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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不想见的, 偏偏一而再避不了地送到眼前, 如果真是这样, 那她以后最不想见的一定是黄金白银……或者林清佳。
桓玹就站在她的身后,脸上似乎有些疑惑, 但更多的仍是沉静跟漠然,他默默地看着锦宜, 虽然一个字还没有说, 却像是有千言万语向着锦宜扑面而来, 逼得人窒息。
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舌头:“桓、辅国大人。”虽有些结巴,幸而舌头不负所望地发了声。
桓玹不言语,双眼盯着她,被这种光华内敛的眼神盯着看, 仿佛能被透过双眸望见心里最深处去。
锦宜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觉着尴尬。
突然她发现桓玹往前走了一步!离自己近了很多, 这就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锦宜本能地后退, 这一步后退, 开了个很恶劣的头, 等锦宜发现自己收不住脚在一直退的时候,后腰被什么东西一撞, 锦宜大惊失色, 几乎弹跳起来, 忙回头看时, 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快已经退到了桌子旁边。
“你在这里干什么?”桓大人终于开了金口。
噗通噗通的心几乎大乱,锦宜道:“我、我来找子邈。”
“来这里找郦子邈?”桓玹问。
“是……我以为他在这里。”
话音刚落,在锦宜眼前,桓玹那两道如墨画般鲜明的浓眉微皱。
“我……”锦宜知道自己的回答太过苍白,嘴唇动了动。
她本来想说是八纪误导自己过来的,但一想到那张可爱粉嫩的小脸,总觉着在这时候把他供认出来……似乎不大妥当。
她只好默默地低下头,情不自禁地捏着腰间一枚荷包,心乱如麻地想该如何才能快而迅速地从这里“逃走”,最好还能给自己留存一点点颜面那种。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抹淡灰色的袍摆闯入锦宜的双眼,她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桓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前,两个人之间似乎相差只有……一步或者两步之遥。
她已经无法再后退了,除非把桓玹的桌子掀翻。
只可惜这红木桌又长又大,其重无比,没有给锦宜任何选择的机会。
“大大大……”太过紧张,不仅让她的舌头又开始打结,连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开始疼起来,锦宜噤声,手扶在腰间略紧了几分,虽然竭力隐忍,小脸上仍是流露出痛楚之色。
桓玹望着她微微弓身的动作,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为何随之握的紧了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仓促的脚步声,然后,伺候南书房的侍从闯了进来,一眼看见桓玹背对自己,而锦宜却靠在桌边,此人顿时面如土色。
“三爷!”急忙躬身,侍从道:“小人方才有事走开,没提防有人进来……”
对锦宜而言,此刻诚惶诚恐的侍从却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样,她立刻接口道:“是我的不对,我这就走了,很对不住……请、请大人、请三爷原谅。”
锦宜扶着腰,脚步挪动,小心翼翼地绕过桓玹身旁。
这姿势,就像是一只入了网笼的螃蟹,正极为小心轻悄地斜行着急欲逃走。
“去拿一杯红景天。”就在锦宜要逃出生天的时候,桓玹突然发声。
锦宜惊心而茫然地止步,她呆呆地看向桓玹,不知道桓辅国是不是在吩咐自己……如果是吩咐她,倒是没什么不可以,只稍微有点突兀而已。
还在掂掇是不是该答应,门口那侍从答道:“是。”急忙抽身退出。
咕咚,是锦宜咽了口唾沫:原来跟她没什么事了,脚下挪动,正要再继续自己的逃生大业,一只手突然横空出世。
锦宜睁大双眸,望着桓玹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虽然之前那手指君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记忆,但此刻,这只手的本尊的出现,显然刷新了那种记录。
“辅国?”锦宜惊慌失措,像是出逃的螃蟹将爬到了笼子口,又被一脚踹回了笼子底层。
桓玹转头看向她:“你为什么会认为,郦子邈在这里?”
他为何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锦宜发呆。
桓玹俯视面前的女孩子,锐利的眼中透出探究之意:“或者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知为何,锦宜觉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虽然他丝毫怒意都没有。
肚子更痛了几分,她感觉自己的额头出了汗。
“我……对不住,我不该……擅闯进来。”锦宜无法猜透桓玹的心思,只本能地知道这位大人不高兴了,她忍着腹痛,低低道:“请您见谅。”
手挣了挣,却出奇顺利地挣脱了那魔掌。
就在此刻,那侍从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盏颜色淡红的茶,躬身献上。
桓玹举手接了过来,又淡声道:“自己去门上,领十板子。”
侍从抖了抖,却无怨无悔地越发低了头:“是。”后退数步,到了门口才转身离去。
挨打?锦宜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是因为……我吗?”
