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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婤褪去肥大的外袍,只着一件轻纱长裙,与我一同走进元心阁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她的肚子,转而又看着我。只有忧草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陈婤,笑嘻嘻的跑来,言道:
“半日不见陈姐姐,可是跑去偷吃东西去了?竟吃得这样饱,活像昭王子在娘娘肚子里时的模样。”
陈婤干笑一声,我见忧草不知所谓,竟还过去拉陈婤的手,忙绷着脸喝道:
“不得无礼!陈姐姐也是你叫的么?以后要叫娘娘!”
忧草见我发怒,眨巴了几下眼睛,委屈的噤了声,陈婤忙道:
“忧草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姐姐何须与她计较?妹妹并不在意那些虚名。”
我一一扫过众人的面,悦心了悟,嘴角撇出一丝鄙夷;狗儿怒瞪着陈婤,却并不言语;婆婆则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
我吩咐下去,专门腾出一间侧殿,装饰整齐,给陈婤住。待一切安排妥当,方回到自己的寝殿,站在窗口,落寞失神。忆起当年,初嫁杨广,我站在幸福的顶端,以为这一生再无憾言,哪知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昙花一现,随后便支离破碎,如今,几乎连碎片也寻不见了。
婆婆站在我身后,缓缓道:
“公主今日能隐忍未发,老奴甚感欣慰,陈氏绝非善与之辈,公主须处处小心。”
“婆婆——”我转头,依在婆婆肩上,委屈的泪水涌出眼眶,只有这时,我才能尽情释放我的脆弱。
婆婆并不劝阻,只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仿佛幼时,娘亲也是这般哄我。
待我泪尽,方唤悦心送了一盆水来,听悦心在身旁不满的唠叨,我只报以一笑,言道:
“去炖只乌鸡山参汤来,给陈贵人补一补,别教人说咱们苛待她,毕竟她腹中怀着皇嗣。”
“娘娘——”悦心有些不满,但见我如此,亦明白我的无奈,只悻悻的下去准备晚膳了。
当夜,杨广宿在元心阁,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歉意,还是真的动了情,一夜旖旎,温存至极,只是我的心却再也不复当初的热烈,只余下唇边缓缓漫起的一丝凉薄的笑意。
梦至半酣,忽闻得外头人声嘈杂,间或有婢女们的尖声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贵人娘娘出事了!”
我与杨广倏得一惊,互相对视一眼,急忙起身,披了件衣裳,趿了鞋子便朝陈婤居住的侧殿奔去。
刚到侧殿门口,就听到陈婤的一声声痛呼,几个丫头婆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见我与杨广来了,忙惊慌施礼,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
“殿……殿下,奴婢肚子好痛。”陈婤脸色苍白,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宣御医!”杨广将陈婤抱在怀里,冲一众下人喝道。
御医很快赶来,诊过脉后,略踌躇一下,大约是在猜测陈婤的身份,见杨广面色焦燥的盯着他,忙恭谨道:
“这位贵人饮食不当,有中毒的迹象,是以动了胎气,导致腹痛。”
“什么?中毒?!怎么回事?”杨广环顾四周,斥问道。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明原因。我见陈婤仍是疼痛不止,于是问御医道:
“那腹中胎儿如何?”
御医看看我,又看了看面带询问的杨广,回道:
“回太子妃殿下,所幸药量极少,胎儿并无大碍,臣这就开些安胎药来。”言毕,随一婢女去了外间开药方。
杨广听御医说胎儿无碍,方舒了一口气,声音柔和道:
“婤儿与孩儿无碍便好,只是日后饮食需谨慎,有了身子的人,不可乱吃东西。”
陈婤瞄我一眼,又抬眸盯着杨广,含泪泣道:
“奴婢今日有些倦怠,只用了些糕点与姐姐派人送来的乌鸡参汤,并未食用他物,怎就会中毒呢?”
