
穆筠娴心知不好跟上了,便道:“算了,今儿不出门了,走,进屋挑衣服首饰去!”
不等穆筠娴挑好,荣贵堂里已经送来了两套头面,都是镶了宝石的,一套红的,一套绿的。虽然样式不算新颖,但胜在贵重奢华,若戴上去了,肯定华美无边。
如青笑道:“姑娘,夫人说两套都让你留着,等回来了再还过去就是。”
这般贵重的东西,杜氏不敢轻易给穆筠娴,但等女儿出嫁的时候,肯定都是属于她的。
魏长坤一时间还未明白过来,道:“见了许多客,祖母是问哪一家的?”
岁羡荣笑道:“还跟我打岔呢,那穆家的小娘子!”
魏长坤抬起来,道:“正好,孙儿也要同您说这事。”
岁羡荣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弯着唇道:“说罢。”
魏长坤抑制着悲伤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去的!”
咚咚几声,岁羡荣手里的绣锤被她松手脱开,顺着床沿掉到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室内气氛凝结,李嬷嬷忽而红了眼眶,过去扶着岁羡荣,轻声道:“太夫人……”
岁羡荣抬手,打断她道:“你出去罢,叫外间的丫鬟们也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岁羡荣才又开了口,微扬下巴道:“坐。”
魏长坤坐到了岁羡荣的对面,胳膊搁在四角小桌上,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纸。
岁羡荣淡淡道:“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快十多岁了,也该记事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为何还要再问?”
“祖母!”魏长坤打断岁羡荣的话,道:“祖母,别再骗孙儿了。”
岁羡荣唇口微张,轻轻吐着气,眼圈发红,道:“我就知道你三年前突然说要去漠北,就没那么简单,明里暗里问了你多少遍,都不肯对我直言,如今总算是说了。”
魏长坤沉默着,三年前,一封陌生的书信飞入他的马车,告诉他亲生父亲并非因急病而死,他怎么能淡然的了?加之祖母再三催促他定下亲事,无奈之下,只好连弱冠之年受爵礼都没行全了,便求了皇帝,去了漠北。
魏长坤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地问岁羡荣,道:“孙儿只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岁羡荣道:“你去漠北三年,怕是也晓得了罢?我倒希望他真是因疾病而死,到底是天家给咱们留了体面,否则你我如今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
魏长坤不确定祖母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他顾不得为长者讳,直言问道:“父亲……真是死于马上风?!”
这几个耻辱的字,让岁羡荣心头一紧,她点了点头,道:“你与你爹,真的是不像,你更像你娘,克制而守礼。”
魏长坤看了一眼手中皱巴的纸,问道:“祖母,您当真信?”
岁羡荣叹一口气,道:“你爹生性风流,虽有我在上头压着,没敢把人往家里送,但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后来娶了你娘虽然收敛了许多,夫妻俩的日子好似过的也很好,我也就不大过问了,内里是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那样的死法……不瞒你说,我怀疑过,待皇上命人慎重审过之后,都盖棺定论了,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扭头望向嫡孙,岁羡荣心疼道:“皇家虽然眷顾咱们,但有些事骗的了人,却骗不了自己,祖母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所以才不想你去漠北,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徒增伤感而已。”
魏长坤摇着头,眉头深锁,他把手上快要捏破的纸给岁羡荣看道:“祖母,不是这样的。父亲娶了母亲待她很好,我虽不是日日在父母跟前尽孝,父母之间的情意,孙儿能感受到的,否则母亲也不会在父亲猝死之后不顾还在病中的身子,带着人悄悄赶去漠北了。”
只可惜没来得及到漠北,魏长坤的母亲史苍云也因疾病死在了途中。
岁羡荣白而臃肿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衣摆,呼吸因史苍云的事而变得急促,随即恢复如常。
岁羡荣语气平稳道:“长坤,你到底想问祖母什么?”
