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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姐姐,多顾着点家里。”
父母出行前,像以前的一万多次一样叮嘱她。
虞安其实能看出来,对于暂时离开临安这件事,他们的欣喜溢于言表。这么多年来,他们也早已习惯了懂事的大女儿帮忙操持家里,帮他们分忧解难,她偷偷在周末把攒了好久的废品卖了,十块都要给家里九块五。
关心是关心的,只是每天都听的叮嘱里,没有一句是她可以送给自己藏起来的。
昏暗破旧的两居室,墙上瓷砖缝里的污垢,斑驳剥落的墙皮,对虞安而言,这是跟家这个字连在一起,最直观的三个画面。
虞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把一切都抛给她。
她初二下学期的那次数学月考上,正做到最后一道几何证明,脑海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刚写下一个解,就有教导主任匆匆冲进教室,高声喊她。
“虞安,出来,别做了,你家出事了!”
监考老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行,那你就先别……”
虞安握住笔尖的手一顿,垂下的眼里一片冷清。
“让我做完吧,就一道题了。”
写完的那道证明,仔细想想,就像一道楚河汉界,在棋盘上悠悠隔开,把大局划的泾渭分明。
把她的生活清楚分出了界限。
* * *
虞安凌晨一点多才睡着,一大早被歪脖正疯狂敲窗给吵醒了。
前一晚要给虞孟清辅导作业,两个人跟六年级的英语阅读大眼对大眼,痴情互动半小时后,虞安败北而归,胡填了一堆。
等把书包收好,把虞孟清拎到板床上睡下,她才发现第二天虞孟清要穿的礼服还在盆子里泡着。
明天是周一,周一有升旗仪式,虞安记得这一天不穿礼服是要扣分加抄课文的,扣分她倒无所谓,不过后面那个重任最后肯定会分摊到她身上,毕竟虞孟清的脑子和手速,那是相当的同步。
等洗完衣服,用吹风机吹到半干,抬眼一看,客厅的钟已经接近一。
虞孟清一般早上会自己收拾好去上学,不用她操心。所以虞安本来准备睡到个八|九点,结果七点不到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咣咣砸她家玻璃,不知道是什么硬物,听着像石头。
虞安用枕头捂了会儿耳朵,然而没卵用,她隐约感觉到脆弱的玻璃快不行了。
终于,虞安掀开被子,暴躁地翻身而起,从床铺二层上一跃而下,身手敏捷地扑到虞孟清的床上,飞快抬手拨开了窗沿上的开关。
“敲敲敲敲,继续敲,我他妈卸下来送你你带回家慢慢敲!!!”
虞安一把推开了窗户,白皙的脸上印堂发黑,眼窝发青,歪脖正手上还握着石头,看到一个月没见的虞安这一脸肾虚的样子,愣了好几秒,然后才哈哈哈哈笑开:“圆子,你丫肾虚啊脸那么黑!!!”
歪脖边说话边像以前一样,把她脖子大咧咧一揽,虞安被揽得翻了个大大的眼白。
要死,她身子还在里面……虞安觉得早晚有一天,她会向鸵鸟看齐。
歪脖正大名叫陈勇正,和虞安是小学初中同学,都住这片区,高中不在一起,因为虞安读到高一就没继续了。但他们从小玩到大,平日里来往还是很多。陈勇正后来考去了隔壁省的一个大专,现在毕业回了清阳市,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
陈勇正脖子其实不歪。他初中时个子瘦小,尴尬的变声期却来得比别人早一些,加上个性老实胆小,这样的娘娘腔最好欺负,自然成了那所初中里不良少年的攻击对象。不幸的是,陈勇正家里有个谢逊附体的妈,在家在学校没有一天安生的。
虞安也就看到他,才会偶尔生出‘爸妈都英年早逝也还没有那么惨’的想法。
在这样的纠结中,陈勇正走路越发缩头缩脑,老师直接说他走路鬼鬼祟祟的,那副神态,远远看上去就是个歪脖。
但后来性格也就慢慢扭过来了,只是这姿态习惯性地刻进了骨子里,再难改掉了。歪脖正这次休了工假三天,连着周末一共五天,放的不算少。
“走走,去西街口吃小馄饨,狗子也快回来了,他说让我们多照顾他家生意。”
歪脖正松开虞安的脖子,杂乱的眉毛和大眼睛看上去相得益彰,圆圆的鼻头才真是像狗。
虞安翻个白眼,把自己的头收回来,反手关窗:“不吃,滚。你不就是看狗妹长大了,有贼心没贼胆的货。我要去找西施,没时间陪你玩。”
“哎别介啊老大——”歪脖正赶忙抬腿挡住那扇窗,“我爸上次在家试着打板新产品,顺便做了两条裤子给你,怎么样……”
虞安知道,陈家是开裁缝店的,最近这几年除了走高端路线的定制,一般人都买成衣或者网购去了,陈家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少,基本都是来改长短,或者嫌不合适的。
虞安想了想,从窗户里跳出来,用弯腰用墙根下的半截微弯的铁丝把窗扣紧,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西街口不在那边,走反了!”歪脖正走了两步看见身边没人,急了。
“不去西街口,西施还欠我钱,我收利息去,你裤子记得给我。” 虞安说。
“我靠,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啊,你腿那么短……”陈勇正在虞安回头的一眼里,声音越来越低。
虞安冷笑了一声:“你赶紧去找猴子吧,他最近失业呆家,瘦成纸片了,你找个翻盖的棺给他厚葬了吧。”
早晨七点钟的晨光肆意地发光,照得虞安眸像波光粼粼的河水,浅棕色的柔和,倒映着微光。虞安的长相随了个性,清透干净的琉璃,带着棱角。
歪脖正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脑海里表扬她,下意识一阵反胃。
操操操,回去让他爸把裤长做长点!
