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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那报信丫头随着跑了出来,望着锦宜半是惊奇地随口说道:“姑娘知道听风楼在这边儿?快随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不多时, 果然见一座亭子翼然立在湖畔, 又有许多柳树沿着湖边婆娑, 因是冬日, 枯枝随风摇曳, 显得有些寂寥萧然。
但是湖畔却赫然丝毫也不寂寥,相反, 热闹非凡。
或近或远地围绕站着许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孩子的叫声尤为突出, 他嚷道:“他打我, 哪里来的小无赖!敢这么欺负人, 呜呜呜!”
这声音稚嫩, 带着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锦宜听的分明,知道“被打被欺负的”这位,不是子邈,所以那颗心微微放下, 但突然一想, 是子邈跟那什么小八爷打架, 若子邈没有被欺负, 吃亏的自然是桓府的这位小爷……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的心又陡然一沉。
锦宜的心起起伏伏这瞬间,前方的人已经发现她来了,大家自动让出一条路,用看好戏的目光热烈欢迎锦宜通过。
锦宜的视线开阔,她畅通无阻地越过人群,果然看一个孩子滚坐在地上,身材矮小,看似六七岁的模样,衣着鲜亮,只是现在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尘草屑,小脸上也沾泥带睡,显得面目全非,凄惨狼狈。
有个丫头站在身旁,满脸焦急地想拉他起来,一边劝道:“小八爷,快起来吧,让紫鸢看看打坏了哪里?”
锦宜提心吊胆地寻找子邈,却发现子邈站在这孩子对面不远,愣愣地动也不动。锦宜叫道:“子邈!”
因先入为主地看清了那小八爷的凄惨模样,锦宜大为不安,知道子邈欺负了人家,她扑过去想要训斥,却发现子邈的衣裳微微地有些散乱,当然,比起那小八爷现在的样子,可是好的太多了。
锦宜一怔之下,跺脚道:“子邈你做什么了?你怎么、怎么跟人打架呢?”
还把人打成这个模样,他们是来做客的,自古以来虽然有“客大欺店”的说法,但是他们这些客人,偏偏至为渺小,居然也作出这种匪夷所思有违常理之举,怪不得雪松之前百般叮嘱,可自己还是没好好看住人。
子邈本满面错愕,抬头看锦宜来了,才忙叫道:“姐姐,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打我!”
地上那小八爷抽噎道:“你还不认,我要告诉三叔,你等着!”
锦宜听见三叔,危机感嗖地便升了起来,整个桓府,还有哪一个“三叔”?只怕就是那了不得的桓辅国大人。
锦宜见子邈愣愣地不动,忙回过身道:“我是子邈的姐姐,动手打人是他的不对,我本该好生看管着他的,我代他向小八爷赔礼了。”
子邈在身后叫道:“姐姐,不是的!”
那小八爷一愣,泪汪汪地眼睛乌溜溜地看着锦宜。
锦宜见他满脸满身的泥尘,人又比子邈矮小瘦弱,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便走到小八爷身旁,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蹲下身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泥:“抱歉的很。”
小八爷眨了眨眼,忽然乖巧地说道:“我自己来,谢谢姐姐。”他举手,是想接过锦宜的帕子。
锦宜见这孩子如此懂事,越发怜惜,便将手帕递给了他,又问:“打伤了哪里么?”
小八爷擦了擦脸,还未回答,身后子邈大叫:“姐姐!”声音里似乎有些气愤。
锦宜大为惊诧,子邈虽然在家里横行,但并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何况他也知道这是在桓府,不该出手伤人不说,更加不该这样不懂事,伤了人还不知悔改似的。
锦宜有些生气,正要训斥子邈,突然听见有个声音问道:“这里是怎么了?”
那些原本等看好戏的丫头婆子们,纷纷退后,却见桓素舸同几个姊妹迤逦而来。
锦宜越发无地自容,正要替子邈遮掩,桓素舸走到跟前儿,不待锦宜开口,就笑看着小八爷,和颜悦色地说道:“八纪,是不是跟子邈玩耍呢?”
