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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首辅不是蠢人,天子下旨夺情起复,足以见得他的这个长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替陛下做事,陛下对他的信任远比自己这个当朝首辅要多。
偏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放任着嫡妻打压这个庶长子,便是他自己,也为了扶植嫡子多次对身陷困境的他置之不理,父子之间虽未至于到形同陌路的地步,但要说什么父子感情,那就薄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忽地又想起早前他与魏隽航做的那桩交易,身子晃了晃,终于明白他最后那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府上大管家惊慌的叫声伴着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他努力将喉咙的那阵腥甜给咽下去,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老爷,不好了,陛下刚刚下了圣旨,以原配正妻之礼迎瑞王妃回宫!”
周首辅‘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口气提不上来,‘咚’的一声便倒了下去。
“老爷……”
早前瑞王妃还活着的传言便已经满天飞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证据,也没有人敢向元佑帝求证,故而此事便一直真真假假地传着。
如今这一道圣旨,便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早前那些并不是流言。
当年的瑞王妃赵氏还活着,并且即将被元佑帝以原配正妻之礼迎回宫中。
皇帝的原配正妻,那不就是皇后么?如此,置宫中的周皇后于何地?
顿时,便有朝臣当场表示此事万万不妥,宫中已有皇后,再以皇后之礼迎回瑞王妃,岂不是乱套了?
这回若以原配正妻之礼迎了赵氏进宫,下一回是不是就该周皇后让贤了?周皇后正位中宫多年,从未闻有失德,难不成就因为赵氏死而复生,这皇后就要被废?
自然,也有朝臣不以为然。
瑞王妃本就是陛下的原配正妻,以原配正妻之礼迎回来又有何不可?
两边当即各不相让,谁也不服谁。
只是元佑帝早就打定了主意,又岂容朝臣反对,根本不予理会便直接下旨。
这一时间,朝野哗然,目光齐唰唰地落到了周府上。
陛下这一出可是明晃晃地打周皇后和周府的脸啊!
众人都等着周首辅出面,哪想到此时的周首辅早已是有心无力,彻底病倒在床了。
沈昕颜听闻这个消息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今上居然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迎回瑞王妃。只是……原配正妻之礼?
她摇摇头,虽然京里有不少妇人小姐私底下暗暗说着陛下对瑞王妃的情深,不管朝臣如何反对,都坚持给她原配正妻应有的体面。
可她却是不以为然。
以正妻之礼迎回去又如何?迎回去之后呢?又该如何安置?如今陛下的正妻已经另有其人。周皇后便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她的皇后之位却是陛下自己亲手册封的。
甚至,结合早前关于瑞王妃还活着的传言,她还有理由怀疑,陛下其实一直便知道瑞王妃并没有死。如果是这样的话,造成今日瑞王妃这般尴尬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当然,这些也不过她的猜测,她自然不会对旁人说。帝后与瑞王妃之事,也不是她可以置喙的。
无论旁人如何反对,最终,在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瑞王妃赵氏还是以皇后之礼被隆重地迎了进宫。
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般,为着瑞王妃的位份,朝堂上再度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毕竟,皇后之位只有一个,而皇帝的“正妻”却有了两位,此二人以谁为尊,真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不服谁。
有的认为瑞王妃乃先帝赐婚的原配嫡妻,朝廷名正言顺的瑞王妃,瑞王殿下继位为帝,自然妻凭夫贵,理应为后。而周皇后本就不过瑞王侧妃,当年误以为正妃过世才会封后,如今正妃归来,皇后之位自然归还原主。
有的则坚持认为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说换就换。不管当年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既然如今周皇后已为中宫,又素无过错,岂能轻言废位!
双方各不相让,直吵了个面红耳赤。
这些事,魏隽航是在与沈昕颜夫妻闲话时说出来的,沈昕颜也只是听着,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毕竟这皇后是姓周还是姓赵,都与她毫无瓜葛。
她也是这般对魏隽航说的,魏隽航听毕哈哈大笑,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沈昕颜捂着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说起来,瑞王妃的命也太苦了些。赵府……唉,好端端的一个家,因为奸人所害,便这般散了。”想到被冤死的赵知府及赵氏一族,沈昕颜不由得叹息。
“也不知赵府还有没有后人?”
“陛下已经全力在寻找赵府后人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传回。只是,赵全忠这一脉怕是断了,只看看能不能从旁枝中过继,以维系香火。”魏隽航轻抚着她的长发,并没有瞒她。
“都过去这么多年,估计也难了。那赵知府难不成便没有嫡亲孩儿么?”沈昕颜又问。
“曾有一个独子,只不过也随着赵少夫人一起没了。”说到那个孩子,魏隽航有些惋惜。
要是那个孩子能活下来该有多好啊!
可是,那样高的山崖,连赵少夫人都殒了命,那样一个小团子又岂会逃得过生天,只怕早已随着那些一直没有寻到的忠仆归入尘土了。
“世子,来福来禀,说是国公爷寻您呢!”夏荷进来禀报。
一听老爷子找,魏隽航慌不迭地起身,迅速正正衣冠,扔下一句‘我去去便回’便大步离开了。
沈昕颜有些好笑。
这个模样,与调皮小子去见威严的父亲有什么不同?
说起来,阖府之人,除了大长公主,只怕没有哪个不怕国公爷的。就连她那个一向有些人来疯的女儿,在国公爷面前也是老实得很,别说作怪,轻易连话也不敢多说几句。
“快走吧,莫让父亲久等了。”见来福候在门外,魏隽航想也不想就道。
来福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好一段距离,这才小跑着追上他,压低声音道:“世子,并非国公爷寻您,而是陛下!”
