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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一浪接一浪,眼皮越发的困倦,最近明显嗜睡,婆婆说,孕妇最容易瞌睡的。
自从我那日亲口揭穿了杨广之后,他便搬离元心阁,甚至再未踏足过,对外说是怕动了我的胎气,只得分室而居,实则呢?我心内冷冷的,怕是因为我揭穿了他的心思,他才不肯再面对我冰冷的眼神吧。
府内的人均不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初时只以为晋王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到我,时日久了,不免有人看出些端倪来,最先透露疑惑的,是婆婆。
那日,我正斜靠在榻上失神,手中的百子千孙图仍有最后一角未绣完,最近的忧郁的总是越来越重,虽说我也担忧伤及胎儿,但那抹忧愁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婆婆为我焚上一柱清香,叹了一声,言道:
“公主,虽说老奴身份卑贱,但陪同公主生活四五年,看着公主长大成人,亦是当作了自家女儿一般,本来公主与晋王殿下的事老奴是不该管的,但公主是个心思重的孩子,老奴深怕公主有什么事想不开。”
婆婆如此一说,我心内竟是酸酸的,眸内微有浅薄的雾气,唤了一声:
“婆婆——”我将脸偎在婆婆的怀里,多日来的委屈便在这一刻迸发,眼泪便如决堤之水,涌出眼眶。婆婆轻轻拍着我的背,并不劝我,任由我哭了个痛快。
郁结在心内的怨怼在这一刻缓缓打开,原来人是需要宣泄的,待哭够之后,我洗了把脸,对婆婆道:
“婆婆,纤儿年少不经事,害得大家担忧了。”
婆婆微笑,像是了然一切般,徐徐道:
“公主能想开便好,至于原因,公主不必告诉老奴,老奴只提醒公主一句:宫廷之中,若想稳立不倒,并不是只靠情意就能维持得住的。”婆婆张望一下外面,确定无人,接着道,“即便是当今陛下与皇后,也未必是因当初的相儒以沫才得来今日的举案齐眉的。”
“但若无情意,强言欢笑,又有何意思?索性还是不理不问的好。”我愤然道。
婆婆微微摇头,看着我,隐有忧虑,言道:
“依老奴来看,晋王殿下对公主的情意还是有几分的,公主怎就如此拒人?天下男子甚少有十分情意只付一人的,公主该明白这些。”
“情意?怕是一分也没吧。”我情绪有些激动,声音略略颤抖,想起我们新婚不过数月,杨广竟然去青楼寻欢作乐,之前还不知沾染过多少女子,悲伤再次溢上心头。
婆婆忙示意我低声一些,言道,“公主,不管你与晋王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晋王妃,老奴瞧着,晋王绝非等闲之辈,他日若是荣登九五,公主便是一国之母,岂是寻常夫妻?儿女私情于民间女子是全部,于皇家却是微不足道,等同勿有,公主须三思啊。”
婆婆说的挚诚,不容我有半分质疑,皇家的女人,注定要抛开儿女私情么?累,太累了,我缓缓仰头,瞧着朱红细罗绣着富贵吉祥的帐顶,心内的思绪更加纷乱,原本坚定不移的心思在婆婆的言语之中渐渐瓦解,心从囚禁之中释放出来,一点点灼伤,那痛便是彻骨切肤。
婆婆默默陪着我,不作声,只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良久,才说:
“但愿老奴不会看走眼,公主绝不会是寻常女子,能忍方成大器,为了南梁万千百姓,为了公主腹中孩儿,公主须争取啊。”
我缓缓叹出一口气,忍痛将心内那些支离破碎的丝丝缕缕缝合,对婆婆道:
“取铜镜来。”
我盯着镜中人默默细看,不过数日时间,我竟已憔悴至此,难怪婆婆等人会看出端倪,若再如此下去,怕是真如深宫怨妇一般,抑郁度日了。
我细细整了妆容,大婚之时皇后赏的玉兰珍珠粉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我一层层细细涂抹了,竟是肌肤娇嫩如脂,再看不出半分憔悴之色。
“今日王爷可在府中?”我问侍立一侧的陈婤。
“大约是在的吧,奴婢不甚清楚。”陈婤回道。我于铜镜之中,看到陈婤微有一丝不自在。
“扶我出去走走。”我起身,扶了陈婤出元心阁,在府内闲步赏花。
今日天气不甚好,虽无毒辣的日头,却阴沉闷燥,我并未直接去寒星轩寻杨广,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平缓自己的心情,更何况如此直接去找他,未免会叫他瞧不起,与他冰释前嫌,尚需机缘。
我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去寒星轩,既怕他在府内,又怕他不在,思了半日,不禁苦笑,杨广安排人在我身边,也许我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眼里,我再去找什么借口,怕是画蛇添足,更遭他耻笑吧。
忽然深悔自己当初好傻,为何那般信任他,我身边有他的耳目,而我呢?对他却是没有半分了解,但凡我能多用些心机,安插一些人在他身边,怕是今日也不会连他的踪迹都不知该如何去寻的吧。