小八爷见了她,捏着锦宜的帕子一言不发,把头撇了开去。
锦宜道:“夫人,其实……”
桓素舸一抬手,笑吟吟地对锦宜说道:“你才来府里,有所不知,八纪虽然年纪小,但他是跟着你三叔公学习武功的,听说十来岁的孩子还比不过他的好身手呢,子邈又不习武,他又怎会在子邈手里吃亏呢,你放心就是了。”
锦宜听得一头雾水,对桓素舸的话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她回头看向小八爷,小八爷却撅着嘴,哼了声,拔腿跑了。那叫紫鸢的丫头面有难色,向着桓素舸行了个礼,转身追了过去。
桓素舸又淡淡地扫视周围在场的众人,道:“孩子们玩耍罢了,他们这个年纪,少不了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这也值得闹得惊天动地的。”
那些丫头婆子们,纷纷地低垂着头,口中称是。
桓素舸转头对锦宜道:“带了子邈回房,替他整理整理,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锦宜见她言笑晏晏,全不当回事,心里忐忑之余颇为感激,便答应着,牵着子邈的手去了。只听身后桓素舸又对众姊妹道:“好了,没什么大事,不过这样一闹,少不了又有些闲人嚼舌……罢了,不去管他们了。”
***
只说锦宜带了子邈回房,自有丫鬟打水进来,让她给子邈打理。
子邈见屋里无人,着急地控诉道:“姐姐,真的不是我的错,你给那小子骗了!”
原来先前子邈在院子里闲逛,正觉无聊,就见到一个小孩子在前方,手里捏着根树枝,像模像样地挥来舞去。
子邈看的新奇,便跳过去道:“你在玩什么?”
那孩子正是桓府的“小八爷”,名唤八纪的,他见子邈出现,便停了动作,有些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子邈道:“我姓郦,叫郦子邈。你呢?”
“郦?”八纪不答,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然后他哼了声:“我以为呢,原来是桓素舸找的那老鳏夫家的孩子。”
子邈本看他跟自己年貌相当,想跟他一块儿玩耍来着,突然听了这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八纪道:“你耳朵聋了吗?连小爷的话都听不见?”
子邈见他如此无礼,不禁气道:“你再说一次!”
“你想怎么样,想打架吗?”八纪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跟桓素舸一伙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来啊!”
子邈虽然生气,但也顾念这是在桓府,何况对方看着比自己小,他便忍着气:“我不跟你打,我也不跟你玩了。”
他转身要走,冷不防背上刷地一疼,子邈回头,却见是八纪一树枝打在自己的后背,他喝道:“你干什么?”一把攥住树枝,扯了过来。
八纪顺势往前,小拳头握起,“咚”地一拳打中了子邈胸口,动作竟然极为快速。
子邈身不由己,噔噔后退两步,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子邈再也无法忍受,把树枝一扔,向着八纪扑了过去!
锦宜听到事出有因,一怔之下问道:“所以你才把他打成那样了?”
“那哪是我呀!”子邈大叫,又对锦宜说道:“我被他又打了几拳,还没等报仇呢,就有人来了,那小混蛋看见人来,突然不知怎么就一翻身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叫的惊天动地,好像是我打了他一样!”
子邈在家里虽然横行霸道,但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小小年纪就演技爆发的货色,简直惊世奇才,诧异的他一时站在那里看的如痴如醉,无法置信。
莫说子邈,锦宜也听得如痴如醉,想到方才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模样,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这会儿回味桓素舸在亭子外说的那几句话,再联系子邈所说,倒是有些明白了几分了。
锦宜不禁失笑:“这小八爷……”
子邈则咬牙切齿道:“姐姐,这小混蛋是什么人?”
***
是日,桓府南书房。
这书房地在花园一侧,环境清幽,犹如世外桃源,乃是三爷桓玹专用之地,家里的人若无传唤,不得擅入。
书房中,“小八爷”八纪站在长桌之前,他已经好好地洗漱整理过,换了一身衣裳,重梳了头发,不再是先前那个可怜泥猴的模样,一张圆润粉嫩的小脸,两只眼睛乌黑晶亮,竟是个极俊俏贵气的小孩子。
此刻,八纪正伸长脖子,张望书桌后那人,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渴盼,似乎想那人看一看自己。
那人却不理他,只是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在写什么东西。
八纪终于按捺不住,嘟囔道:“三叔,我知道我错啦。”
沉默,桌后的人淡淡道:“错在哪?”
