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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大梦谁主
白琅房内, 烛火幽微,有人不情不愿地诉说旧事。
叶墟出身铸剑世家,父母皆为剑痴,也不追名逐利, 只在普通人界山间结庐而居。这样淡然无争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日, 扶夜峰主白言霜找上门来,一切都变了。
叶墟说这些的时候勉强算是配合, 因为白琅骗他说那个麻花辫小姑娘在她手里。
“他怎么会找到你父母?”白琅问。
在人间结庐隐居, 应该很难被找到才是。
叶墟的面罩已经被她揭下,此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无:“昔者微生涟有剑无名,是我祖先所铸。白言霜兴许是循着当年的典籍查到了铸剑者后裔所在,于是找上了我的父母。”
微生涟的剑不叫“无名”,只是没有名字而已。他这么讨厌剑, 怎么可能给剑取名?“天下剑”是天下人给他冠上的名, 而无名剑是后世留下的名,都不是他的意思。
“白言霜峰主都跟你父母说什么了?”
叶墟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无非就是一些很合我父母胃口的奉承话, 说什么他们若得契机,定能铸出不逊于无名剑的神兵。我父母听了之后便燃起些希望, 比以往更加沉醉于铸剑, 最后才双双投身炉火, 成就漆灯夜照、碧主听秋双剑。”
这事儿站在两个角度想, 真的是两个不同的剧情。
在叶墟眼里, 白言霜就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但从白言霜这个角度看, 说不定也只是慕名跑去鼓舞了两句而已。
白琅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但叶墟恨扶夜峰,想要夺回双剑,想法还是很合情理的。
“那叶姒呢?她与白言霜有没有……情感纠葛?”
叶墟微微皱眉,神色略显厌恶:“她和我父母一样,爱剑成痴,哪里有多余的情感分给别人。”
“爱剑成痴”,这词儿白琅才刚从他的器口中听过。
“那她为什么要提出神交结胎?她又不喜欢白言霜……”
“谁喜欢一个人会跟他提神交结胎?”叶墟特别费解地看着白琅,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遍,“你多大了啊?”
白琅被他轻蔑的视线弄得有些羞恼,她轻揪了下红绸,把他带得一个踉跄:“我可已经好几百岁了。”
叶墟看着是不信的,他站稳身子,直接坐上桌说:“我妹妹那时候在铸大梦,已经投入一魂三魄,身体衰亡很快。但是大梦未成,她很不甘心。她想到铸剑如怀子,若是有身孕,是否能得一线灵光?正好白言霜要为扶夜峰找个继承人,她就主动跟白言霜说了这事儿,后来两人商量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现任峰主白嬛是她的孩子。”
铸剑如怀子,若有身孕便能得一线灵光?不管怎么说这个想法都太难理解了。
可能铸剑世家的价值观是与常人不同的。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生过两个孩子?”白琅问。
“我那时候不在她身旁,怎么知道这些?”叶墟皱眉道,“你要问只能问白沉忧了,是他到剑庐接走白嬛的,白言霜根本不曾现身。后来叶姒垂危,这人倒是假惺惺地来陪过一阵。”
白沉忧倒是斩钉截铁地说只有一个孩子。
“好吧……”白琅有些失望。她顺手把叶墟拴在门边,自己回里屋打坐修息。叶墟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没防备地把一个杀手留在自己房门口,随便给他一根吹管他都能把她杀了。
过了会儿,白琅又出来,手里抱了张小毯子:“山上夜里凉,你真气受制,稍微盖点什么吧。”
受制的是真气,他肉身还是比一般修行者强大很多。但是叶墟抱着毯子,没有多解释。
他听见整个后半夜白琅都在辗转反侧。
第二天快要天明的时候,白琅一睁眼就看见白言霜坐在床边。他还是那副黑发赤足的模样,脚上很多伤,看起来有些脏。
他只稍稍踩着床沿,抱膝而坐。
他将漆灯夜照交给白琅。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白琅接过剑问。
白言霜点点头。
白琅跟他一起蜷膝坐在床沿,把手递给他。
“叶姒是为铸剑才要孩子的。”白言霜缓缓写着,一字字,很认真,“她同我说的也是铸剑如怀子之言,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她想将孩子投入炉火,以此为血祭铸出神兵利器。”
“什么?”白琅失声道,她以为稚女命神交结胎自噬已经够丧心病狂了,没想到叶姒也不遑多让,“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言霜写道:“你是我从炉火里抱出来的。”
“我……你……”白琅迟迟说不出话,“我是你救下来的?”