如此闲逛,便走到了后花园,数日不见,园中的花儿已开了不少,有微微的香气随风吹来,我坐于芭蕉亭内,眼望着自己亲手种的花草出神。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的灰色薄雾渐渐蓄了起来,颜色越来越暗,云雾层层叠住,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已是乌云笼罩,天色昏沉,正午亦成了朦胧的黄昏。
霎时,一阵疾风吹来,我的轻罗软纱长裙被风吹起,在半空中飘飞,发丝也随之飞扬,倒是一扫整日的闷燥,凉爽了起来,我闭目轻嗅风的气息,只觉压抑在心的郁闷好了些许。
“公主,要下雨了,回吧?”陈婤言道。
看这架势,这一场雨下来,没个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停的,我嗯了一声起身,扶了陈婤往元心阁走。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急,风刚刚吹过,一阵闪电雷鸣,豆大的雨珠便痛痛快快的砸了下来,然而我与陈婤,离元心阁尚有一段距离。
偏偏这一段距离以前是杨广的习武场,没有房屋,我与陈婤无处可避,忽见到前面的一棵树叶浓密的榕树,陈婤道:
“公主如今身怀皇嗣,贵体不可淋雨,就先在榕树下暂避一时,奴婢回去取伞来。”
“也好。”我见雨水太疾,确实不便再走,于是立在榕树下,令陈婤速去速回。
陈婤一溜烟跑入雨中,我则驻足观望。雨珠砸在参天的大榕树上,被挡住不少,微有水粒被枝叶打碎,从树中的间隙内溅飞,落在我的身上,微有凉意。
雨越下越大,顷刻之间便如瓢泼般从天而降,从树叶间渗下的雨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我的衣衫也渐渐潮湿。焦急远望,陈婤仍旧没有踪影。
再这样下去,怕是等陈婤回来,我的衣衫也湿尽了。
正踌躇间,看到不远处的芭蕉树在雨点的冲击下噼哩叭啦响着,蕉叶大若长扇,荫下几尺见方的土地,仍旧干燥,未淋到雨。
心下一动,紧走几步,用力折了两片蕉叶,挡在头顶,虽无雨伞方便,却也遮住不少雨水,我一手撩裙摆,一手执着蕉叶,小心翼翼朝远处的亭台走去。
雨天路滑,我脚上的木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一下下“嗒嗒”声,面对如此来势凶猛的大雨,我举步维艰。
绕过一个小池,因怕踩到太多泥土,我转而走到大理石铺就的小道上,忽然脚下一滑,我一阵踉跄,“哎呀”一声,险些摔倒。
急忙伸展双臂,极力稳住身形,但手中的芭蕉叶却已脱手而出,被风一吹,落到了离我几步开外的地上。
看到上面沾满了泥泞,已是不能再用,我只好用手护住头部,顶着大雨往前走。从天而降的雨水哗啦啦泼在我的身上,浇在我的头上,顺着发丝从脸上滚滚而下,眼前迷茫一片。
衣角处的水滴已如断线之珠,从袖口,裙摆,顺势流下,衣衫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难受之极。刚才还是闷热无比,现在一阵风吹来,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主——”
“娘娘——”
一声声呼唤由远及近,我心中一松,想抬眸去看,无奈眼睛被雨水迷住,无法睁开。只得使劲用袖口去擦拭脸上的雨水。
众人很快找到了我,狗儿跑得最快,不小心被路面滑得摔了一跤,却拼命爬起,一只独臂手握伞柄,很快撑在了我的头顶。
看着我发丝间嘀嗒嘀嗒流下的雨水,狗儿眼圈一红,微带哭腔,道:
“公主——”
我拉住他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勉强一笑,道:
“没事,淋了点雨而已。”
众人搀我回元心阁,悦心忙备了香汤为我沐浴更衣,婆婆亦准备了姜汤为我驱寒,即便如此,我还是着了凉,额头有些发烫。
我是不肯吃药的,唯恐伤及胎儿,只得忍着满腹恶心,多喝了两盅姜汤,蒙了被子发汗。
至晚间醒来时,汗水已将被褥捂潮,我身上却是轻松了许多。
看到来换被褥,送晚膳的皆是悦心等几个婢女,独独不见陈婤,不禁有些诧异,问道:
“陈婤呢?”心中不是不恼的,若不是她半日没有回来,我也不至于生这一场小病,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如今我身怀有孕,稍不小心,怕是就会伤了我的孩儿。
“陈姑娘回来喊人,摔倒了,倒也是个倔强的,硬撑着来给大家报了信,她却是摔破了膝盖,大夫说是骨折,需要好生休息,现在正在偏殿之内。”
悦心如此一说,我刚才的恼意顷刻之间化作了感动,微有一丝歉然,言道:
“我去瞧瞧。”
来到婢女们居住的偏殿,看到其中一张木榻上躺着的,正是陈婤,我挥退婢女们,独自轻轻的走了过去,只见纱帐之内,陈婤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大概是因为疼痛,额间皱起一道浅浅的细线。
我坐在榻侧,轻轻抚了一下她紧皱的眉头,心中怜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