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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天看着站在风雨中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在此之前,他还为主子的选择不解。
觉得沈姑娘配不上主子,无论是学识还是样貌,离主子都太远。
可是今时今日,他突然看见了沈月萝身上无法抹灭的闪电点。
这个女子,遇事沉着冷静,不慌不乱,有大将之风,这样的女子,不正是永安百姓最需要的吗?
“好,我去通知主子,孙下,你留在这里帮忙,”孙天也不啰嗦,转身出了院门。
沈月萝穿上蓑衣,跟郑林几人出了门。
天边的晨曦渐渐显露,因此他们可以看见村子的全貌。
“天哪,竟然淹成这样,”沈月萝惊呼。
只见,村子原来的主路,已经完全看不见。
跟村外的小溪汇成一条小河,水流的方向,从村子东头,一直湍流的而下。
再往东边看,水流似乎有变大的趋势。
几人走到村子中间,怕踩进泥坑,孙下在前面用竹竿探路。
铜锣声已经敲响,村里人都已经醒了,一阵骚动。
彭达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沈月萝他们路过时,就见他老婆跟儿子,来来回回往马车上搬东西,看样子是要举家逃跑。
沈月萝气的不行,拦在彭达面前,怒气质问道:“你是村长,这种关键时候,怎么能只顾自己逃走,村里还有上百口人呢!你这马车应该留下来,帮着村里人运送老弱妇孺!”
“你走开,”彭达一脸凶相的伸手要推她。
老五一个闪身,阴着脸掐住他的手腕,“你还敢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
沈月萝摆摆手,让老五放手,“你要走可以,把村长的凭证交出来,既然你坐不了这个村长,以后广阳村的村长就让郑林担任,你爱上哪都没人管你。”
到了这个时候,彭达才不稀罕什么村长的职位,“你等着,我马上拿给你。”
永安的官吏任用制度,很规矩,即便只是个小小的村长,也是有官文的跟官印的。
但凡有需要申诉的官司什么的,都需要村长盖印。
“给你,给你,全都给你,拿了东西就快点走,水洪就要来了,你们就等死吧,”彭达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当得知下游河道被堵,他立马做了最坏的打算。
幸好他在永安城还有一处房产,可以暂时去那里避避。
沈月萝将东西交给郑林,临离开时,想了想还是提醒彭达一句,“别说我没警告过,如果你要去永安城的话,最好不要,大路上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山体崩塌,一块石头砸下来,就能把你砸成肉饼,你好自为之吧!”
彭达冷哼了声,才不会听她的。
只有进了城,才是最安全的,他当然要尽快离开。
郑林捧着属于村长的凭证,有些不知所措,“月萝,我做不好村长,要不你做吧,我一定听你的。”
沈月萝白他一眼,“我是女子,怎么能做村长,再说了,我还有一大堆事呢,等下你就按着我说的去做,首先想想村里哪些人家有板车的,集中起来,将村里的老弱妇孺,先行带走,等村里人全都撤离了,咱们再安排其他的事。”
“好,那我这就去办,”郑林将东西就近放在周胜家。
然后逐个去通知村里其他人,一群人马不停蹄的开始疏散百姓。
按着沈月萝的指挥,先走一批老人跟孩子,全都到西边的观音庙。
那庙离广阳村不远,但也不近。
地势很高,庙里只有几个尼姑,佛像很破,香火不旺,但是好在庙堂不小,可以容纳好几百人。
三毛跟刘大宝,先送走一批人。剩下年轻的,也可以跟着他们走。
就在他们刚走没多久,村里最破旧的一处土坯房轰然倒塌。
突然而至的巨响,吓住了不不少人。
更有几个呱噪的婆娘跟汉子,开始哭哭啼啼,吵吵嚷嚷,不停指挥,想要强行带着身家财产跑路。
郑林不知所措,劝又劝不住,拦更是拦不住。
沈月萝朝孙天摆了下手,孙天会意,跟阿吉两人上前站在出村的路口,像两尊石像似的,不让任何人通过。
沈月萝阴沉着脸站到一块石头上,对着下面的人怒吼道:“都给我闭嘴,谁再吵,我砍了他!”
