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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起,云裳就没离开过自己的宫殿,凡是无事之时也不见侍女,只留下秀谷一人在旁。
历史上有许多未解之谜,但现实中很少有真正的秘密,纸是包不住火的。云裳有时候甚至猜测太后和那个嫪毐的事情在暗地里是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要不然那天的宫女侍卫为何那番表态?
秀谷从外面回来,带着云裳要的颜料和木尺,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两卷白色布料,二人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放在云裳榻前的案上,侍女退了出去,自行合上门。
云裳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简,眯着眼睛看窗外,“今天云多吗?”
“晴天,云不多”,秀谷到云裳身边,轻轻跪坐下来,把她微微露出胸口的衣襟理好,一抬头又见云裳的衣袖已经滑倒了手肘,脸便有些红,“主人既然想出门为何不去看看,听李姝说花园里面的花开得正好。”李姝是和这宫殿一起配套来的宫女之一,秀谷她们在私下常常会在一起玩。
云裳摇摇头,并不和秀谷解释,毕竟那天赵太后和秦王是动了真火,她现在出门要是被赵太后闷到麻袋里面捉去打一顿,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要是更惨一点死了,就真的倒霉透了。
“把窗前的纱帐拉起来。”云裳吩咐,这里窗子边本来没有帐子,是她从秦王给的那批东西里找出来一匹布,晚上敞着窗子把拉上当蚊帐,上午就拿来遮阳光。
秀谷过去把窗前半透明的白色帐幔拉上,一回头无奈地发现云裳又把外衣脱了,亵衣外面只套了一层薄而宽大的白绸大衫,阳光一照几乎能看清里面的衣服纹路,头发慵懒地盘上,只戴了几个简单的钗环。
自从到了这宫中,云裳这着装一天比一天散漫,盛装或是轻装完全看心情。秀谷总觉得无奈,她身为仆从,只能委婉劝说,可云裳大多数时候只是拍拍她的头就算了。
前几天已经把给系统的小老虎做好了,最近庄月没再进宫,云裳一个人无趣,便想起那日秦王误会自己给他制衣的事了,一手拿着碳木充当画笔,另一手按着尺子,系统在云裳脑海里给她讲画法和数据,一人一系统比比划划了大半天才把东西裁剪出来。
黑色是秦国的国色,平常见秦王穿衣也总是黑色居多,云裳裁剪这件白衣是亵衣,太精细的东西对她来说太难了,而且她也实在想不出来秦王盯着衣服刺绣花纹夸赞的样子。
热辣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帐温柔了几个度,打在女子的侧颜上犹如白玉生辉。秦王背对着阳光摸着掌心下的陶杯,他脸上带上了几分敬重,与对面的人说:“仲父可是受了太后托付特意过来的吗?”
对面的年轻人五十上下,皮肤上带着浅浅的皱纹,眼神温和,“这是大王与太后母子之间的事,某作为臣子怎敢插手。”
秦王不信他这话,若非太后相求,吕相何必这个时候留下呢。
“仲父既然来了,不如为孤解几道奏折吧。”秦王说道。
吕不韦笑着止住秦王的动作,“天色尚早,近日事多,臣与陛下已有月余不曾闲谈,容臣先考教一下陛下这段时间的学问。”
论学识,云裳和秦王真不是一个量级的,与吕相作答时二人一来一往,很是和谐,末了吕相面带满意,“陛下博闻强识,学问过人。 ”
对这句赞美秦王面色平静,“有赖仲父指点。”
吕相点点头,他也既是看着秦王长大的,也是秦王的半师,又被叫一声仲父,当得起秦王这句话。既然对方如此敬重,接下来的话也就好出口了,吕相喝了口茶,“陛下幼时,太后对您极为爱护,为了您可是吃了不少苦。”
秦王面色不变,身姿沉稳,眼神一如既往,贴着膝盖的手却握紧了,“孤亦感激母亲,宫中若有好物,必定先送到案前。”
吕相看着秦王轻叹了口气,眼中带出几分黯然,“陛下正壮年,年富力强,恐怕是不知人间岁月有数,对老人犹不宽容,轻松快活的日子有一日便是一日。”
“仲父怕是多虑了,母亲身体健朗,犹胜二八女郎。”慢慢的,他松开扣紧手心的手指,再重新握住,由此反复,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前段时间,太后说宫中无趣,孤还送姬美人过去侍奉。”
只可惜太后不爱女郎爱丈夫,姬美人再恭顺只怕也讨不了她的欢心。
这次的确是太后有些出格了,吕相在权衡。
眼前的秦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赵国的舞姬之子了,再看他气质威严远胜昔日秦王,且身体强健可见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此时与他相对而坐几乎让他想不起来这个孩子当年如何孱弱了。
至于赵太后,吕相心里叹了口气,再如何张扬也不过是个妇人罢了。
“前几日的事情臣也听说了,怕是陛下误会太后了,为人母者,焉能做出那等事来。”吕相叹息,看着秦王像看一个稚子一般,满目爱怜。
这番话,加上此番作态,只会让秦王觉得恶心,但他却做出了洗耳恭听之态。
只听吕相继续说:“那男子名为嫪毐,身有武功,昔日曾救助太后。这次进宫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只是此人性情放诞,有些失礼之处,陛下也应宽宥一些。若是不想让此人再进宫,大可以王侯之位相酬,恩义还清之后,再以君王之命驱使,那小子必定遵从。”
这句话初听仿佛有些道理,但秦王已经摸清了嫪毐的底细,便觉得格外可笑了,嫪毐与赵太后能有什么恩义?
