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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来客,是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一张普通的路人脸,看不出多大年纪。他戴一副窄边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充满自信,像是什么领域的专家。果然,没坐下来多久,他介绍自己姓陈,是个心理医生,准确地说,是个心理治疗师。
我一下来了精神,跟陈医生说,自从写了烧烤怪谈,我心理也出了点问题;平时无论跟谁说话,总猜疑在他们普通的外表下,也隐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秘密。既然今晚都坐在一起了,能不能顺便帮我治疗下?
陈医生笑了一下说,现代社会,谁还没有点心理问题?普通人有,心理医生同样有,甚至更严重,所以才会有心理督导的存在。不过,如果我真的有需要,可以先找他助手预约。
这么说着,他给我递过来一张卡片;卡片制作精良,一看就收费不菲。我讪笑了一声,把卡片放进了包里。
接下来,陈医生开始讲他的故事,关于他一个病人的故事。
常年做心理治疗,遇到的患者各种各样,再怎么诡异的都有;不过,陈医生要讲的,是其中最为诡异的一个。
第一次见面,病人就跟陈医生说,他们不是在诊疗室里,而是在一场大地震后的废墟。两人被困在一间倒塌的便利店内,水跟食物都不缺,甚至还有应急灯。只是,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一点救援的迹象都没有。
便利店周围一片死寂,弥漫着排泄物的恶臭,陈医生——不,按照病人的说法,他是便利店的老板——精神快要崩溃,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游戏。由他来扮演心理医生,顾客扮演病人,装作在一间诊疗室里聊天。
聊着聊着,便利店老板入戏太深,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心理医生了。顾客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刚来了一波余震,楼房马上要再次塌陷!
说到这里,病人越过诊疗室的办公桌,一把抓住陈医生的手,大嚷道:“快醒醒,躲柜台下面!”
然后,病人真的钻到办公桌下去了,怎么说都不肯出来。陈医生哭笑不得,只好自己走出诊疗室,让家属把病人带走,结束了第一次的治疗。
只不过,当陈医生坐回舒适的办公椅上,闭目养神、静候下一个预约时——他确实感受到,办公桌在微微地震动。
陈医生睁开眼睛,还好,一切如常。诊疗室里舒适明亮,一切井井有条;他非常喜欢这里,但任何时候想要离开,都可以打开对面的房门,自由地走出去。
至于办公桌的震动,不过是抽屉里的手机而已。
他不由笑了一下,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被病人带入了虚构的幻境里。其实类似的妄想症患者,陈医生接触过不少,主要症状是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比如老婆不是自己老婆,孩子不是自己孩子,就连自己也不是真的自己。
刚才这个病人,性质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情况更加极端。他直接否定了整个现实世界,然后在妄想中重新构建了一个;不光自己躲进去,还要把身边的人一起拉进去。不知道病人经历了什么,可能对他来说,一处地震后随时倒塌的废墟,都要比现实世界有安全感吧。
这第一次的诊疗,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陈医生了解到了病人的症状,也算不上完全失败。如果一下子打破病人的妄想,不光难以做到,还有其它不确定的风险;陈医生打算一步步来,比如说,先扮成救援队,把病人从便利店里救出来。
这么想着,陈医生开始期待跟病人下一次会面。
那是在一星期后,另一个普通的周三上午。
病人穿着跟上次一模一样的衣服,坐在桌子对面,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
陈医生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办公桌:“里面的人坚持住,我们是救援队,马上救你出……”
病人抬起头来,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冷地说:“老陈,别玩了。”
陈医生愣了几秒,这才意识到,病人自行离开了他虚构的幻境——也就是那家“便利店”。陈医生有点失落,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省了许多功夫。他坐回到椅子上,那么接下来……
病人突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把脸靠近陈医生:“老陈,看我。”
陈医生几乎能感受到病人的呼吸,他微微皱眉:“怎么了?”
病人的脸凑得更近了:“老陈,你看我,好好看我,你还认识我吗?”
陈医生下意识地朝后靠,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当然认识,我们上周刚见过面。”
然后,他凭记忆念出了病人的名字、年龄、病史,总之,记录在病历里的所有资料。
病人却突然垮了,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这次完了。”
陈医生不由问道:“什么完了?”
