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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不易, 谢谢大家的支持! 武皇后精明强干,机智敏捷, 命人编纂上千卷各类书籍, 著《列女传》、《乐书》、《臣轨》,大兴科举, 提拔寒门文士, 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响亮。
腊月二十五, 长安,金城坊西北角, 裴宅。
日暮西垂, 寒风凛冽。庭前几株劲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撑开虬曲的枝干, 最干净的雪白,衬着最疏狂的墨黑, 凭添几分诗情画意。
雪花飘入长廊, 扑在脸上,化成冷冰冰的水珠,像淌了一脸泪。
裴英娘时不时伸手去抹, 一张粉嫩的小脸蛋,被雪花弄得湿乎乎、黏答答的。
她躬腰缩肩, 一手攥着高齿木屐, 一手提着六破红绿间色裙,小心翼翼穿过花园的回廊。锦袜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凉意透过柔软的丝帛,钻进脚心。
她冷得直打哆嗦, 目光越过高高的围墙和宅邸之外更高的坊墙,眺望着远处义宁坊的方向。
西域来的胡人大多选择在长安西部居住,义宁坊是长安最西边的里坊,自然而然成为胡人们的聚居地。
义宁坊里的胡人多,因此那里修建有始建于贞观年间的波斯胡寺,有胡商信奉的火袄教举办塞袄会的袄祠,有摩尼教的教徒,有皈依犹太教的可萨人,有数不清的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胡商,有妖娆妩媚、雪肤碧眼的胡姬。
据说,裴英娘的生母褚氏现今住在义宁坊中。
雪落无声,寂静中,隔壁院子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烈响声。
裴英娘回过神来,垫起脚探出长廊,看到几根翠绿色的长竹竿在风中摇摆,每根竹竿顶上系着一面色彩鲜明的幡旗。
那是幡子,佛经上说能够避苦难,得福德。每年大年初一,长安家家户户都会立起幡子,为家中年幼的女郎、小郎君消灾祈福,祈求长命百岁。
裴家的幡子却不是为十七娘裴英娘竖的。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婢女们在试竹竿的长度合不合适,郎君裴拾遗上朝前特意吩咐,要为十郎和十二娘竖幡子,她们不敢怠慢。
裴英娘遥望着幡子上繁复的花纹,十分羡慕。
上辈子她父母早逝,从小在各个亲戚家辗转长大,没有享受过被父母疼爱宠溺的滋味。
这一世成为裴家十七娘,本以为能够弥补这点缺憾,没想到却摊上一个严厉冷淡的阿耶,长到如今八岁,她从没得过裴拾遗的好脸色。
倒是她那对血缘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从兄和从姐,被裴拾遗当成眼珠子一样珍视。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虽然是寄人篱下,但一应吃穿用度,比正经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俩住着裴府最宽敞的院子,使唤着最多的使女僮仆,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精致的事物。
要不是深知裴拾遗个性迂腐,裴英娘真的要怀疑从姐和从兄的生母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牵扯。
“十七娘,娘子唤你呢!”
婢女半夏急匆匆追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娘子护着您,您怕什么?”
裴英娘连忙捂她的嘴,“别嚷嚷,我把十兄的脑壳砸破了,阿耶会打死我的!”
裴英娘把从兄裴十郎给打了,原因很简单,裴十郎故意砸了她的鸭花汤饼。
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片汤,撒了芫荽和细葱,汤底是乳白色的羊肉汤,面片是玲珑可爱的鸭子形状,她还没吃上一口呢,就被裴十郎给摔了。
当着她的面,砸她的饭碗,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仇加上旧恨,裴英娘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颗小石子,往裴十郎跑远的方向砸。
本来只是想撒气的,结果裴十郎偏偏好死不死,非要停下来回头朝她做鬼脸。
金风玉露一相逢,裴十郎的额头上顿时多出一个坑,被石子蹭破一大块油皮。
裴十郎身娇肉贵,当场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躺在地上干嚎。
听到吵嚷声赶过来的裴十二娘见状,说裴英娘心思歹毒,想打死她的哥哥:“你等着,等叔父下衙回来,我马上去叔父跟前说理,让叔父好好教训你一顿!”