魏隽航止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骂道:“他寻便他寻,作什么拿父亲来唬人!”
来福嘻嘻笑着:“说国公爷的话,世子动作会更利索些。”
魏隽航懒得理会他。
***
“诚王世子跑了!”元佑帝一见他便道。
魏隽航愣住了:“跑了?这么多人看守着都能让他跑掉?”
元佑帝恨恨地道:“谁能想到那老匹夫竟还留了后着!这次是朕大意了!”
“这是纵虎归山啊!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真要寻一个有心藏起来之人却非易事。”魏隽航脸色凝重。
元佑帝如何不知,只是没有想到诚王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留下了后着,着人救出了他的嫡长子,如今诚王世子只怕早就带着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力量逃出生天了。
斩草不除根,只怕后患无穷!
“事已至此,也只能慢慢着人去寻了。”魏隽航无奈。
元佑帝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片刻,有些苦涩地道:“她方才当着朝臣的面,言明愿奉周氏为后……”
魏隽航有些意外,但好像又在意料当中。
“是朕辜负了她……”
魏隽航沉默不言。
当年种种,谁都有迫不得已,只如今物是人非,事过境迁,再提多年,除了增添惆怅之外,并无半点助益。
元佑帝无比失落。明明她才是自己的原配妻子,可这些年却只能一直东躲西藏隐在暗处,就怕会被诚王一系发现她仍在世,到时引起他们的警觉,那日后想要翻案便是难上加难。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只是想要将她们各归各位,难道便不能么?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收拾起心情,缓缓地道:“还有一事,赵少夫人那名侍女日前记起,当日诚王杀手赶至前,赵少夫人仿佛有所感,命管家赵保带着幼子与奶嬷嬷从另一条路回京,可朕记得,当年你们并没有找到赵保及赵小公子的遗体?”
“陛下意思是说……”
“朕怀疑,赵全忠的独子可能仍在人世!”
“可有证据?”
“有,赵保仍在世!”
魏隽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他人呢?身在何处?”
东殿处,赵氏凭窗而坐,身边的侍女有些不赞同地道:“娘娘何必相让,您才是先帝赐封的瑞王正妃,自然该为皇后。”
赵氏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先帝赐封?她还是先帝赐死的呢!
再拿着那昏君的“赐封”说话,岂不是膈应死自己?
没有家族庇护,便是贵为皇后又能怎样?倒不如先行示弱,主动退让,增加陛下对自己母子的愧疚。有时候,男子的内疚比他的誓言更加可靠,更加有用。
只有牢牢抓着他的愧疚,她才更有把握为自己、为儿子谋取更多。
更何况,周氏在宫中经营多年,又岂是她这个初来乍到之人能轻易撼动得了的!
皇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争了大半个月的后位归属终于有了结果。
因瑞王妃再□□让,元佑帝无奈下旨,册封赵氏为贵妃,封号“瑞”,曾经的瑞王妃,便成了如今的瑞贵妃。
此旨一出,朝野震惊。
“瑞”字可是陛下当年仍为亲王时的封号,如今却给了赵贵妃,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在陛下的心目中,贵妃才是他的正妻!
更让朝臣们震惊的还在后头。
元佑帝又降下旨意,追封贵妃之父为承恩公,贵妃之兄赵全忠为忠义侯。
旨意刚下,朝臣们跪了满殿,请求陛下收回旨意。
承恩公乃是给当朝皇后母族的恩典,如今给了瑞贵妃,这简直荒唐!
元佑帝拂袖而去,丝毫不作理会。
只是,朝野上下也算是看出个门道了。
皇后之名是给了周氏,可这皇后之实,只怕陛下是打算留给赵氏。
这一场斗争,究竟是周氏一派赢了,还是赵氏一派胜了?谁也不敢说了。
宫中多了瑞贵妃,各府诰命自然要进宫觐见。虽然只是贵妃,可有眼色的都可以看得出,这贵妃可是陛下心中第一人,若不是她退让,皇后之位亦未必坐不得。
进宫前,贵妃娘娘突然有旨意,说是欲见见各府小一辈子女,众人猜度着她的心思,带着府里最得意的小辈一同进宫。
英国公府中,因贵妃有恩旨,故而这一回妯娌三人各自带着儿女跟着大长公主进了宫。
“姑母快快平身!”借着瑞贵妃走下来亲自扶起大长公主的机会,沈昕颜抑制不住好奇往她身上望去。
这个当年随意一个妆容都能引得京中夫人小姐争相效仿的,又历经磨难,最终重回世人视线的传奇女子,凭谁都忍不住好奇。
只是,当她对上一双含笑的美丽眼睛时,整个人便懵了。
玉薇?不对!
眼睛还是那双让人一见便忘不掉的美丽眼睛,可容貌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一想到几日前突然一病而去的“颜姨娘”,她心中隐隐又有了猜测。
颜氏自进府后便如隐形人一般,以致她的“病逝”也没有人在意,沈昕颜报给大长公主时,对方也只是道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无话。
一个无子的姨娘,又是以那等不堪的方式进府的,大长公主自然瞧不上眼。
见了礼,又让小一辈上前拜见贵妃娘娘,赵氏一一含笑赏赐,在最小的魏盈芷过去后,再不见英国公府其他小辈,她不禁有些失望。
上回那个被自己撞到的孩子呢?怎的不来?难道他不是英国公府上的孩子?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虽仅是一面之缘,可她却觉得那孩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母子分离多年,宫里亲生的孩儿已对她有了疏离感,再不是当年那个爱腻着娘亲撒娇的孩童。
每每对上皇长子疏离的眼神,她对先帝与诚王的恨意又加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