她这一吼,威慑力十足,吓的那几个哭嚷的人一动不敢动。
张菊花犹豫了下,不服气的反问道:“沈月萝,你凭啥站在这里指挥我们,我们又凭啥听你的,你瞧瞧这雨越下越大,房子都快保不住了,你还不让我们跑路,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沈月萝冷眼一扫,张菊花吓的缩到旁人身后。
“我凭啥指挥你们?哼,你们以为我闲的没事干,自己不走,留在这里受你们的窝囊气,要不是看在都是同村邻居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们,实话告诉你们,彭达已经自己跑路了,临走时把村长的凭证给了郑林,现在郑林就是代理村长,至于彭达现在如何了,呵,他恐怕已经被埋在泥石流底下了!”
说到这里,她收了怒火,平静的看着底下的一干人等,“越是这种危机时刻,咋们越是不能慌乱,各人看好自家的孩子,洪水就要来了,你们也知道时间不多,就不要做些让我生气的事,否则我不介意把他扔河里去!”
威逼利诱
去!”
威逼利诱,她使尽了手段,才安抚住村里的百姓。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水位已经涨到一米多高。
村里人有序的撤离,能带走的牲口,最后也被赶走了。
曲氏也跟着郑老爹一起走了,他家猪圈的十几头猪,现在也顾不上了,保命要紧。郑老爹虽然舍不得,但是看到曲氏也舍不得自己的家,他一咬牙一狠心,主动帮曲氏牵着小花,拉着她步行往观音庙去。
就像沈月萝跟他说的,牲口没了,家没了,只要人活着,又有什么不可以从头再来的。
小景怕水,也跟着曲氏走了。
至于元朔,受伤那么重,自己也不能走。
沈月萝很坏心的想,给他弄个木板,让他自个儿往下游漂。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毕竟是一条人命。
阿吉派了两个兄弟,送走了元朔。
对外,只说他患了病,不能让人知道他受了箭伤。
幸好还有金创药可以用,否则不能去抓药,元朔伤口就得溃烂而死。
最后,整个广阳村只剩沈月萝,阿吉,孙天,孙下,跟郑林等人。
他们最后撤离,孙天一直担心沈月萝的安危,途中为她挡去好几次危险。
在离开广阳村,前往观音庙的路上,他们又碰见从其他村子逃出来的村民。
这才得知,除了广阳村之外,这附近的十几个村子,也被水淹了。
因为撤离的时候,一片混乱,导致拥堵不堪。
期间发生打架斗殴,甚至哄抢的情况。
沈月萝本不想管这些事,但是当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婴儿从洪水冲下来,经过他们身边。
尸首都泡白了,那母亲也没有放开孩子,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紧紧抱在一起。
再冷血的人,也无法再淡定。
首先沉不住气的是孙天,“主子,这一片受灾太严重了,我不能跟你上山,我要去附近的村庄看看,能帮就帮一点,都是永安的子民,总不能看着他们淹死。”
郑林几人也心急如焚,但他们习惯了听从沈月萝的安排,在她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他们不敢离开,就怕坏了她的计划。
沈月萝想了下,对他们几人郑重的叮嘱道:“这样,让郑林带着你们,寻找附近可以落脚的地方,要实在找不到,也都去观音庙吧,孙天跟阿吉留下,我们需要到下游水路拥堵的地方去看看,排水问题不解决,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阿吉摇头,“你先不要去,我跟孙天去探探情况,咱们在观音庙集合。”
孙天也同意,“这个办法好,沈姑娘,下游的情况很复杂,具体什么位置,还需要确定,你去了也没用,我们有武功,来回很快的。”
沈月萝也不坚持,“那好,我先去观音庙,那边需要人主事,郑林,你让附近村子的村长,都去观音庙,他们要是不听,你就说这是世子妃的命令,若有违抗,等事情完了,定会治他们的罪!”
众人愣了,世子妃是谁?
