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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尘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七娘的病不能单只是给她退烧,这样治标不治本,没用的。”
“先让七娘住在国公府吧。”
顾之颜的失神症从来就不是什么急症,要慢慢治,更何况现在还添了这瘾症。
“好!”沈菀二话不说就应了,坚定地说道,“我陪着七娘一起。”
顾锦的肩膀都垮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菀,我能不能也住下?”
他说话时,有些忐忑,样子有点可怜兮兮,就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大狗似的。
一旁的琥珀默默地看了顾锦一眼,忽然觉得惠安县主其实还是长得像她父王多一点。
穆国公几乎有些不忍直视了,干脆做主同意了。
顾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郑重地对着穆国公作揖道:“多谢岳父!”
沈菀觉得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实在有些讨人嫌。
嫌归嫌,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得不说,身边有了这么多人的支持,沈菀的心态稳定多了,那种濒临绝望的窒息感也消失,仿佛眼前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她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楚千尘就让人去备文房四宝,道:“我先开张方子,让七娘先吃上三帖试试。”
沈菀连连应声。要不是她不方便出入宸王府,真想让楚千尘把女儿带回去。
国公府的丫鬟很快就备好了文房四宝,铺了纸,磨了墨。
楚千尘执笔开始写方子,胸有成竹,一气而就,挥笔之间自有一股从容自若、举重若轻的气度。
这种气度出现在一个未及笄的少女身上,其实有些违和。
坐在炕上的穆国公凝视着楚千尘那专注的侧脸,脑海中不禁想起从前长女在闺中习字的样子,母女俩的侧颜太像了。
穆国公方才已经听老妻说了,知道楚千尘是济世堂那位赫赫有名的神医了。从前在心里的一些猜测直到今日算是尘埃落定。
难怪总有人说宸王命不久矣,但是,宸王现身时,气色极好。
皇帝一旦知道自己当初阴差阳错把救命的神医赐给了宸王,怕是会气得恼羞成怒,朝堂上又会不得安宁。
这件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约好,也难怪长女的口风这么紧。
楚千尘一下子就写好了方子,叮嘱了煎法后,就有丫鬟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赶紧跑出去抓药了。
丫鬟前脚刚走,后脚穆国公就吩咐韩嬷嬷道:“再去请个大夫回来……还有拿我的帖子,让人去请太医。”
“爹,太医没用得很,我和王爷请过很多个了,不请也罢。”
沈菀娇里娇气地撇撇嘴,觉得这些个太医全都是庸才,连外甥女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结果,穆国公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沈菀今天理亏,只好灰溜溜地闭上了嘴。
穆国公也怕外孙女误会自己不信她,又去看楚千尘,只见小姑娘施施然从窗边走来,唇畔含笑。
穆国公放心了,他一看就明白了,楚千尘是听懂了。
他这个外孙女啊,实在是聪慧机灵,不点也通!
她这般的灵性,在国公府的下一代中也就只有嫡长子才有。
沈氏略一思量,也明白了穆国公的意思。
今天妹妹沈菀带着生病的顾之颜回娘家,郡王府以及外面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再加上今早靖郡王刚刚当朝辞爵,现在一些有心人也肯定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指不定在暗地里猜测什么呢。
沈氏意味深长地提醒沈菀道:“三妹,总是得装装样子的。”
这下,沈菀与顾锦也都恍然大悟地互看了一眼,两口子的表情出奇得一致。
韩嬷嬷拿了穆国公的帖子就去办事了,又要请太医,又得把相熟的大夫请到府中。
穆国公喝了口茶,也不绕弯子,沉声问道:“你们……都打算好了吗?”
这个问题问的是顾锦。
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顾锦夫妇俩,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他们夫妻俩现在是没有儿子,可夫妻俩还年轻,总会有的,本来他们的嫡长子一出生就会是靖郡王世子……
顾锦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神情坚定:“想好了!”