这方圆二里地就一个大的菜市场,要走三条街,跨一条杂草丛生的铁道。
临安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无数混乱的商店、低矮的楼房、违建物点缀在网上,纵横交错的电线杆覆着整个城区。清阳市评卫生城市都没把这区算进去,它就像一块单独长着的牛皮癣,面积不大,看着心烦,但又刚好长在了背上,没人去注意,也就当它不存在。
鱼龙混杂的人群窝在临安,外来的和本地的各占一半,每天撕扯着打架抢劫偷东西的破事太多,到现在,不闹到见血官方都不会管。
虞安接过林西施的五十块时,顺便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条去鳞的草鱼,往后一扔,看都不看,正正好好甩到了客人的菜篮子里。
菜市场这时候正是高峰期,虞安也无意堵路,挪到一边,顺便把钱小心收到口袋里: “对了,歪脖回来了,你有时间带他去看看猴子,你们有时间吃个饭什么的,赶在你回申城之前?”
林西施本名林瑜雯,绰号叫西施,因为长得漂亮。全国难得统一的,好像就是不问行业,长得好看就是xx西施。
但西施不是当下网络流行的那种少女元气风,是十岁长得像二十岁,二十岁长得像三十岁,三十岁像三十岁,四十岁还像三十岁的,先行一步风。
一般人称熟女。
比起熟女,先行一步显然多了两个字,但敢叫西施熟女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西施的爸进货去了,她手起刀落,把一个客户的要求落到了实处,顺便腾出嘴来回答虞安:“老娘真没时间,我票是明天晚上的,都订好了,最近是生意高峰期,你知道的。”
说到最后一句,西施自嘲笑了笑,把嘴里口香糖吐到了脚边的红垃圾桶里。
虞安应了一声,从口袋里翻出个大白兔剥开,塞到她嘴里:“好,我让歪脖自己去找猴子吃吧,这两个人一脸衰样,看到对方的瞬间就能感到宽慰。”
西施无语地翻着眼看她: “你以为你不衰——哎切好段了,给,您走好——啊?而且我也挺衰,长成这样,都不敢走夜路。”西施拨了一把头发,上扬的眉眼里写满了肆意的美,看得几个路过的人都都凑了过来,指明要哪哪哪条鱼。
虞安被那几个人挤到更边角,索性走到了里边和她并排,笑了笑:“哪能呢,您老脸上的高光绝对能照亮你回家的夜路。”
“就你屁话多,我可给你提个醒,”西施瞪了她一眼,声贝放低:“你妈家那个亲戚,之前来这住过的,好像知道你那事了,说不准最近就来……”
“哎哎,那个!”
西施的话被粗暴打断了,她不爽地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卡,朝罪魁祸首望去。
那小警察这才注意到西施,被这极有气势的一眼瞪得一个哆嗦,忙扯开笑:“雯姐,您别气,我妈昨晚还输给阿姨了好多钱呢,她说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虞安勾了个椅子坐下,从兜里摸出瓜子嗑,边磕边笑。
小警察以前住西施隔壁,和虞安还真不算熟,但他仔细打眼一看,的的确确没看错,这就是师傅让他按监控找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你前天下午是不是报过警?还牵了个小孩?”
虞安嗑瓜子的手顿住了,她捏扁瓜子壳,点头:“是我,怎么?”
“跟我走一趟吧。” 小警察一听,没错了,朝她招了招手。
虞安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现在被这么一提醒,她心一沉。
不是怕跟着走一趟什么的。
是突然有一种梦回初二月考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