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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权之所夺
几人顺着诸星游天的轨迹,绕行瑶池圣境一圈, 发现这里极为干净, 别说无面人, 就连只苍蝇也找不到。
钟离异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 说要是这次任务完不成,他接下来几百年都要替西王金母打白工, 罪器真没劲,还不如找个老实谕主安定下来。
“原来你还能从良的?”
“不能……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鬼之野迈着步子继续转悠, 很久之后依然一无所获。
“你还是坐我前面吧?”
钟离异紧张起来:“……怎么?”
“怕等下有遭遇战, 你坐前面的话, 我取器就不用反身。”
钟离异脑补了一下,拒绝道:“你不觉得你坐我后面,然后双手环抱过来取器这个动作有点微妙吗?”
“……?”
又走了一会儿,白琅和钟离异从坐姿聊到睡相, 从天南聊到地北,从万缘司聊到九谕阁……无面人依然踪迹全无。
钟离异打了个哈欠:“你能让这羊别颠了吗?我都要睡着了……”
鬼之野颇为不满:“诸星游天的轨迹就是这么起起伏伏的, 不爽就从我背上下去。”
白琅突发奇想:“如果离开诸星游天原轨的话……”
“不行。”鬼之野立即道, “这里是西王金母所建的圣境, 沿途多设障碍,如果不按照诸星游天的轨迹行走, 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钟离异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不测’来的吗?”
有些人出的主意馊,但说话时却有种奇怪的说服力, 白琅就被钟离异这个危险的逻辑说服了。
她说:“很有道理, 我们离开原轨, 往不定处走吧。”
“怎么连你也……”鬼之野语塞,“算了,到时候回不去可别怪我。”
离开原轨之后,景象瞬间奇崛开阔起来,原本的宫阙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神妙之物。周围雾中时有参天的蘑菇,时有浮空的巨岛,时有绵延不见首尾的龙骨。这些都是从各界进献的藏品,被毫不在意地堆砌着,无数年后构成了这么一副奇景。
不多时,白琅就觉得镜面开始模糊,边缘处甚至隐隐发烫。
她觉得很难受,那股气息带来的压抑感几乎攀升到了极致。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干净平滑的雾中就凸显出了无数张空白的脸。这些空白面具之下仅有一身及地的黑袍,他们从蘑菇底下钻出来,从巨岛上爬下来,还从龙骨缝隙里以扭曲的形态攀援而上,密密麻麻,飘忽不定。
最可怕的是,明明他们在镜中前行着,镜外却依然一片宁静。
“取器!”钟离异在她背后提醒。
白琅之前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她反身取器的空档,手中镜面忽然破碎,一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腕部以上都被黑袍严严实实地覆住,那张空白的脸猛然贴近她。
钟离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翻身跳下羊背。鬼之野也瞬间化作人形,十指间有红线射出,稍稍阻挡了无面人的攻势。
白琅双脚落地后直接取器,蛇首蠕动了一下,刺骨穿心的疼痛从手心爬上脊椎骨。她低头一看,发现整个手掌都被蛇牙穿过,血淋淋的一片。
她哭着质问钟离异:“你行不行啊?疼死我了!!”
“认真点。”钟离异神情凝重,“咬你为了取你权鸩强化我的器身。再者,我有雇主,你僭主取器肯定会被反噬,流点血很正常,伤口不要碰到染毒的刃口就行……”
白琅看着从自己手背穿出来的森白蛇牙,觉得这根本称不上“正常”,而且到时候打起来怎么可能注意得到伤口、刃口的问题?
难怪折流很介意钟离异的罪器之身,还一再强调他有雇主这事。
她忍痛再取一镜,对影成八卦阵型,眉心擎天心经微微发光,八方场景清晰可见,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无面人正朝他们接近。无面人动作很奇怪,就像踏过某个泥沼一般,艰难而迟缓。白琅盯着镜子,总觉得他们不仅仅是距离上的“接近”这么简单——毕竟刚才有个无面人直接突破空间,从她镜子里爬出来了。
他们的“距离”,和正常人感官中的“时空的距离”似乎有所不同。
无面人似乎可以突破某个虚假的“面”,直接走入到“真实”当中,就像从画中走到现实,从镜里走到镜外,从迷雾走到明晰。之所以看不见他们,是因为之前他们一直都处于“非真实”的面上,与映见万象“真实”的天权彻底违背。
现在,他们跨过“假”与“真”之间的门槛,进入半虚半实的镜子或者圣境迷雾,闯入这方世界。
“有天权的气息……”白琅紧张地说道。
周围有极其压抑的天权,如乌云遮顶,雷霆万钧,这种庞大到恐怖的天权几乎可以让她忽略掉流血不止的手。
“哪一种天权?”
