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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魏在衍询问的眼神, 卫沚刚要编一套说辞骗他回府, 就听身后有人扬声笑道:“这是经馆的侯府三少爷吧?”
那人身着深衣, 边缘处以黑色用缀, 腰间系一根回字暗纹的玉白腰带,一派雍容典雅。卫沚瞧着这身衣服眼熟, 视线扫过那人身后着同样服装的男子, 才恍然道:“三哥,他们是你的同窗啊?”
那是云深书院的衣裳, 她也曾看到三哥在府中穿过一次。
小团子看到人多, 原本躲在卫沚身后, 可看到说话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卫沚以为她是看到家里人了, 还没等她出声询问, 便又听一人开口,语气颇为刻薄:“怎么,区区经馆末席也想要来祭拜魁星求取功名吗?”
末席?
卫沚疑惑的看着他,仿佛这人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三哥怎么会是末席?她曾听过皇长兄同其他朝臣在太极殿议事,有人想要打压风头过剩的魏在衍便讽刺他为‘杂学首辅’,非正统学派,当时就被皇长兄扔了一脸奏折。
皇长兄大骂道:“和卿乃先皇亲封‘智比公瑾, 今科榜首’,竖子尔敢!”
卫沚眉间微蹙,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魏在衍的脸色。可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反而低头看她:“这里太乱了, 祖母在家一定也设了供桌,替这孩子找到家人后回家再祭拜如何?”
卫沚定定的看着魏在衍毫无波澜的眼睛,抿唇点头。
可有人却不愿放过他们,其中一人踱步上前,朝着魏在衍的方向作揖,声音如泉水轻击玉石般悦耳:“魏兄。”
转而又面向说话那人,“魏兄乃经馆中学业最用功者,曾被先生点名赞扬求学态度,虽然成绩不尽如人意,但是求学态度可见一斑,还请陈兄莫再要针对魏兄。”
虽然前面一大堆卫沚没懂,但最后这句话她懂了。大致是——
魏在衍凭实力考的倒数,你就别多嘴了。
知道他明着解围,实则讽刺。卫沚这小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却被魏在衍背着手一把按住脑袋不让她主动去招惹是非。
卫沚可不管这些,一把拍开魏在衍的手从他身后钻出来:“诸位是我兄长的同窗,既是如此,合该友善相处,如此在魁星面前留下口舌业障不怕今科榜上无名教人笑话吗。”
考试将近,谁也不愿被这样平白的沾上晦气,先前那人遂啐了一口,眼中似浸有毒液狠狠的盯着卫沚:“你竟敢这样诅咒我!”
卫沚有礼的一拜:“沚本无意如此,但阁下先前言语伤及长兄,沚却不能坐视不理。”
“原来这位就是靠着亡父庇荫,厮混在诸府庶子中的四少爷,久仰大名。”另一人将手搭在方才那人肩膀,笑嘻嘻的将话接过来。
“听闻四少爷自小喜爱容貌出众的,”说着似有若无的将眼神撇向卫沚怀中的小团子,灿然一笑,“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明明是一张笑脸,却口吐恶言。卫沚极厌恶这样的人,尤其听他牵扯到最无辜的孩子身上时,当即就要甩开魏在衍原本压在她肩上的手——
还不等她再有动作就再次被那只手压住了动作,卫沚气的回头瞪他,什么‘智比公瑾,今科榜首’连被嘲讽都不知道回击,如今自己被人诋毁不肖想他能帮忙,怎么还要阻止她!
魏在衍突然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他轻易不笑,卫沚还曾腹诽这样俊美无俦的脸却遇见那样没有生气的主人真真是暴殄天物。可如今这不分场合的一笑,倒是将卫沚吓了一跳。
魏在衍:“若说最爱美人的,当是李兄的长兄。”
卫沚不懂这其中的缘故,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似乎毫无杀伤力的一句话让对面满脸笑意的人突然面色阴沉,周身围绕着压抑的气息。
魏在衍却好似没有察觉,接着道:“刘四公子惊才艳艳,除了可惜生为男儿之身,同令兄再无不相配之处——”
那人厉声开口打断:“魏三你不要欺人太甚!”
众人皆知刘四公子不过是众人风花雪月中给的一个戏称罢了,这人原是青衣阁的琴师,和李府长子相识后不过五月就叫李大公子对他情根深种。李公子毅然决然的将他带回家中恩爱,金屋藏娇,被李父发现后将他扔进祠堂,险些打死。
最终还是李母心疼儿子悄悄将他放出,不过一夜李公子就收拾了家当带着刘四公子远走高飞,至今未归。
而这,永远都是李府的一块心病。如今被魏在衍堂而皇之的提出,简直就是在当面打他的耳光!