沈月萝眼前闪过龙璟的脸,居然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你们不用太惊讶,我已经跟龙璟谈好了,定亲直接改为成亲,呵呵!”
消息一出,真是有人欣慰,有人伤心哪!
郑林收起心里的那点忧伤,笑着祝福她,“只要你高兴就好!”
孙天已经完全认同沈月萝,若她没有资格,谁能有?
观音庙地势高,但不是山。
四周树木茂盛,不用担心山体滑坡,或是泥石流。
沈月萝跟孙下赶到观音庙时,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庙里的几个尼姑,很和蔼的请他们在庙里休息。
将庙里留存的旧木板都贡献出来,让他们在院子里搭了棚子,以便避雨。
此时,雨势小了很多,但仍在下着。
小景站在庙门口最高的廊柱上,眼巴巴的看着上山的路,当看见沈月萝出现时,蹭的从柱子上跳下去,朝她奔了过去。
“小景,哎呀,不要要到我跟前来,身上都是水,小花呢?你得看好小花,别让它瞎跑,被水冲走了,可就找不到了,”沈月萝亲昵的揉乱它的毛。
正说着,小花一摇一摆的,晃着短尾巴从庙里跑了出来,接着是曲氏跟郑老爹。
几人寒暄着进了庙,迎面遇上庙里的主事尼姑。
沈月萝很感激她,对她态度也格外恭敬,“多谢师太广开庙门,让我们进来躲避洪水,师太的大恩大德,我们广阳村的百姓,一定铭记于心!”
“女施主言重了,静安是佛门弟子,救助百姓是份内之事,没有施恩一说,只是庙里简陋,恐怕要委屈各位了!”
静安师太是这间观音庙的主持,年纪约摸三十多岁。佛门人没有七情六欲,所以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
沈月萝温和的笑道:“大灾大难之时,能有一个栖身之所,便是我佛慈悲,不过在洪水退下之前,我们可能都要在这里讨扰,师太放心,我一定约束他们,不让他们扰了佛门清静。”
静安师太微笑的转动佛珠,目光十分和善的仔细看着沈月萝的眉眼,“相比贫尼的功德,姑娘才是大善之人,善心必要善报,姑娘也是有福之人,祸兮福之所依,阿弥陀佛!”
沈月萝双掌合十,也对她拜了拜。
进了后堂,只见到
堂,只见到处都坐满了人,连廊檐下,都被牲口占满了。
当看见后堂的佛像上挂着几件湿衣服时,沈月萝不悦的皱眉,“这是谁的东西?赶快收起来,佛门之地,你们是来避难,不是来享福的,该要注意的言行,还得注意,听见没有!”
二丫不高兴的爬起来,不情不愿的将衣服拿下来,小声的嘀咕道:“横什么横,真当自己是官呢,凭啥对我们呼来喝去的!”
刘大宝他娘听见女儿的嘀咕,狠狠的打了她一下,“别胡说,今天多亏了人家月萝姑娘,你就会一张嘴!”
“娘,我怎么能帮着外人呢,”二丫又羞又恼。
沈月萝懒得搭理她,“我们现在是避难,我再说一遍,注意你们的言行,不要在殿内烧火,也不要把庙里搞的乱七八糟,要做烧都去借用庙里厨房,这些牲口找个地方关好,别让它们到处乱跑,另外,可能还有其他村子的人过来避难,咱们村的年轻人吃过早饭之后,都去院里帮忙搭棚子。”
后面的话,她是对着所有人说的,“最后再强调一点,注意言行,这里的庙庵,不比在自己家里,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神色各异的回答。
实在是沈月萝气势太强,他们不敢不回答,也不敢不听她的话。
可他们就不明白了,平时看着挺温柔的一个小姑娘,遇到洪水这等可怕的事,也可以气定神闲的应对,实在是太难得了。
人多力量大,几个青壮年,忙着劈柴。
庵堂存着不少的木料,因庙里都是尼姑,她们用多少劈多少,没有多余的木柴可用。
早饭是庵堂熬煮的稀粥,不能管饱,但能吃上一口就不错了。
曲氏照顾起元朔的饮食,端了稀饭给他。
沈月萝好笑的跟在曲氏身后,瞄着元朔那张惨不忍赌的脸,等到曲氏离开后,她笑着调侃,“你怎么不把胡子剔了,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小娃见了,都得吓哭。”
元朔面无表情的白了她一眼,端起稀饭,几口就喝完了,“我乐意,你管不着。”
“对,管不着,那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她虽然不好奇,但事关自个儿的安危,不得不问。
“我说了,是你自己没听见!”元朔换了个姿势躺在草堆上,目光慵懒的瞄着她。
沈月萝气的笑了,“是,你说过,你叫元朔,这个我听见了,可是我不知道元朔是谁啊?外族?蛮夷?你是逃到这里的吧?为什么留下?在等什么?让我猜猜哈……你到永安,无非就是要寻个再打回去的机会,放眼整个永安,能帮到你的,应该只有龙璟了,你要找他对不对?”