桓玹不答,只是回身走到长桌之后,打开一个抽屉,不知取了什么东西,悄然放进桌上那杯茶里。
在这期间,书房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显得窗外的鸟鸣声格外清晰。
锦宜甚至想索性就这样不管不顾跑出去算了……跟桓玹相处的感觉,就像是缓慢服刑,简直不如一刀致命来的痛快。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鼻端嗅到一阵暖馨香气,引得她不由地循着香味转头,却正对上桓玹凝视的双眸。
锦宜一愣,然后向着辅国大人露出了一个尴尬满分的笑,跟桓玹那沉静如水的脸色相映成趣。
就在锦宜忍无可忍,几乎想要把八纪供认出来的时候,桓玹道:“喝了。”
那根留给她恶劣印象的优雅长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锦宜越发愣怔,顺着手指君的示意方向看去,才领会,桓玹是想让她喝了那杯茶。
——原来,这杯茶不是他想要喝的?是给她的?!
这是锦宜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她并没有对此感激涕零,因为随之油然而生的第二个念头是:这茶里是不是下了毒?
脑海中顿时又想起了当初在郦家,跟子远子邈他们议论桓玹时候所提过的“桓辅国毒杀播种狗”那件奇闻。
哼,一个连狗子都会亲手毒死的人给的茶……
综上种种,锦宜不想喝。
桓玹的眉毛皱的紧了些:“喝了!”他提高了些声音。
“认命吧,别负隅顽抗了……”心里有个声音弱弱地提议。
锦宜浑身一哆嗦,身不由己地捧起那杯茶,送到嘴边。
也许,不出几日,坊间在桓辅国毒杀那只乱搞关系的小狗的奇闻之外,又会多一件奇闻,那就是桓辅国毒杀擅闯书房的……
锦宜眨了眨眼,垂死挣扎地求饶:“辅国大人……”
桓玹斜睨着她。
锦宜厚着脸皮又叫:“三叔公……”
好歹亲戚一场,饶命啊!
桓玹的脸色显而易见地一变。
“三叔公,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有心的。”
那张俊美如神人的脸上风云变幻的十分精彩,但锦宜没有那种仔细观望的狗胆,她低垂着头,心里为自己的命运哀叹。
本是抗拒着不想喝这茶的,但是在恍惚之中,鼻子被那奇异的香气勾引,也许是真渴了……锦宜满腹百感交集,在反应过来之后,茶盅里的水只剩下了一点。
锦宜不敢置信自己竟甘之如饴地把这东西喝光了?但平心而论,味道还不错,奇香之外又有些清甜,喝下肚子后,好像连腹痛都迅速减轻了,如果这世间的毒物都是这种滋味,大概寻死的人会成倍地增长。
***
锦宜出了南书房之后,回想方才的经历,简直奇妙。
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院门,完全忘了自己跑进来是为了找子邈,直到身旁传来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你怎么了?”
锦宜低头,却见八纪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正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八纪满意地说:“看你这幅模样,一定是被我三叔骂了对么?咦,你怎么没有哭?”
没有哭的满面泪痕上气不接下气,这让八纪略觉失望。
锦宜眨了眨眼:“哭?”
八纪得意洋洋地大笑:“三叔最讨厌外人跑到书房去的,之前桓素舸还可以,后来……哼,你可真不知天高地厚,那也是你能去的么?被骂还是轻的呢,方才阿青都去门上领了十板子,我也去围观了,打完了后,他走路都一瘸一拐,像是只鸭子!”
八纪才说到这里,突然叫道:“啊!你干什么!”
原来锦宜忽地伸手,捏住了他嫩豆腐一样的小脸,锦宜拧人的功夫是在郦子远跟子邈身上练出来的,炉火纯青,这会儿虽只用了三分力道,却正是八纪这小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又能令他疼不可当,又不至于真的伤了他。
在八纪的尖叫声中,锦宜道:“你这小魔王,明明是你撒谎说子邈在书房,是因为你,才害人家被打板子,也害我……”
害她怎么样呢?大概是害她虚惊一场吧,因为桓玹毕竟没有真的打骂她,反而……给她吃了一杯滋味不错的“毒茶”,挺好。
锦宜没有说完,八纪却误认为一切的确如自己所料,他逃离锦宜的手,捂着脸道:“你敢打我?还没有人敢打我呢!我一定要告诉三叔去。”
小孩子挨打说要告诉家长这种事,锦宜在子邈子远身上也是司空见惯,但桓玹跟雪松自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锦宜色厉内荏地说:“你敢,我如果把你骗我的事告诉三叔公,他老人家未必会偏向你。”
故意把自己跟桓玹的关系说的亲密些,也不至于让这小子太小觑了自己。
八纪揉着脸惊诧:“你没有在三叔面前出卖我?”