八纪道:“我、我不该跟郦家的孩子打架。”
“哦?”
八纪一阵心虚,小声道:“呃、是我不该……不该捉弄他。”
直到此刻,桓玹才停笔,他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小娃儿,小家伙立刻像是得到许可般,迫不及待往前走了两步。
他踮起脚尖,小手扒在桌子边上,讨好似的说道:“三叔,我只是看他好玩……没有恶意的。”
桓玹淡然地瞥他一眼,丝毫并不为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所动。
八纪放平双脚,垂头丧气道:“哼,我知道了,你不是怪我跟那孩子打架,你是怪我不给桓素舸面子嘛!”
“住口。”桓玹的声音仍是很淡。
八纪撅着嘴道:“我有说错吗?哼……郦家本就穷酸,那什么郦子邈,居然一点武功都不会,笨的要死,那个什么郦姑娘,也丝毫没看出来我是骗她们的。”
他自顾自说着,举手到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
桓玹目光微动,不由脱口道:“这是……”
“三叔看不出来吧?是那个郦家的女孩子给我的,”八纪没留意桓玹变化的脸色,自顾自将手帕提起来在眼前,嫌弃地啧啧说道:“这是什么烂东西,我擦脚的也比这个好!”
桓玹陡然色变,厉声道:“住口!”
就算是方才提到桓素舸,桓玹都是淡然冷漠的口吻,可是此刻,竟透出了震怒之意,这对向来得宠的八纪而言是极为少见的,他吓得浑身一哆嗦,那帕子从小手里滑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第四日上雪停,桓素舸带了锦宜跟子邈回郦家。
锦宜心里快活的将要生出翅膀到处乱飞,面上却还得强忍不露。
在桓府的这些日简直如同折磨,一来要按照嬷嬷们所教导的规矩行事,二来,因为自己跟子邈都闯了祸,所以此后她越发严格约束自己,生怕再做错了什么,丢了桓素舸跟郦家的脸。
因此除了子邈跟八纪打架、以及自己误闯书房那次,其他时间的郦锦宜,多半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言谈温柔,举止娴雅……努力要求自己做小一号的桓素舸。
虽然锦宜自觉学的不像,也知道别人恐怕也会看出她是在效仿,但这才是闺门女子的典范,只要认真照着做,所犯错误跟背后的非议相应地都会少一点。
锦宜在马车里舒展筋骨的时候,禁不住又钦佩桓素舸,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许从小就跟她这种野生的不一样,桓素舸做什么都显得得心应手,毫无压力,完美的想让锦宜顶礼膜拜。
回到郦家后,子邈被子远拉着询问见闻,主要是打听子邈是否见过桓辅国,在听说子邈并没机缘得见后有些失望。
子邈却已经心满意足,同时展望美好的未来:“下次去我定然是会见到的。”
子远嗤之以鼻,子邈突然记起来:“对了,姐姐见过!”
一句话冲口而出,又忙捂住嘴:原来锦宜在回来之前已经严密叮嘱过他,不许他回家后乱说此事。
可惜小孩儿嘴快,子远的耳朵又灵,急忙抓住他:“你说什么,怎么姐姐反而见到了?”
子邈逃不脱,被迫道:“你自个儿问她去,若给她知道是我多嘴,又要拧我的脸。”
两个人正在商议,就见仆人来福跑进来,对子远道:“大公子,林侍郎的夫人来了!”
子远一震:“是林伯母吗?”
子邈果然人小鬼大:“咦,林家终于来了个对的人,难道是为了姐姐的事?”
子远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
子邈本是胡乱猜的,听子远话里有因,就问缘故。
原来这几日他们随着桓素舸在桓府做客,这郦家却也并未清静。
相反,煞是热闹,因为有好些登门说亲的人。
其中,一多半的人是为锦宜,还有一小撮是为子远。子远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还有个是给你提亲的呢!”
子邈震惊:“我还小呢,着什么急?这些人是干什么,约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