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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住他的四肢。”楚千尘一边吩咐,一边用一团纱布放在顾元嘉的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伤舌头。
廉太医和乳娘协力按住了顾元嘉的四肢。
等刘小大夫取来了火烛与三棱针,楚千尘就立刻为顾元嘉医治。
她先用火烤了金针,再一鼓作气地给顾元嘉连续取穴人中、合谷、内关、太冲、涌泉、百会、印堂等吧八个大穴,手法极稳。
刘小大夫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接着,楚千尘再以三棱针取穴曲池、大椎、十宣放血,尤其十指指尖的十宣穴放出的血乌黑乌黑的。
廉太医细细地看着楚千尘下针。
他的医术要比刘老大夫祖孙高明,眼光也远比他们要毒辣,看得出楚千尘下针时用的是林派的手法。
难道这个小神医是林氏传人?!
很快,廉太医就感觉顾元嘉的情况缓和了下来,手脚不再抽搐了。
他示意乳娘放开了顾元嘉的双脚,而他自己又给顾元嘉探了脉,虽然依旧脉律不齐,但是脉象已有缓和的迹象。
紧接着,他又把塞在顾元嘉的纱布也拿了出来。
楚千尘没停下,给顾元嘉放了血后,又接着给他按摩穴位,推三关、透六腑、清天河水,再捻耳垂,拿曲池、拿肩井……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散发着一种胸有成竹的从容与自信。
医馆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望着楚千尘,神情各异,有的信心十足,有的拭目以待,有的惊疑不定,也有的忧心忡忡。
刘老大夫早就冷汗涔涔,汗液几乎浸透了中衣,只觉得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焦虑不安: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小神医真的能治好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元嘉的四肢又动了动,眼皮微微颤动。
乳娘如同受惊之鸟般,以为皇长孙又要抽搐了,连忙去按他的脚,可她的手才碰触上他的白袜,就见榻上那个三岁的男童嘤咛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眼睛浑浑噩噩,一片迷茫……
乳娘眨了眨眼,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殿……殿下醒了。”
皇长孙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之前在东宫吃的紫雪丹都是化成了水后一点点地喂进去的,可是现在皇长孙居然醒了!
刘老大夫闻言登时心口一松,以袖口擦去了额头的冷汗。
“嘉儿。”顾南谨快步走了过来,目露异彩地看着榻上的顾元嘉,心里对于这位小神医的医术更有信心了。
“父……”顾元嘉看到父亲,试着起身,但又被楚千尘压了回去。
“别动。”楚千尘命令道,跟着,就把顾元嘉身上的那些金针全都收了起来。
之后,她才让乳娘把顾元嘉扶坐起来,从一个小瓷瓶中取了两颗紫雪丹给他,道:“把药吃了。”
顾元嘉呆呆地看着楚千尘,还有些懵,乖乖地以温水吞服了那两颗紫雪丹,然后又在乳娘的伺候下躺了回去。
顾南谨急切地问楚千尘道:“神医,小儿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其实廉太医就能回答,顾元嘉之前神昏抽搐,肝风内动,脉乱不齐,现在他醒了,就代表他已经定惊开窍,现在又服下了紫雪丹,待平肝熄风,热度自然就会下来。
他估计如果这时候用的是常规紫雪散的话,一个时辰内,皇长孙的热度就可以退下。
“一炷香。”楚千尘看着顾南谨答道,“一炷香功夫,他就可以退烧。”
这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眉宇间地流露出对自己医术的自信来。
在她露了方才这一手后,在场众人再没人怀疑她的话,也包括倪公公。
倪公公连忙走出医馆,向第一辆马车里的皇帝通禀了皇长孙的病况。
马车的窗帘被挑起一角,跟着是皇帝惊愕的声音:“醒了?”
皇帝露出半张面庞,微微睁大眼。
倪公公飞快地瞥了皇帝一眼,就垂下了头,如实禀道:“神医说,皇长孙在一炷香功夫内就可以退烧。”
若非亲眼所见,倪公公也不敢相信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竟然能治好难倒了一个太医院的重症。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倪公公正想着是不是继续进医馆听消息,却见马车的门扇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着一袭宝蓝锦袍的皇帝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威严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
皇帝大步朝医馆内走去,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自里面传来:“丹药是有丹毒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随便用丹药?”
“尤其是他还生着病,邪热炽盛,服了丹药,只会让他热毒加倍,导致丹毒攻心。”
“再晚半天,他的命就没了!”
“有问题的不是紫雪丹,是丹药。”
少女的声音清冷如皎皎月光,平静而淡漠。
虽然里面的少女不是在对他说话,可是听在皇帝耳里,却觉得这些话全是冲着他来的,就像是被人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丹药是自己给皇长孙的,这个什么神医明摆着说在说,是自己害了亲孙?