元朔原本慵懒的目光突然变的犀利,危险十足,“你怎么知道!”
“猜的啊,不然呢?你以为我是间谍啊?傻样,这么简单的事,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而且我还知道,龙璟不见你,忽视你的存在对不对?”沈月萝冲他调皮的眨眨眼睛。
“这你也能猜到?我不相信,”元朔又不是傻子,他开始怀疑沈月萝的动机。
“你不信也没用,事实就是如此,你看看现在永安的局势,这不明摆着他自身难保吗?既然他自个儿的麻烦都不能解决,又怎能出手帮你,难道你想让他腹背受敌?你不傻,他也不傻,不仅不傻,他这个人还是绝顶的聪明腹黑,亏本的事,他不会干,所以他才要拖着你,既不表态,也不放你走!”
元朔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怀疑,过渡到惊恐,像看鬼似的盯着她看,“你……你!”
“你什么你,这不过是我的分析,很难猜吗?对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解决问题不能只想着靠别人,得靠自己,懂吗?”
元朔安静了好久,才慢慢开始说话,“我们是蛮夷族,可是在此之前,我们是有自己族名,在归顺南楚之后,原本的名字被抹去,草原六个大部落,都被定为蛮夷族,我是大蕃族的二王子,去年冬天,冰雪封山,被冻死的牛羊不计其数,草场也受到损毁,六部之间产生分歧,强抢地盘的事时有发生,南楚派兵镇压,并命令我父王增缓,呵,之后的事,连我父王都没想到,竟成了大蕃族意图造反,元朔领兵投降南楚,导致三千大蕃勇士战死,我也成了大蕃的罪人,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很好笑?”
元朔笑的很苦涩,其中的原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
他说的不明不白,沈月萝却听的七七八八,“照你这么说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大蕃内部争斗,你是不是还有哥哥?你是不是直光芒太强,遮了他的光,挡了他的路,他肯定不会放过你,设计陷害,将你逐出大蕃,再在外面将你杀死。”
听到这里,元朔的心凉了半截,“还有一种可能呢?”
沈月萝觉得他挺可怜的,声音也放柔了些,“第二种可能,也是龙璟所担心的,蛮夷日渐强大,南楚不得不防,你们六族如果分崩离析,互相猜疑以至打成一锅粥,南楚将坐收渔翁之利。”
元朔不说话了,他们草原人,想法很直接,要打要杀,都是一句话。
要不是太不懂得为人处事,又怎会到了永安的地界,却落到这步田地。
沈月萝觉得自己说的够多,要怎么理解,全在元朔自己身上。
去探听消息的孙天跟阿吉很快回来了,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一路蹚着
,一路蹚着水,身上脏污不堪。
曲氏看他们辛苦,催着他们先去吃了早饭。
简单的洗了下身上的脏,三人便坐下来商议下游的情况。
“被堵的河道,从这儿往西走,大约二十里的地方,都是山顶掉下来的大石头,将河道占住了,要想把石头移开,恐怕不容易,不好办哪,”阿吉粗声粗气的嚷道。
孙天也很发愁,“最大的石头足有上千斤,就算几百人同时去推,也做不到。”
“那就将河水改道,重新挖一个豁口,找一条出路,”沈月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时间紧迫,不可能去制造炸药,将石头炸开,就算炸开了,那得需要多少的人工去将碎石清开,唯一的办法只能让河水改道,绕过这片碎石带。
阿吉跟孙天一起摇头,孙天说道:“改道也不容易,一边是山,那是不可能挖通,河道的另一边是个小村子,人口不多,大概有十几户,那个地方早年修了河堤,所以河水并没有漫过去,他们还没走,都在村里住着。”
沈月萝猛的站起来,在庙堂里来回跺步。
这回她真的犯难了,要是强制让那十几户人牵走,她没那么大权利,难道要用抢的吗?