白言霜点头:“叶姒生产的时候,我还在闭关,由沉忧出面去接嬛儿。过些时日,我出关了,念及叶姒命不久矣,于是前往她隐居的地方陪她些时日。”
这里倒是跟叶墟的说法重合了。
“然后呢……”白琅觉得掌心都有些麻木,可能是白言霜写下的一字一句太过沉重。
白言霜继续写道:“叶姒痴迷铸剑,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像她父母一般死在炉火中。所以那时候即便她天天跑去铸剑,我也没有起疑。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我打开铸剑炉,想要熄灭炉火,将她葬下。”
白言霜当时也是出于尊重叶姒夙愿的想法,没想到剑炉一开,大梦犹在,火焰里躺着个婴儿,浑身用精血写满了祭文。
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都极为震撼。
毫无慈悲的烈火,纯洁沉眠的婴儿,一柄光色陆离的幻梦之剑,好像不经意间打开了话本册子里的怪谈。
白言霜最后写道:“我猜她是偷偷藏了一个孩子,准备用来铸剑。”
十五年前,他将白琅从炉火中抱出来,替她洗净深入皮肉之下的血祭咒文。可能是由于出生以来就一直呆在炉中,没有直接与天地灵气接触,白琅身子很弱,灵明枯竭,每天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白言霜要为应战闭关,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照料她,最后只能将她和白嬛一起放进藏锋阁禁制内,用纯粹的天地灵气温养,并且禁止任何人接触。
那时候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没有跟白沉忧多解释。白言霜觉得等他死后,藏锋阁重开,白沉忧看见两个孩子一起,一人有碧主听秋剑纹,另一个有漆灯夜照剑纹,自然能明白是对姐妹。却不料中间又杀出来一个琢玉,直接将白琅带走了。
这其中几经跌宕起伏,多个不凑巧撞到一起,所以现在白沉忧怎么都认不下白琅。
“算了,我不介意。”白琅抱着膝盖说,“他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我们还是敌对的。”
白言霜摸了摸她的头,消失在晨曦微光之中。
白琅跳下床,走出里屋。叶墟半闭着眼坐在门边问:“你说梦话?”
白琅没理他,推门跑出去找折流。她觉得胸口闷得慌,有很多话想讲,又不知道跟谁能讲。要是折流在身边就好了,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是很擅长倾听。
折流昨晚呆在朝见隐夏、夕闻空春之前住的客房,因为白琅说要假装成他在监押阿芹的样子。
白琅冲进他房里的时候,他懒散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
他怔了怔:“早。”
白琅“哇”地哭了出来,一抽一抽地跟他把事情全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折流说:“她把你扔进炉火里,是觉得你对铸剑有帮助吗?”
白琅真的太高估一个剑修能关注到的点了,她哭诉半个多时辰,折流就只问出来这个。她气得眼泪都干了,红着眼睛质问道:“有帮助又怎么样?你要把我扔回去不成?”
“不是……”折流讪讪地闭嘴了。
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那最后大梦去哪儿了?”
白琅“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扭头摔门跑了。
过了会儿,叶墟见她嚎啕大哭冲进房里,也不知道短短半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会儿,折流也追过来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放着白琅不闻不问。
“你还好吧?”他进到里屋,发现白琅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得浑身颤抖,看来是隐忍已久。
白琅扭过头,恨恨地说:“你要是早两句话问这个,我会比现在好很多。”
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哭的时候一边咬嘴唇,下唇上有清晰的齿印。折流在某个瞬间理解到了夜行天的冲动,然后迅速回避起这种丑陋的想法。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把白琅的头发一点点理顺,给她正衣冠,擦干净脸,“对不起,让你哭了。”
他一道歉,白琅立刻就有了罪恶感。她心想,又不关他的事情,没必要跟他生气。才认识多久,也没必要要求人家对她嘘寒问暖,有求必应。
“我没事了。”白琅静下来说,“待会儿去问问凤择枝,看信物到了没有。再拖下去那个庇主都要返回堕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