他平日里时常嬉皮笑脸的面庞上此时郑重其事。
“岳父,我不是今天一时冲动,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他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我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比大哥,不过就是个纨绔,我扛不起这偌大的靖郡王府。”
说着,他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其实,从去年七娘出事那天起,我就这么想了……”
只是后来,顾之颜虽然找了回来,却伤了脸,还得了失神症。
她的病需要最好的大夫和药,他有郡王的身份,好歹可以为女儿奔走一二,比如请太医,郡王府有资格请太医的也只有郡王太妃、郡王与郡王妃,一旦他没了爵位,等于连请个太医都要看继母和弟弟的脸色。
顾锦深吸了两口气,情绪稳定了一些,接着道:“若不是因为我,因为郡王府的内斗……七娘也不会遭这个罪。”
他面无表情,眸色幽暗,宛如无底深潭。
去年,顾之颜之所以会被梅氏那么轻松地拐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三弟、三弟媳也插了一手,是他们向梅氏泄露了顾之颜的行踪。当时,郡王太妃包庇了儿子儿媳,只杖毙了两个下人,死无对证。
后来,顾锦好不容易把顾之颜给找了回来,梅氏却被郡王太妃给藏了起来,说穿了,郡王太妃留着梅氏就为了时时给他们夫妻添堵。
但是,郡王太妃是“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但凡有半点不敬,就是一个不孝大罪。
顾锦恨极郡王太妃母子几个,也怨自己没用,是他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让女儿遭了无妄之灾。
现在的他只想照顾好他的妻女,为人夫,为人父,他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遑论其他。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到窗外的风声不止,夹着细雨声,雨水打在窗户、枝头、屋檐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楚千尘抿了口热茶,问了:“姨父,姨母,七娘去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是继上半年在济世堂那次后,楚千尘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沈菀面色微僵,眼神中露出痛苦之色,此外,还有迟疑、煎熬、酸涩、心疼。
楚千尘又道:“既然要治,就好好治吧。”
楚千尘点到为止。
她从来不喜欢强买强卖,一切随缘。
若是他们还是不愿意说的话,那么,楚千尘心里也有数了,她只需要治好顾之颜反复发烧的病症就行了。
其它的,她无能为力,也不想去强人所难。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阿菀。”顾锦握住了沈菀的手,紧紧地。
暖阁里温暖如春,沈菀的手却是冰冰凉的,顾锦干燥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牢牢地贴住、包覆。
沈菀的眼眸闪烁不已,眼里写满了挣扎与纠结。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再次投向了楚千尘,那坚定的眼神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缓缓道:“事情发生在去年中秋灯会,那个夜晚,我和王爷约好了带七娘去看灯会,因为王爷有差事,所以我就先带着七娘去了灯会。本来我们是约好了酉时在云庭阁大门口会和的,可是到了时间,王爷也没出现。”
“后来我那个三弟妹丫鬟跑来跟我说,三弟与三弟妹在云庭阁里吵起来了,让我去看看。我怕他们打闹惊吓到七娘,就把七娘和乳娘她们留下,自己进去了。”
沈菀的声音既酸涩又后悔。
若非因为那天云庭阁里有不少宗室勋贵,她怕顾老三夫妇俩闹得太难看丢了郡王府的脸,她也不想管他们的闲事,更不会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我进了云庭阁后不久,梅氏的哥哥趁着灯会街上的人多,把七娘拐走了。”
“其实,她哥哥本意是想找郡王府勒索一笔银钱的,但梅氏恨我,想要报复我,所以就把七娘卖到了……满春楼。”
最后这三个字沈菀说得无比艰难,她没有细说满春楼是什么地方,但在场的其他人都能猜到这肯定是什么青楼楚馆之地。
这也是当初沈菀在济世堂之所以对楚千尘难以启齿的地方。
她不可能告诉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她的女儿曾经被卖到过青楼。
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顾之颜的一辈子就毁了。
沈菀握紧了双拳,继续往下说:“等我们的人找到七娘已经是两天后了,当时七娘的脸上就多了一条疤,身上其它地方也有很多棍棒责打过的伤痕,左臂的骨头被打断了……”
“满春楼的人避重就轻,只说老鸨看七娘年纪小,还不能……就把她先丢去厨房当粗使丫头,厨房的婆子嫌七娘不会干活,就时常责打七娘,七娘的脸应该也是这么打伤的。”
“找回七娘后,我也试着问过她,可是七娘一个字也不肯说……”
沈菀也巴不得顾之颜彻底忘记在满春楼的那段回忆,可是看顾之颜夜里时常梦魇不断,沈菀心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沈菀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才把眼眶中的泪意给压了回去,声音沙哑,“七娘那之后就性情大变,从前很活泼的一个人,变得很内向,很胆小,不愿意外出,总是一个人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桌子底下,也不再说话。”
“大夫说她得了失神症……”
沈菀哽咽了,身子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胸膛更是起伏不已。
事后,梅氏下落不明,其他涉及到这个案子里的人也死了不少,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平息沈菀的心头之恨。
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在一群人的私心之下被害成了这样,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顾锦、郡王府的人和梅氏。
沈菀说完之后,就垂下脸,移开了视线,径自整理、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暖阁中寂静无声。
包括在场的穆国公夫妇以及沈氏也是第一次听她说得这么详细,从前他们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
穆国公夫妇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既然知道顾锦与沈菀夫妇俩已经下了决定,也没有再劝。
老夫妇俩也看透了,以这两孩子的性格是制服不了郡王府那些魑魅魍魉的,可以想象的是,等将来沈菀再怀上孩子,郡王府怕又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沈菀可再也折腾不起了。
也好,他们把沈菀嫁给顾锦,本来也不是求大富大贵,小两口能够过得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已经是他们为人长辈的对他们最大的期许了。
穆国公从沈菀不禁联想到了长女沈芷身上,在心里幽幽叹着气。
以皇帝的为人,靖郡王府爵位交迭的事应该很快就会有个结论的。穆国公已经猜到了这件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