裴英娘平时谨小慎微,什么都没做,裴拾遗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她把宝贝疙瘩裴十郎打了,可想而知裴拾遗会怎么对待她。
所以她要趁着裴拾遗还没回家、城中坊门还没关闭的时候,逃到义宁坊去,找她的生母褚氏。
褚氏和裴拾遗从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本是一对恩爱眷侣。多年前因为家族之间的纷争,褚氏提出和离,裴拾遗碍于面子,不肯答应。
褚氏一不做二不休,翻出一把匕首,架在裴拾遗的脖子上,逼迫裴拾遗写下《放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拿到《放妻书》后,褚氏收拾嫁妆,飘然离去。
几个月后,她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到裴家门口,留下一句“此乃你裴氏女”后,再次消失。
裴拾遗对褚氏又爱又恨,这份复杂的感情投诸到女儿裴英娘身上时,却只剩下厌恶和冷漠。
裴英娘知道,不管自己怎么乖巧听话、孝顺知礼,阿耶都不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那她和生母褚氏一样,也离开裴家好了。
半夏揪着裴英娘的袖子不肯放,“十七娘,你是裴家女郎,外头市井腌臜,哪是你能去的地方?再说,坊门就要关了!”
长安城的几条主干大道实行宵禁,每夜有金吾卫来回巡逻。日落时分坊卒关闭坊门,各里坊居民不能出入,直到第二天清晨坊门才再度开启。
裴英娘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眉头一皱,枉费她一番心机,竟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她不慌不忙穿上木屐,凉凉地扫半夏一眼,“你是真想看到我被阿耶打死吗?”
半夏脸色一白,瑟缩着缩回手,一跺脚,昂起下巴,“十七娘快走,我帮你拦着她们!”
裴英娘没有犹豫,一头钻进漫天的风雪之中。
她到底是多活一辈子的人,虽然上一世只活了区区十几年,但加上这辈子,怎么说也能算个成年人了,当然要比小孩子冷静些。现在她怀里揣着几块金饼子,大概有七八两重,一两金差不多能换五千文铜钱,就算寻不到褚氏,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吸吸鼻子,想表示出对裴拾遗的不屑: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也不要你这个阿耶了!
嘴巴是撅着的,眼神是倔强的,心里却委屈得不得了,这一世她真的想当一个好女儿,想和阿耶撒撒娇,想滚在阿耶怀里闹闹脾气……
裴府的女主人张氏急得手足无措:“十七娘呢?还没找着?”
婢女站在廊下,摇摇头,“娘子,到处都找过了,没找到女郎。”
张氏揪着廊前花盆里养的一朵牡丹花,把花瓣揪得零零落落,撒了一地,“哎呀!真是造孽!不就是头上蹭破一块皮嘛!在那儿喊打喊杀的,看把小十七给吓成什么样了!”
婢女小声道:“婢子方才瞧见十二娘领着人去后院了,还带了几个健奴。”
张氏柳眉倒竖,“她反了!十七娘是我们家的嫡女!”
越想越觉得怕要不好,急急忙忙让使女为她穿上高木屐,“我得亲自过去看着,不能让十二娘欺负小十七!”
张氏是裴拾遗和离之后续娶的正妻,多年无所出,跟裴英娘说不上有多亲密,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和她的关系更疏远,她当然偏心裴英娘多一点。
才刚走过甬道,对面走过来一个头梳螺髻、穿着体面的婢女。
婢女神色惶然:“娘子,圣人亲至!”
张氏大惊失色,差点一个趔趄,多亏婢女眼疾手快,把她扶稳了。
“什么?圣人不是在东都洛阳吗?怎么往咱们家来了?”
据说废后王皇后和萧淑妃死前曾日夜诅咒武皇后,两人死后,太极宫夜夜闹鬼。
武皇后忌讳鬼神之说,大部分时间和圣人李治住在气候温暖的东都洛阳,太子李弘留守东宫。
张氏汗如雨下,郎君私底下对武皇后颇有微词,天帝、天后亲临裴府,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想到武皇后的雷霆手段,张氏脸色惨白。
裴英娘一路躲躲藏藏,穿过花园和羊舍马圈,悄悄溜到后门的一堵矮墙底下。
矮墙下面一溜青石大水缸,为防止房屋走水时来不及救火,水缸里长年装得满满的,天气冷,水面凝了层薄薄的碎冰。
裴英娘钻进灶房。
她经常到灶房找厨娘讨吃的,和厨娘蔡氏的关系很好。
蔡氏为裴英娘留了一盘点心,笑嘻嘻道:“刚做好的巨胜奴和粉糍,一咬嘎嘣脆,特地给十七娘备下的。”
裴英娘抓起一大把巨胜奴,往手巾里一塞,包起来揣进袖子里,“谢啦!”