锦宜见自己的虚张声势似乎有效,便抱起双臂,再接再厉:“三叔公他老人家从来最英明神武了,要知道是你使坏,你……哼哼。”
八纪飞快地深思熟虑了一下:“三叔才不会信你的话呢,哼,他最讨厌脏丫头了,更加不喜欢郦家的人,先前我把你的手帕丢在了书房,即刻就给三叔扔掉了,他又怎会信你?”
当时八纪把帕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回头想捡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当然知道桓玹好洁,必定是看着碍眼,故而拎起来当垃圾般丢掉了,所以这会儿也是鄙夷自得的语气。
锦宜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一丝丝难以描述的疼。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内院。
高挑威严的身影立在烁烁梅树之下,目光涌动,桓玹心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第四日上雪停,桓素舸带了锦宜跟子邈回郦家。
锦宜心里快活的将要生出翅膀到处乱飞,面上却还得强忍不露。
在桓府的这些日简直如同折磨,一来要按照嬷嬷们所教导的规矩行事,二来,因为自己跟子邈都闯了祸,所以此后她越发严格约束自己,生怕再做错了什么,丢了桓素舸跟郦家的脸。
因此除了子邈跟八纪打架、以及自己误闯书房那次,其他时间的郦锦宜,多半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言谈温柔,举止娴雅……努力要求自己做小一号的桓素舸。
虽然锦宜自觉学的不像,也知道别人恐怕也会看出她是在效仿,但这才是闺门女子的典范,只要认真照着做,所犯错误跟背后的非议相应地都会少一点。
锦宜在马车里舒展筋骨的时候,禁不住又钦佩桓素舸,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许从小就跟她这种野生的不一样,桓素舸做什么都显得得心应手,毫无压力,完美的想让锦宜顶礼膜拜。
回到郦家后,子邈被子远拉着询问见闻,主要是打听子邈是否见过桓辅国,在听说子邈并没机缘得见后有些失望。
子邈却已经心满意足,同时展望美好的未来:“下次去我定然是会见到的。”
子远嗤之以鼻,子邈突然记起来:“对了,姐姐见过!”
一句话冲口而出,又忙捂住嘴:原来锦宜在回来之前已经严密叮嘱过他,不许他回家后乱说此事。
可惜小孩儿嘴快,子远的耳朵又灵,急忙抓住他:“你说什么,怎么姐姐反而见到了?”
子邈逃不脱,被迫道:“你自个儿问她去,若给她知道是我多嘴,又要拧我的脸。”
两个人正在商议,就见仆人来福跑进来,对子远道:“大公子,林侍郎的夫人来了!”
子远一震:“是林伯母吗?”
子邈果然人小鬼大:“咦,林家终于来了个对的人,难道是为了姐姐的事?”
子远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
子邈本是胡乱猜的,听子远话里有因,就问缘故。
原来这几日他们随着桓素舸在桓府做客,这郦家却也并未清静。
相反,煞是热闹,因为有好些登门说亲的人。
其中,一多半的人是为锦宜,还有一小撮是为子远。子远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还有个是给你提亲的呢!”
子邈震惊:“我还小呢,着什么急?这些人是干什么,约好了么?”
“什么约好,你不懂。”子远瞥了子邈一眼。
这纷至沓来说亲的人,就像是在当初跟桓府结亲后,一窝蜂跑来郦家跟雪松攀交情的人一样,不过都是些顺风倒的墙头草罢了。
当初那些人因觉着可以借着雪松这条胳膊攀上点桓玹的大腿,才一意讨好,谁知道又风闻桓玹不喜这门亲事,于是又纷纷避之不及。
如今风头已过,打听着雪松跟这位小夫人感情甚好,郦家跟桓府的关系也见稳定,所以原本正在观望的那些人,就像是退潮后滩涂上的跳鱼,势头踊跃的叫人目不暇给。
子远叹道:“爹跟我说了,那些人全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冲着桓府的名头来的而已,真正值得信任值得交往、也值得给姐姐托付终身的,只有林家。”
但偏偏林家很沉得住气,自从雪松成亲之后,连日来竟然低调的很,这还是夫人第一次登门。
子邈道:“哥哥,这么说林夫人这次来,真的是为了姐姐的亲事了?”
“八/九不离十。”子远回答。
子邈顿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