秦王依旧稳如泰山,面色平静,“日前,孤已与太后说过,此子已经死了。”
吕相看着秦王,脸上的笑意有些消散,“居然已经死了吗?”
“此子满口污言秽语,孤一时气愤,便使人斩了。”自始至终,秦王的面色都恭敬有礼,哪怕此刻说出一个人的生死也不见半分怒意。
“人死如灯灭,既然如此,臣也就不多说了,只望陛下日后缓以施刑,免得冤枉了无辜之人。”吕相看着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人,仿佛是看见了正在成长的幼虎,他轻叹一口气,便出言告辞。
秦王行弟子礼,“今日多谢仲父教诲。”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样子,吕相忽然想起了他刚刚轻描淡写和自己说杀了个人的样子。
出门后,仆役驾车,吕相和门客坐在车内,门客见吕相似有愁绪,便问:“可是大王不同意?”见吕相锁着眉头,便道:“相国何必与太后同谋,此妇出身低劣,既无远见又放肆至此,秦王终究是一国之君,太后是其生母,不会如何,您毕竟是臣子,若日后……便来不及了。”这番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了。
吕不韦动容之余苦笑,“如卿所言,太后是我王生母,占大义,无论如何,王不敢妄为。某是臣子,为大王忌惮,他又是虎狼心性,不可不防。”且他如今这等地位,便也不想再对谁低头了。
门客拧紧眉头,“那便只能与太后相盟?这并非良策……”
“老夫这把年岁还有多少光阴?来日的事,到时再做考量吧。”吕不韦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
车马悠悠,街上人声偶尔传来,王宫里凡是侍从皆脚步无声,夜间烛火渐次亮起,秦王的车架停在一处宫门前,下来之后,两个太监提着灯,秦王一路到了宫殿门前,使人打开门,便让太监退后。
屋子里面烛火明亮,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门前,她穿着宽衣大袖,一条宽宽的大红色腰带缠在腰间,愈发显出楚腰纤细,此时她由静转动,屈膝行礼,声音柔美清亮,一张脸便映得满堂生辉。
让人合上门,秦王抱起云裳,胸膛传出闷声笑意,“美人想知道那嫪毐如何了吗?”
云裳听他这话一愣,明明几天前听他一本正经地说人已经死了,现在居然没死吗?只是从秦王的话里她就能感受到一股犹如实质的血腥味,便轻轻摇了摇头。
显然,秦王给云裳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他自己补出了答案。
“五马分尸,在一处荒郊,尸骨也扔在那儿。”秦王的语气带着几分轻松,他抱着人坐到靠近桌案的榻上,让云裳侧坐在自己腿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看云裳睁大眼睛,秦王脸上的笑意又恢复了平常,这种平平常常的笑意让云裳跳起来的心多少平静了些。
“可惜,不过是一个贼子,杀了他又能如何。”秦王语气漫不经心,带着轻视。
云裳觉得看着秦王,差点问他你还想杀谁?
这时候秦王并不需要有人陪他说话,也不需要玩妖精打架,仿佛进入了一个贤者模式。
云裳随意的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习惯了身后这个温度其实还挺有趣的。
她心里忽然有点明白,秦王大概是有点寂寞了,有些话谁也不能说,但又不吐不快。一个嫪毐真的是不足令他如此开怀,那么他真正想杀的人是谁呢?
这个疑问,只是在云裳脑海里一闪而过。
秦王嬴政,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合用“皇帝”二字的君王,终有一日,他会令四海臣服。
到那时,这世间,再没人能令他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