得罪人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也不怕。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对方还是普通的渔民,让她怎么说的出口。
这时,郑林带着十几个人进了观音庙。
“月萝,我把人带来了,”郑林喘着气,脸上的雨水都顾不上抹,便一头冲进来。
那十几个人紧跟着,也一并走了进来。
郑老爹走过来,对那几人抱拳,“几位老哥,你们辛苦了,快快进来坐。”
郑老爹走村过乡的收猪,跟他们或多或少都认识。
“原来是郑老爹,不必客气,我们是来见世子妃的,请问哪位是?”一个长相端正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客套的询问。
沈月萝清了清喉咙,“我就是,我姓沈,想必你们都听过,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等熬过去,我再向各位细说。”
她朝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大方不拘泥,有风度有魄力。
那几人原本还对她有一丝怀疑,但是听到这里,也不好意思再为身份的事纠结。
洪灾太可怕了,毁掉的不仅仅是房子,而是一个家。
地里的庄稼更是不可避免的被毁掉,穷苦百姓就靠着田地过活,要是受灾的面积比他们相像的大。如果南楚其他地方也受灾,是很有可能闹饥荒的。
曲氏清理了一间厢房出来,供他们使用。
静安师太也被请了过来,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有事也应该跟人家商量商量。
先前说话的村长,是离广阳村最近牛家村的村长牛耿,他们一个村的人大都姓牛。
坐下后,他从怀里掏出烟杆,费了好半天劲,才点燃了烟杆,抽的是最劣质的烟草。
板凳不多,其他人也或坐或蹲,或在门口靠着。
沈月萝对郑林使了个眼色,他现在是代理村长,当然得由他开口。进来之前,她已将河道的情况大致对他说了。
郑林有些紧张的干咳了两声,“那个,刚才世子妃派人到下游去看了,河道被大石头堵了,一时半会疏通不了……”
此话一出,屋里立刻炸开了锅,议论声把郑林的声音盖的严严实实。
沈月萝看情况不对,猛的一拍桌子,威严十足的大声道:“吵什么吵,听他把话说完!”
也不知是被她的身份吓住了,还是被她的气势吓住,众人突然噤声了。
郑林尴尬的笑笑,继续往下说,“疏通不了,但可以改道,只是改道的事,我们决定不了,因为关系到十几户渔民,这事得请示衙门。”
“问衙门?哼,出去的路都被堵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哪问去,依我看,他们不想搬也得搬,十几户跟上游十几个村的百姓相比,当然得紧着我们,”说话的是坐在牛耿旁边的一个人,肤色黝黑,语气带了点轻蔑。
“别胡说,都听世子妃的,”牛耿踢了他一脚。
“你不用这么叫我,我跟龙璟还没成亲呢,就是日子定下了,呵呵,你们还是叫我名字,这样显的亲切,”她担着世子妃的名头,感觉忒不自在,“其实这位大哥说的也对,关键时刻,舍小保大,也是无奈之举,但是呢,大家都是穷苦百姓,事情也不能做的太绝,这样好了,待会我去跟他们谈谈,损毁的房子,我们给他们补救,另外等到灾难过去,再按人头,让衙门给他们发些安家费,这样总该没问题。”
郑林站起来,“也只能这样了,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过去,这回不要走路了,我去找条小船,咱们划船过去还快些。”
大路都能行船了,可见洪水之深。
孙天也跟着站起来,“沈姑娘,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沈月萝点头,两人离开屋子。
她一走,几个老村长又说上了。
“嗳嗳,她到底是不是未来的世子妃,我咋看着不像呢!”一个年纪稍大的长者,吐着汗烟质疑道。
“我看着也不像,这丫头更像村姑。”
“那你们说世子妃应该是啥样的?”牛耿磕着烟杆,扫了他们一眼。
“具体是啥样,我们哪
样,我们哪知道,可就是感觉不像!”