魏长坤把纸抚平了,放到岁羡荣面前,道:“祖母可知道,父亲当年是带病出征的,卷宗我看过了,军医留存的药方里,并没有这些药,而父亲实际上吃的药里边,是有这些药的。”
魏长坤把手指头放在了麝香、淫羊藿这类药上。
岁羡荣虽然不懂药理,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某些药物,她还是明白有什么作用的。她惊讶地问道:“你父亲怎会吃这个药?”
魏长坤还道:“我特地请了信任的大夫来问,这些药并非有壮.阳之效,反而是治肾病的。”
也就是说,魏北望那个时候,是不适合行.房的。除非他不顾身体强行要行.房,所以才猝死。
岁羡荣动摇了,每个字都被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卷宗,似乎不是那么可信了。
魏长坤又把纸翻了一面,指了“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等药名,他很肯定地告诉岁羡荣道:“祖母,这些都是催.情的药,出自那女人的木簪之上。”
很明显是有人陷害了。
岁羡荣道:“你母亲肯定是知道他的病,一定是知道的,一定的……”
她渐渐回忆起来,十年前儿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史苍云确实哭的厉害,恨不得奔赴沙场,却终究是抛不下家宅子嗣,但某些还未被证实的传闻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激得史苍云居然瞒着人赶去了漠北。
岁羡荣喃喃道:“苍云为何不同我说呢……”
魏长坤补了一句:“那时候您还病着,母亲怕是不忍告诉您罢。”
史苍云不仅不忍告诉岁羡荣,她谁都没说,并且封锁了内宅,不许这种没被证实的消息传回来,扰乱了上下的心。
魏长坤那时候也是被瞒的死死的,直到母亲出事了,父亲的事情几乎尘埃落定了,他才被祖母从卫所里召回来奔丧。
魏长坤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侯府乱成了一团,他父母双亡,祖母病的厉害,虽忍着把担子挑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熬到岁羡荣病好,他也大病了一场。
病愈之后,魏长坤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皇帝也下了圣旨吊唁,给了魏北望一个“清白”,还提前封了长平侯世子,让他不必遭人欺侮。
后来魏长坤入了卫所更加吃苦耐劳,岁羡荣盯着庶房媳妇,一起管理起内宅,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没人想到,小小少年心里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直到二十岁的那年,岁羡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魏长坤把婚事定下,他又收到了一封迷信,才下了决定,去了漠北,查到了父亲死于马上风这一“真相”。
而眼下看来,魏北望也并非因行.房事而猝死,魏长坤在漠北待了三年,算有所获。
魏长坤看着面带内疚的岁羡荣,到底是于心不忍,安慰道:“祖母,父亲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请您不要郁结于心,家中还劳您操持,可千万要放宽心。”
岁羡荣自责道:“到底是谁?!是谁?!倘或我当年多信你父亲一些……是不是还有机会……”
“祖母!”魏长坤再一次打断了岁羡荣的话,安抚道:“祖母,父亲既然是遭歹人所害,您到底深居内宅,人走茶凉,谁肯伸出援手?是您没法亲自查证的。父仇子报,您就放心地交给孙儿罢。”
岁羡荣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点头道:“好,祖母信你。”
魏长坤松了口气,道:“那就烦请祖母把以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孙儿。”
以前岁羡荣不想让魏长坤知道父亲的“真实”死法,一直很忌讳提起魏北望的死因,现在不同了,儿子冤死,她也更想让嫡子沉冤得雪。
岁羡荣不急不缓地把当年魏北望出征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长坤仔仔细细地听着,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末了还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仇家?”
岁羡荣摇头道:“你父亲性格开朗,朋友倒是很多,仇人我记得是没有的,了不起有几个对家,可你爹当时是主帅,哪个武将难道敢胆子大到戕害主帅?”
魏长坤默不作声,细细思索着,不得头绪。
夜深了,更深露重,红烛摇曳。
岁羡荣道:“你私下里找穆家小娘子,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魏长坤点头道:“正是,小仙姑果然名不虚传。”
儿子儿媳到底已经故去多年了,岁羡荣从悲伤里渐渐走出来,语气平和了许多,问道:“你是指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