听她说起我叫悦心送的参汤,心中忽的一凛,面色微变,暗道一声不好。忙看向悦心,她面上亦是一惊。
杨广眉毛微微一皱,言道:
“可是吃食里有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婤依旧梨花带雨,抽噎了两下,道:
“都是奴婢不好,所幸皇嗣无碍,否则奴婢纵死亦难安心,喏,那是奴婢吃剩的东西,因着时候太迟了些,是以没唤人来收拾。”陈婤一指不远处的桌子,上面果然有几样糕点与半盅参汤。
杨广过去看了一眼,吩咐道:
“速速叫御医过来查验!”
陈婤略挣扎着坐起,面色变幻莫测的扫了我一眼,双手捂着小腹,有些气喘的言道:
“殿下,只叫御医查验那几样糕点即可,参汤是姐姐送的,姐姐向来细致,对奴婢仁厚,绝不会有问题的。”
我微微蹙眉,她这般言语,表面上像是在维护我与她之间的“情谊”,撇清我的干系,但我心内却更觉不妥,见杨广略带疑色的看着我,便道:
“要查便一起查,怎可有半分遗漏?”
从悦心惊诧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并不知晓此事,参汤是她亲手做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而陈婤身怀有孕,即便是想借机陷害我,也断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刀。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处于此般境地,也唯有一赌了,我深吸一口气,在烛光摇曳的昏暗与人声的嘈杂中,缓缓闭上双眼,心内却是忐忑难安。
御医将桌上食物一一查验,最后方一礼拜倒,有些惶恐的言道:
“回殿下,这参汤之中有少量红花,贵人因食用较少,是以尚能保住胎儿,若将此盅参汤尽食,怕是现下已然小产。”
杨广目光如电,惊异的盯着我,陈婤亦惊诧的看着我,殿内所有人俱已惊呆,而我,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我刚才一直以为,我输不起,如果输了,我的昭儿,以及元心阁里所有我要保护的人,恐怕均要获罪。
然而,我却是真的输了。
面上扯起一丝无力的笑容,我在心内算计着下一步该怎样走,即便不能扳回必输的局面,亦要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我看一眼陈婤,她面上泪痕未干,依旧楚楚动人,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划过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轻笑。心中虽疑窦丛生,却杂乱无章,实在想不出是谁在陷害我,除了陈婤,莫非府内还有人在觊觎后位,使得这一石二鸟之计?
我瞄了一眼悦心,她惊愕的张着嘴,仍旧未回过神来,心中轻轻一叹,目中疑色尽消,怎么可能会是悦心?虽说她是最有机会下药的,但是若我罪证坐实,她岂能还有活路?
更何况她在深宫生活多年,又怎会不明白陈婤一旦出事,我罪责难逃,即便是恨,亦不会拿元心阁上下的安危做赌注。
遂缓缓拜倒,如今,只有我认罪,独自承担所有后果,方能保得元心阁上下平安,更何况以我的身份,最多被废,并不是没有活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然我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悦心几步上前,扑通跪倒,面带几分决绝,言道:
“御医说得没错,参汤之中是有红花,而且是奴婢亲手放进去的,他人并不知晓。奴婢只恨自己为何不多放一些,便宜了这个贱人!”言毕,忿然抬头,紧盯着陈婤,目中几乎喷出血来。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杨广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大胆贱婢!为何要毒害皇嗣?!”
悦心抬头,正视杨广,并无关分惧意,忽然长笑一声,对天呼道:
“皇后娘娘,您说过,皇嗣之中不该有庶生之子!奴婢无能,竟不能达您所愿,唯有来生再侍候娘娘了!”
言毕,忽然起身,朝着柱子猛然撞去,我面色大变,疾呼:“不可!”