“对头,永安城里的贵夫人,走路都得婢女扶着,出门就是坐轿子,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那个贵气的,没法说了,可你再看看这位沈姑娘,穿的也太简单了,头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咋能是世子妃呢?”
郑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这样想可不对,难道世子妃就不能是她这个样子的吗?月萝心地善良,一听说洪水来了,顾不上休息就开始张罗撤退的事,跑了一个上午累的眼圈都黑了,你们还这样说她,这不是让人伤心吗?”
“阿弥陀佛!”静安师太竖起手掌,目光平和,“沈是施主,有济世之怀,慈悲心肠,你们要知道,相由心生,她该是个怎样的人,就是怎样的面相,一个真实不虚荣,勇于承担责任,心系黎民百姓的世子妃,是永安百姓的福份,你们该做的,是尽你们所能,协助她,度过灾劫。”
牛耿毕恭毕敬的站起来,朝静安拜了拜,“师太说的极是,我们不该这样议论,沈姑娘定是一位爱戴百姓的世子妃。”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跟牛耿一样,对静安师太合掌参拜。
孙天将沈月萝叫出去,“沈姑娘,殿下刚刚飞鸽传书过来,让你不会擅自行劫,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了。”
“龙璟来了?他来干什么?一个永安城就够他忙的了,干嘛要跑到这里,”沈月萝凝眉瞅着山下滚滚的洪水,不承认也不行,她真的有点担心。
“殿下执意如此,姑娘还是等殿下来了,再去下游渔村,不然主子来了见不到你,又该担心了。”
“什么叫又该担心了,他来这里是为了百姓,又不是为了我,真是的,你不要瞎说,时间不等人,让郑林尽快弄到船,先出发再说,”沈月萝脸儿红的很。
仅仅是只过了一晚上而已,她却忽然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
是不是太诡异了一点?
孙天心知拦不住她,只能让孙下留在这里看守,他跟郑林陪着沈月萝。
整整一个上午,天都没有放晴,快到晌午时分,天色反而越来越阴沉,乌云都快压到头顶了。
村里的老人家看着天色,愁容满面的担心还会有更大的暴雨。
积存的水流不走,如果再下暴雨,只怕连观音庙都救不了他们。
事不宜迟,沈月萝不敢耽搁,在曲氏担心的眼神下,划着小船朝下游去了。
路上的洪水有时凶猛,有时平静,小船划起来,可不容易了。
在洪水中悠悠荡荡,好几次险些撞上路边的树干。
经过被水淹没的村庄时,看见洪水已经没过土坯房的窗台,有几处房子被水泡的,不堪重负,纷纷倒塌。
三人心情沉重,即便等到洪水退去,灾后的恢复恐怕需要好几年,最苦的莫过于百姓。
沈月萝担心的却不止于此,眼下永安受灾,南楚如果借机生事,定会雪上加霜,让永安不堪重负。到时龙璟要怎么办?是降是顺从,还是奋起反抗。
但不管是哪种结果,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那意味着她的平静日子,过到了头,往后都得在阴谋与防备中度过。
小船顺流而下,那处小渔村并不难找。
郑林跟阿吉两人拼上全力,才能在激流中将小船靠岸。
眼下正是做午饭的时间,小渔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青烟。
看样子,他们都在做饭。
几个小娃在小村中间的空场地上玩耍,看见村里来了陌生人。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瞪着防备的眼睛,站了起来,将其他稍小些的孩子护在身后,语气不善的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沈月萝努力摆出温和的笑脸,“你们这儿有村长吗?他在哪,带我去见他好吗?我有事要跟他谈。”
大男孩看她的眼神还是很戒备,“村长伯伯家就在你身后的屋子,不过他刚刚去河堤那边,还没有回来。”
沈月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那间,门口还挂着几张渔网,“这样啊,那我就在这里等好了。”
“不行,你们不能在这里等,你们到河边去,我们村不欢迎陌生人,”大男孩抱住身边两个最小的孩子,眼神已经变的有几分凶狠。