“说不清,有很多种。”
是的,无穷无尽的天权从无面人身上蔓延出来,很多种混在一起,无法辨别也无法对抗。白琅没办法确定他们是不是谕主,或者哪些是谕主,因为周围天权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要把纷乱之景辨析清楚需要更多的天权。而现在规则变更,她不敢乱用。
“撤吧,大概调查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好了。”钟离异当机立断,“该怎么处理是西王金母自己的事儿。”
鬼之野声音紧绷:“怎么撤?你们谁还认识回去的路吗?”
钟离异不满地说:“你管我认不认识啊,先化个坐骑让我们上去,你四条腿怎么也比他们这种两条腿的跑得快吧?”
鬼之野虽然恼火他的态度,但也不得不先化白羊,因为不管怎么样白琅还是要带走的。
白琅以匕碎镜,镜面黯淡下去,不再能折射出任何东西。
钟离异说:“我还指着你用天权引路呢……”
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是等她指路!
白琅解释道:“无面人由虚入实,中间要经过一个半虚半实的介质,比如镜子、画、迷雾……我怕他们从镜中走过,所以不想再用映镜。”
“那就听天由命吧。”
钟离异叹了口气,把她拖上羊背,她疼得直哼哼。鬼之野方位感很好,严格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但是周围迷雾变化不断,时不时还出现无面人身影。他为了避开无面人又要绕不少路,最后恐怕会彻底失去方位。
“这龙骨我们已经来过了。”
“这是另一条。”
“不是吧?明明长一样……”
“你指路还是我指路?”
钟离异和鬼之野一路都在为往哪儿走吵架,白琅对此没有发言权。
她一直在思考“无面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面人”一事起自西王金母。西王金母应该是窥见了这种异象,所以才命人调查。她身在台上,发现异象的地方又是四方台与九绝境交界处。因此她不在台上调查,而是下诏令让台下九谕阁查,应该是在回避台上的什么忌讳。
白琅觉得无面人很大概率与四方台有关。
再说无面人本身。“由虚入实”这点,可能是道法所致,也可能是天权所致,白琅尚不清楚,但他们之中有谕主是肯定的。什么地方能集结一批如此强大的谕主,浩浩荡荡地往西王金母山门奔去?
很大概率还是四方台。
假如西王金母也遇到了如此具有针对性的强大攻势,那么飞升四方台就绝对不是神选的终点。
很有可能,“飞升四方台”才是神选的起点。
“啊——!”
白琅想得入神,鬼之野忽然前蹄一抬,整个身子都半立起来。钟离异在她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羊角,将她圈在臂间,免得她掉下去。
前方迷雾中冲出一个身体细瘦的无面人。
白琅反应极快,直接抬手,取镜立地。那个无面人果真离开雾气进入镜中,然后一点点靠近镜面。她将钟离异所化的蛇首匕猛然朝着镜子掷出,蛇牙勾在掌心的剧痛被那种玄之又玄的“击中虚实之间”的想法盖过。
她能看见真实的世界,亦能看见与真实世界相同的镜界,那么是不是可以像攻击真实世界一样,进攻那个虚假的镜界呢?
匕首掷出,接触镜面的那一刻,寂然无声。
白琅觉得这一刻短暂又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其实只是短短一刹。镜子没有碎,匕首像是穿破了某层桎梏一般,猛然进入镜内。钟离异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镜面,确确实实,平滑光亮,没有一丝裂纹。
但是镜面之内,罪器扎在了无面人的额头上。
他迟缓的步伐彻底止住,面具下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哀嚎,黑袍猛烈地扭曲颤抖着。
——入镜为戏中魂。
白琅眉间擎天心经再度闪烁微光,书页一点点翻过,随着庞大天权的消耗,金色光芒愈发黯淡,灰黑色垢污从书脊处蔓延开。魂灵中仿佛有什么悄然而逝,她觉得寒冷,于是往后瑟缩了一下。
钟离异感觉她忽然靠到胸口,身子一僵,过了会儿才推开她。
鬼之野稳住步伐:“那是来时见过的宫殿,我们找到正路了。”
白琅手腕一抬,镜面调转,那个死去的无面人额头冒出点点光晕,不是金色,而是黑色。这点黑光进入了她的擎天心经之中,补充消耗殆尽的天权,又用墨色在空白书页中写上新的权。
“结契人,命参同契也。”
似乎是很强力的权,但她感觉不到兴奋。
因为无面人不仅是谕主,还可以被权鸩所杀,被其他谕主□□。
这也侧面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飞升四方台只是一切的起点,大部分人连起点都无法抵达,更不知道起点之后藏有更激烈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