她跑得太快,蔡氏还在后面喊:“十七娘,等等!还没浇酪浆呢……”
后院有道小角门,是专为送各房马桶、馊桶开凿的,剔粪工每天挨家挨户上门收走便溺,府上的婢女、僮仆嫌弃气味不好闻,很少从这个门出入。
裴英娘急着逃命,没那个条件讲究,她已经找仆妇要来小门的钥匙,打开那道黑油小门,就能暂时安全了。
眼看就要摸到小角门的门把上,门后遽然响起人声轻语。
听到裴拾遗的声音,裴英娘吓一跳,阿耶平时出入只走大门,今天怎么从小角门回府?
来不及细想,连忙躲进道旁的树丛后。寒冬腊月天,院子里只有几盆矮松树依旧翠绿,勉强遮住她的娇小身影。
“郎君,怎么办?天后殿下已经到前门了。”
裴拾遗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也来了么?”
“奴不曾细看,听管家说王子贤陪同在天后左右。”
王子贤素有美名,武皇后带着李贤登门,应该不是为了诛杀他而来。
裴拾遗想了想,长叹一声,“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要看看,天后预备拿我怎么样!”
小门吱嘎一声,开启又合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等裴拾遗和长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裴英娘立刻窜出树丛,刚抬脚,木屐齿子卡在青石板的缝隙间。
“啪嗒”一声,她摔在泥泞的甬道上。
包着点心的手巾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个大圈,最后在一双夹缬小头云形锦履前停了下来。
裴英娘趴在地上,抬起脏乎乎的小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波淡扫,不怒自威。
裴英娘没有迟疑,爬起来就跑。
她不敢回头查看蔡氏的状况,生怕一回头,就被裴拾遗抓住。
身后传来裴拾遗的咆哮声,他又追上来了。
裴英娘很害怕,很委屈,很愤怒。
可害怕、委屈、愤怒根本无济于事,裴拾遗不会给她质问的机会。
她只能咬牙拼命往前跑,才能保住性命。
发髻早就散开,簪环珠花掉落一地,眼前的回廊屋宇越来越模糊。
她真的跑不动了。
停下就是死,不停,可能也会跑死。
绝望之中,前方骤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广袖袍,圆领衫,腰间束玉带,带扣上镶嵌的红宝石晶莹剔透。
他披着一身金灿灿的日光走进内院,眉心紧皱,面容冷峻。
是个古板严肃,不好接近的人。
裴英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进那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腰肢,瘦,但是暗藏力量。
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奔涌的愤怒。
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兄长,但是个好人,虽然不喜欢她,却真心为她打抱不平。
酸甜苦辣,万种滋味从心头滑过,劫后余生的欣喜,很快被无边无际的伤心难过淹没。
她的阿耶,想亲手杀了她。
裴英娘搂着李旦不放,把泪流满面的脸埋进他怀中。
李旦一言不发,眼底黑沉。
蕴着淡淡墨香的宽大袖子交叠在一起,把默默流泪的裴英娘掩在柔软温暖的袍袖底下。
裴拾遗的宝剑举在半空中,将落不落。
李旦抱起裴英娘,宽袖轻扫,挥开锐利的剑锋,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裴玄之敢冒着触怒母亲的风险弹劾武氏族人,他以为对方是个顶天立地、风骨凛然的言官,有昔日魏公之风,现在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能对幼小稚嫩的亲生女儿挥刀的人,有什么气节可言?
李旦很想问一问太子,他知道他倚重的朝臣只不过是个暴躁冷酷的莽夫吗?
裴拾遗望着李旦的背影,忽然踉跄了两下,“哐当”一声,宝剑从他掌中滑落。
羊仙姿奉武皇后的命令,前来裴家宣读口谕,顺便看了一场好戏。
她嘴角微微勾起:生父不慈,生母不闻不问,这个小娘子,果然是绝佳人选。
李旦命人在二轮车里铺上厚厚的锦褥,想把裴英娘放下。
才刚稍稍松开臂膀,胖乎乎的小巴掌立刻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在发抖。
早上在内殿遇见她时,还是个兴高采烈、满面红光的娇俏小娘子,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可爱。
现在人抱在他怀里,披头散发,满脸泪水,抬起脏兮兮的小脸蛋,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
可怜又无助。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恐惧之下,下意识想求得他的保护,所以不敢和他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写沉重了,这是甜文喔………不会虐哒,接下来的章节应该不会这么严肃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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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暗自揣测武则天的想法,单单从历史史实上来看,她犹豫过册立太子的事,但最终认识到还是要还政于唐,不过因为老有人打着李显、李旦的口号叛乱,所以武则天狠狠压制自己的儿子,但个人认为她应该很早就决定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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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有本书说武承嗣是因为当不上太子,抑郁加上生病气死的,觉得有点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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