狗儿近在柱旁,忙冲过去挡在柱子前,悦心一头撞去,直把狗儿撞得闷呼一声,一手捂住胸部,另一手扶住悦心,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一起过去把悦心绑了。
悦心跪在地上,发丝散乱,嘴角已被杨广一把掌扇出血来。
“说!为何这般做?是谁指使你的?”杨广眼睛血红,盯着悦心问道。
“无人指使,若说有人指使,那便是先皇后的在天之灵指使的奴婢!”悦心口口声声把独孤皇后挂在嘴边,但我知道,这些全是她临时罗织的借口,那药,绝不会是她放的,她尚不会蠢到这种程度,她这是为了保全我。
“你以为搬出母后,孤便会饶了你么?”杨广虽然仍旧忿忿,言语却不免缓和了一些。
不可辜负悦心的一片赤诚,我咬咬牙,虽然明知此事并非悦心所为,亦只能忍泪言道:
“悦心本是母后指来侍候臣妾的,只是臣妾并不知她竟对母后忠心至此,母后当年随意说的一句话,她竟都不惜用性命来维护,虽说心思是糊涂了些,但到底没能铸成大错,此事也是臣妾治下无方,还请太子莫要动怒,看在母后的面上,饶她一命!”
陈婤怒视着悦心,目中隐现血色,道:
“你怎下得了这般毒手?即便不顾惜你我之谊,也不该毒害皇嗣!庶出又如何?无论嫡出与庶出,都是皇家的骨血啊!”言毕,又开始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婤儿莫要过于伤心,以免伤及孩儿,孤自会与你做主。”杨广见陈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安抚道。
“奴婢身份卑微,有何颜面诞下皇嗣,还请殿下赐死奴婢吧!”陈婤泣道,愈哭愈凶。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我都该上前安抚,即便我对她的演戏心知肚明,于是道:
“婤儿怎可有这般心思?太子已然答应,一旦登基,即封你为妃,不可如此作贱自个的身子。”
“是啊,婤儿且放安心些,孤必会赐你高位,以免被人轻看了去。”杨广亦劝慰道。
如此,陈婤的哭泣方渐渐小了些。杨广这才转目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悦心,面露杀机,声色俱厉道:
“毒害皇嗣,按律当灭九族!”
“奴婢本是无依孤儿,九族亦只有奴婢一人而已。”悦心毫无惧色,盯着杨广回道。
我知道悦心凶多吉少,却实不忍她为我而死,慌忙双膝跪倒,含泪泣道:
“臣妾无德,治下无方,请太子治罪!悦心虽糊涂一时,但请太子念在母后的面上,恕她死罪吧!”
我如此苦苦求情,杨广虽面色有动,陈婤却忿忿难平,仇视着悦心,我知道陈婤此刻在杨广心中的地位,再次伏下身子,高声言道:
“臣妾无德,不足以母仪天下,求太子收回成命,臣妾甘愿奉陈婤为皇后,但求太子饶悦心不死!”
此语一出,合殿皆惊,我瞥见陈婤目中微有一丝喜意。
“娘娘不可!”悦心焦燥的看着我,面带感激,口中言道,“奴婢卑贱之躯怎可劳烦娘娘求情?更何况这后位是先皇与皇后择定的人选,怎能易主?奴婢只求速死,以赎罪孽!”言毕,伏下身子,嘭嘭叩首。
杨广略略动容,踌躇一下,言道:
“爱妃莫要过于自责,母后调教的人一贯刚烈,与爱妃无关,皇后之位关乎社稷之本,怎可动摇?既然爱妃一意求情,婤儿亦无大碍,孤便看在母后的面上,饶她不死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重责三十,打发去给母后守陵吧!”
陈婤面色惊变,再欲作态,然杨广却面带怒色,拂袖而去。
我心中暗暗惊喜,长舒一口气,此事能挽回到这种地步,亦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待我起身离去时,看到陈婤面色难看之极,恨恨盯着我,嘴唇被咬得通紫,几欲滴出血来,一字一句恨道:
“太子对公主,果然情深意重!”
我心中微微安慰,面色和缓道:
“太子对妹妹,亦是一般情深呢。”
“奴婢怎及得上姐姐,连一卑贱婢女都调教得忠心至此。”陈婤啐一口悦心,恨意难消。
“妹妹此言差矣,我调教出来的人,未必都如悦心一般忠心,亦有个别心怀鬼胎,欺主的不良之奴。”我面色依旧平定的看着陈婤,嘲讽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