魏在衍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卫沚的后背,压根没用正眼瞧他:“舍弟虽然顽劣,却不劳李公子费心。若实在有心,不如再多派些人去找找令兄嫂的下落。”
卫沚有些惊异的瞧着身边这个看似漫不经心却好似毒蛇一般字句致命的人,仿佛刚才那个任人欺辱的人不是眼前这个。
李姓公子气的发疯,目眦欲裂,恨得一脚踢翻了身旁的供桌。
香灰随风扬起,顺着风的方向悄无声息的钻进她的眼睛。卫沚低呼一声,不顾魏在衍的劝阻,眯着眼睛用袖子使劲揉,直到眼眶发热,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原本怀中毫无动静的小人儿突然伸手点了点她眼眶中的晶莹。卫沚下意识的一眨眼,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将小团子唬了一跳。
眼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星星掉落,顺着卫沚的下巴流进了脖颈被衣服吸收,小团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顿时嘴一扁,委屈的大哭起来。
原本因着供桌被踢倒而慌乱的众人,此时被这响亮的哭嚎声吓到,心中烦躁更胜,便听其中一人凶狠的道:“哭哭哭,若将魁星哭丧了气,本公子收拾人的手段可多的是!”
又有人应和道:“不知是谁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怪道被家里人卖给卫家老四作玩物。”
那人话音刚落,便听一道低沉的嗓音暗隐怒气从众人身后传来。
“若真的好奇,不若来亲自问问我。”
相比外面说的热闹,宁国侯府内却是一片死寂。府内女眷集中在卫沚的竹溪小筑内,一声声压抑的抽噎声让人心烦。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眼神严厉的扫过众人,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恒儿还没死呢,你们要哭给我回自己房里哭,不要把晦气过给我的宝贝孙儿!”
胆子最小的卫涟被这么一吓,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老太君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吩咐方嬷嬷将她送回房后又道:“王氏,你自去好生照看二小姐。”
三姨娘心中焦急女儿,此时得了话,急忙拎起裙摆脚步匆匆的跟着离开了。
“娘,儿媳回来迟了。”说话间一名女子大步跨进房门,只见她秀发高束,一身素色锦衣、袖口紧扎,冠上簪着一枚白玉簪,英气十足。说话间单膝着地,腰身挺直的向她一拜。“见过娘。”
老太君看着自己这儿媳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孩子扔在家中不管,整日去那练兵场与男子互搏,就连恒儿差点一命呜呼也只是命人捎来一封书信聊表关切。
此刻太医正在里间诊治,孙儿生死未卜,她更是不想多看她一眼。
褚氏见婆母不欲多言,也不自讨没趣,自个儿起了身往里走去看看孩子。
老太君看着褚氏的动作,只是手中捻着的佛珠一顿,眨眼间又重新拨动起来。
李太医是宫内资历最老的一位太医,夜里被圣上突然传召来给侯府的小少爷治病,心里虽有不满但仍尽心尽力。手下银针翻动,仔细的捻着小孩儿的穴位,同时口述药方让自己的药童抓紧将药煎好送进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头看到一名浑身匪气的女子进来,略一思量便知是已过世侯爷的夫人褚氏。还未开口见拜,便听她问道:“这伤,能治好吗。”
李太医闻言一愣,以为她一小小女子竟看不起自己几十年的医术,登时气的胡子一翘,“老夫又不是庸医,小少爷不过呛了几口水,怎么会治不好呢!”
褚氏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床上小小的一团,看着她脸上扎着几枚银针又见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亵衣,心上密密麻麻的像是被木刺扎了许多下,又疼又麻。目光转向气呼呼的李太医,语气冷淡的拱手一拜:“那就劳烦太医救治我儿了。”话毕转身离开。
和老太君见了礼后便准备出门回练兵场,哪知刚出房门就看到站在拐角处的人影。
褚氏:“是谁在那。”
察觉到自己被发现,魏在衍向前走了几步,拱手施了一礼朝褚氏的方向遥遥一拜。
褚氏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几眼,遂点头离开。
“少爷,我们也回吧,您在这里站了一刻钟了。左右也进不去这小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见他身上的汗已经湿了后背的大半衣裳,忍不住出声劝道。
“我本就没有进去的打算。”魏在衍站在那里,一抬头正好与老太君的眼神对上,将其中的冷淡一五一十尽收眼底。尽管如此,仍是有礼的一拜,遂转身离开。
屋外的发生的事卫沚一概不知,可她知道的是,自己刚准备过两天好日子的计划,怕是要凉了。
怪道她从未听说过新任阁老与宁国侯府的关系,单看侯府如今这折腾他的架势,怕是魏在衍成事的那一日就让宁国侯府随风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