病人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嘴角不由抽动:“昨天是便利店,今天玩的什么,医生跟病人?对,你是把自己当成心理医生了吧?”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老陈,快醒醒啊老陈,你看看我,我是……”
病人突然紧张地向后看去:“熊来了!快逃!”
他从椅子上突然站起,朝着窗户跑去;与此同时,诊疗室的门被砰一声打开,病人那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家属走了进来,一把抓住正准备跳窗的病人——实际上,诊疗室的窗口很小,还装了防盗网,根本不可能跳出去。
家属朝陈医生抱歉地一笑,然后把病人带了出去。在被拖走的过程中,病人表情痛苦地大喊大叫:“老陈,救命!”
房门重新被关上,诊疗室里剩下陈医生,独自一人。
他心里莫名烦躁,不光是因为这第二次诊疗,病人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更诡异的是……不知怎的,刚才竟然有一瞬间,陈医生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登山者,跟同伴挤在暴风雪后的帐篷里,精神紧张,提防着野兽的袭击。
说起来,刚才病人家属的笑容,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在笑吧,但看上去龇牙咧齿的,让人心里发毛。而且,印象里上次也好,这次也好,陈医生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而且……陈医生摸了摸后颈,空调的风怎么凉成这样?
接下来的一年里,陈医生跟这个病人每周见一次面,也渐渐摸清了他的套路。他一般每周都会换一个场景,什么千年古墓、海底潜艇、森林木屋。甚至还有一次,他把诊疗室说成是飞船的驾驶舱,他们俩是飞行员,正在前往火星的路上。而结束诊疗之后,进来把他拖走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家属,实际上是长得像蜥蜴的星际强盗。
陈医生总结了一下,病人所想象的场景,全都是一些局促、密闭的空间,他们两人受困于内,无法逃出。
为了实施心理治疗,陈医生每次都会陪他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扮演病人想象出来的“同伴”;并且有几次,他成功地把病人带出了幻想中的密闭空间。陈医生的做法,也确实有了疗效,病人虽然还是沉浸在自己幻想里,但场景越来越温和,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比如说,病人曾经在连续三次见面中,都说自己正捧着手机,在一个幽暗的房间,看着微博上的诡异故事。至于陈医生跟他说的话,其实都是屏幕上,一张长长图片里的文字,只不过他在脑里转换成了语音。
还有一次,病人确实知道自己在诊疗室里,不过在他的想象中,他才是心理医生,而陈医生,成了他的一个长期病人。在那一次的诊疗里,病人跟陈医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而且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指的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场景中,给自己起的角色名,而是病历本上真实的名字。
而在每一次游戏,不,诊疗结束之前,病人都会把脸靠近陈医生,对他说:“看我”。
然后,陈医生会先说出他幻想出来的名字,予以否定,再念出他真正的名字。就好像他们的之间的对话是咒语,是一个神秘仪式的结束词。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病人会陷入短暂的迷茫,然后逐渐苏醒过来。在最近的几次诊疗,病人甚至会向陈医生道谢,正常地交谈几句,然后起身离开诊疗室。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医生是颇为满意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确实露出了自信的笑,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敲打键盘的手指,不由得停了下来。
说实在的,在他刚才讲故事的时候,我隐隐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现在,我总算搞懂了。
因为这烧烤店的包厢,也是一个局促的、密闭的空间;我跟陈医生相对而坐,就如同诊疗室里,病人坐在他的对面。陈医生讲故事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正如同他的一次诊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该不会……不,不可能。
陈医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他身子前倾,把脸凑近我:“想知道,我们最近的一场游戏吗?”
我嘴角不由抽动了起来:“是、是什么?”
陈医生收敛起笑容,正襟危坐:“他扮演一个写小说的,而我演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们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一直讲话,他的手指不停敲打,假装那不是桌面,而是一个键盘。”
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出惨白色的光,映在我的脸上。
他左右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对了,现在几点?”
我看了一眼时间,视线刚移开屏幕,就被吓得半死。
陈医生手肘撑在桌上,向我凑了过来,鼻孔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了我脸上。
两片微微颤动的嘴唇,依附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从昏暗的灯光下浮出,逼近我眼前。
那嘴巴一张一合,低声说……
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