大男孩子的腿边站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娃,抱着哥哥的腿,咬着手指,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她。
这孩子的防备,让沈月萝三人都感觉挺意外的。
他们看着也不像坏人吧,怎么这孩子好像当他们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
“小兄弟,我们来找你们村长有事,我们是上游广阳村的人,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害怕,”郑林朝他招招手。
“哼,我才不相信你们,去年二蛋就是这么被骗走的,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大孩身后一个小脸脏兮兮的女娃,气愤的道。
孙天忽然道:“我听说这处河道下游,有个村子,一天之内,被拐走了十几个孩子,是不是你们村?”
大男孩点点头,“我们村一半的人都出去找孩子了,我看你们也不像好人,别再过来了,否则我叫人了。”
“你不用叫人,我们退出去,你别害怕,”沈月萝拖着孙天跟阿吉,退到河岸边,“孙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天叹了口气,简
了口气,简单的把事情讲了一遍。几年前,河边停靠了一艘船,那船上的人连偷带抢,弄走了小渔村十几个孩子。
那些失了孩子的人家,先是去报官,可是官府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消息。
再后来,事情过去的久了,就给淡忘了。
当然,这事也是最近才传龙璟跟前。
因为是陈年旧案,想找到失踪的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等他讲完了,沈月萝心情沉重的要命。
如果这个小渔村的人,对外来人充满敌意,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三人没等多久,从远处慢慢走来一个身影。
勾着背,手里握着烟杆,边走边抽着烟。
看的出,他也很急躁,汗烟抽了一口接着一口。
郑林走上前拦在他面前,“请问你是这里的村长吗?我是广阳村的,就在这条河的上游。”
老汉拔出烟嘴,抬起浑浊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啥话也不说,绕过他就往前走。
沈月萝上前几步,再次将他拦住,“老村长,不管你们心中有怎样的怨恨,今时今日都不能只为自己,对上游几千上万的百姓置之不理,我现在跟你商量,你将河堤掘开,让河道改道从村子过,你们毁掉的房屋,我们负责帮你们建,到时还会有抚恤金,不会让你们蒙受损失。”
老汉再次面无表情的瞄她一眼,“我们世代都住在这个地方,哪儿也不去。”说到这,他看了眼存在上百年的小村庄,每一处都是那么熟悉。
沈月萝伸手挡在他面前,“老村长,您这样说就不对了,大家都是永安的子民,永安的百姓,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洪水围困,淹死在河里吧?那样的话,你良心能安吗?午夜梦回,你还睡得着吗?”
老村长突然转过头,刹那间眼神变的凶狠阴冷,“睡不着?我老头子每晚都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那十几个失踪的娃儿就在我眼前晃过,反正我这辈子罪孽够重了,不在乎再多些罪孽。”
孙天又走了过来,“老人家,我是世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当年孩子失踪一事,世子并不知情,县府也没有上报到王爷那里,世子这几日刚刚全面接管永安的事务,你们递上的状子,他也是现在才看到,殿下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失踪的孩子!”
老村长眼睛湿润了,半响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下眼睛,哽咽着道:“你们不觉得现在来说这话,已经晚了吗?几年过去,啥都变了,唯独我们这个村子还跟从前一模一样,那些失踪的娃里头,有几个已经七八岁了,兴许他们还记得怒江边的小渔村,有朝一日,他们能寻着记忆再回到这里。”
沈月萝几人不说话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