皇帝举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恼羞成怒,面色霎时沉了三分,浑身散发着一种阴郁的气息。
“放肆!”皇帝一撩袍,跨过医馆高高的门槛,脱口斥道。
声音冰冷而威仪,带着一股君王特有的雷霆气势,高高在上。
在一旁照看顾元嘉的廉太医默默地垂着头,不敢看皇帝。
他又给顾元嘉探过脉,服了紫雪丹后,顾元嘉的脉象又稳定了几分,烧也在慢慢退了。
由此已经可以证明,顾元嘉此前病危不是因为紫雪丹的缘故。
这一点,他还有在场的大夫都可以判断得出。
既然不是紫雪丹,那自然就是因为丹药。
楚千尘闻声,目光慢慢地朝皇帝望了过去,凤眸漆黑如墨染,一抹幽光在眸底流动。
无喜无悲,无殇无悦。
如同薛风演一般,因为倪公公的存在,楚千尘也早就猜到皇帝就在外面的马车里,但是既然皇帝自己没有自曝身份,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楚千尘只看了皇帝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跟对方说话,继续对顾南谨道:“令郎已经救活了。”
这短短的七个字从口中吐出时,语调明明一如之前一般清冷疏离,可因为是对着堂堂当朝太子说的,就硬是透着一股子自信张扬来。
十三岁的少女宛如那开在湖畔的玉簪花,在皎洁的月色中,堆叠如雪,芬芳馥郁。
风一吹,面纱的一角翩飞。
这单调的医馆也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不知道殿下能否信守承诺?”楚千尘面纱外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顾南谨。
“……”顾南谨薄唇微抿,身形僵直,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言语描绘。
顾元嘉是他的嫡长子,又是唯一的孩子,但凡能救活,顾南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皇帝就在这里,这件事明显不是由他来做主的……哪怕方才是皇帝让倪公公答应了神医的条件。
都说天子金口玉言,可若是天子真的打算反悔,难道自己还能当堂扫皇帝的面子?
顾南谨的目光瞥着皇帝的脸色。
在这大齐,大概也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堂堂太子这么忌惮了。
刘老大夫与刘小大夫就算不认得微服出巡的皇帝,此刻心里也是雪亮,脚都有些发软了。
要不是嘴唇抖得不听话,刘老大夫很想说,这国医馆不要也行。
皇帝面沉如水,眸光阴鸷地瞪着几步外的豆蔻少女。
他今天特意陪着太子和皇长孙出宫,本来是想封了这济世堂,拿下这号称“神医”的江湖郎中,打顾玦的脸。
没想到……
皇帝的目光朝榻上的顾元嘉望去,顾元嘉醒着,人还有些虚弱,但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比之前面如金纸的样子要好上很多。
顾元嘉是皇帝的嫡长孙,皇帝当然疼爱他,也高兴孙子活了过来,却不代表皇帝可以忽视楚千尘对自己的出言不逊。
这个庸医口口声声说是丹药害了嘉儿,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这些丹药是他每天在服的,服了丹药后,他的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龙马精神,精神气一下子就恢复到了二十几岁。
这些他自己最清楚不过,绝对假不了!
分明是这个庸医贪名好利,把这寻常的紫雪散揉制成丸,美曰其名紫雪丹,不过就是换个名头以敛财罢了。
这紫雪丹根本就没有她宣称的那般奇效,甚至于,嘉儿定就是因为吃了紫雪丹才会重病,好在他服了丹药,是丹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偏偏如今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这庸医治好了嘉儿。
皇帝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手指又转起右手拇指的玉扳指,心里忍不下这口气。
像这等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之辈就该拿下,以儆效尤!
感觉到皇帝的不善,薛风演上前半步,挡在了楚千尘的面前。
皇帝也认得薛风演,他是北地军中一名校尉,也是顾玦的亲信之一。顾玦让他随这神医来,莫非就是想对自己示威?
想着,皇帝心里更恼,眼神暴戾,如刀锋般在薛风演的脸上一寸寸地刮过。
顾南谨的脖颈后出了一片冷汗。
他既不想皇帝动儿子的救命恩人,也不想希望顾玦与皇帝对上,试图和稀泥,道:“父亲,嘉儿的烧退了。”
他想提醒皇帝这位小神医救了顾元嘉。
楚千尘静立原地,腰杆挺得笔直。
她笃定,皇帝这个人一向优柔寡断,又好名声,如何敢动自己!
前堂内,陷入一片沉寂,空气中隐约有火花闪现,剑拔弩张。
说句实话,薛风演都开始佩服楚千尘,他有王爷作为他的底气,而楚千尘这么个小姑娘,永定侯府不受宠的庶女,面对堂堂大齐天子,她却能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实在是让人叹服。
突然,围在医馆外的百姓自发地让了一条路,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皇帝下意识地往大门外看去。
就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僧人信步穿过人群,僧袍的袖子与衣摆宽大,如水般垂落下来。
年轻的僧人眉目如画,神清骨秀,犹如山涧清雪,净世青莲,浮云明月。
那清贵出尘的气质在周围那庸庸碌碌的百姓之中脱颖而出,令得他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
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气质各异的男子,一个是身材高大的虬髯胡,一个身量中等瘦削的青衣少年。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望向了那个白衣僧人,有的看得目光发直,有的赞其风采,有的揣测着这不知是哪里来的高僧。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这不过是一个相貌出尘的僧人而已。
可是看在锦衣卫指挥使陆思骥的眼里,却是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