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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陆意之已去上早朝了, 王昉梳妆打扮了一番,趁着天色清明便去了趟东院与姚如英说了这么一桩事…如今徐静嘉已出了月子, 这府中之事自然大多移到了她那处,姚如英便也空闲了不少。
瞧见王昉过来…
姚如英便笑着朝她招手说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过来?”
王昉闻言便与她说起了家中的那一桩事:“这毕竟是三叔头一个孩子,媳妇私心想着也该去看看。”
姚如英听她这话说完,面上也泛起了几抹温和的笑意…
“这是喜事, 自然该去。”
王家三爷的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年这位王三爷在外行商,那江氏便一直等着, 可谁都未曾想到这位江氏竟然会在新婚前夜被自己的表哥玷污…隔日去迎亲的时候, 江氏便在自己的屋子上吊自尽了,好好一桩喜事也就成了白事。
当年这桩事虽然被掩了下来, 可这金陵城中该知道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全。
其实按着王三爷如今这样的身份…
即便是再贵重的姑娘家也是娶得的,可他能为了江氏不再娶妻, 却也算得上是个痴情的…如今他屋子里的妾氏能怀有子嗣, 也算得上是解了傅老夫人心中的一顿愁了。
既是好事, 自然该恭贺。
姚如英想到这便侧头与沉嬷嬷说道:“你去库房里挑上几件好礼,让陶陶一道带去。”
王昉闻言自是忙拒绝了:“母亲,不用的…”
“傻丫头…”
姚如英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口中是跟着一句:“如今咱们两家可是打断了筋骨也扯不开的姻亲关系了, 王家有喜事, 我自然高兴。”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何况不过是几件礼物, 权当一个贺喜用, 难不成你还要与母亲客气不成?”
王昉见她这般便也未曾拒绝…
待沉嬷嬷备了礼出来, 她便又屈膝一礼是为告退。
…
王、陆两家离得近…
一路上也没个阻拦,王昉在路上便也只是花了半个时辰。等到了庆国公府,王昉便让琥珀带着礼径直往千秋斋走去了…傅老夫人早先已得了信,这会瞧见王昉进来便笑着与她伸出手,口中却是跟着轻嗔一句:“你这丫头,遣人来送个礼便是,何苦亲自来跑这一趟?”
她说是这般说,面上却是未曾遮掩的笑意…
傅老夫人这些年最愁得便是王岱的亲事了,他因着江氏的事不肯再娶,偏偏连个妾也不肯纳…这么多年身边也只有个空青伺候着。只是空青的年岁到底长了,这些年也未曾见她有个动静,傅老夫人心下自是以为她只怕是不好生。
哪里想到——
她如今这心思淡了,却爆出了这么一桩大好事。
王昉任由傅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这可是三叔头一个孩子,我自是要来看看的。”她这话说完便又一句:“三叔可在府中?”上回来时未曾见到他,说是去了苏州。
如今这样的好事,只怕三叔也该回来了。
“回来了,昨儿夜里就回来了…”
傅老夫人一张带着褶皱的脸上带着笑:“这么些年,我可从未见你三叔这般急过…也好,如今有了这个孩子,我心下也能安心不少。”王岱虽然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可这么多年她待他跟亲儿子也没个两样。
她知道他的性子拧…
他不想做的事旁人再怎么说也没用,因此她这些年也未再逼迫他。
可她这心里啊总是有些遗憾的,遗憾他没个孩子,以后老了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好在,这个孩子来得及时。
傅老夫人面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她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吧…等午间便留在家中陪祖母用饭,我让小厨房里给你多备几道你爱吃的菜。”
“是…”
王昉笑着应了声,又与傅老夫人福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
燕溪阁。
王昉已许久未来这了,原以为如今空青怀有身孕,这燕溪阁的下人也会多些…倒是未曾想到还是以前那副模样。院子里唯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皆低着头做着手头上的事,平添了几分静谧味道。
待瞧见王昉…
那几个丫鬟便迎上前,屈膝见了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给四姑娘请安。”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从院子里收回眼,垂眼问人:“三叔呢?”
丫鬟仍旧低着头,声音却依旧恭敬如初:“三爷正在后院陪着梁姨娘走路,可要奴去通传一声?”
梁姨娘?王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几分怔然,到后头还是琥珀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空青是三爷取得名字,她进府前名唤梁珍。”
王昉闻言是点了点头,她也未曾让人通传,这燕溪阁她来过那么多回,却是比谁都要熟。她让琥珀带着礼径直往后院走去,刚迈进后院便是一小片梅林,如今正值时季,梅花开得正好…红白交映,在这日头下更是折射出几道耀眼的光芒。
而小道之上…
却有一个穿着灰色大氅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披着白狐斗篷的女人缓缓走着路。
男人面容清隽却拧着眉心透着一股子紧张,女人面容清雅,此时正笑盈盈得半侧着脸,日头打在两人的身上,隐隐透露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正是王岱与空青。
王岱的手环在空青的腰上,这会正半低着头,口中是絮絮说道:“小心石子…”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等走完这圈便进去吧,你如今身子还不稳可不能吹风。”
这番紧张神色哪里还有平日清明从容的模样?
王昉瞧着瞧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离两人并不远,这一声未曾遮掩的笑声自是传入了两人的耳中…王岱抬了脸朝她看来,见是王昉,他的面上便又化开几许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陶陶,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空青姑姑…”
她习惯了唤空青姑姑,一时也有些改不了…何况王昉总觉得了梁姨娘太过生疏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两人走去。
空青瞧见王昉过来便想向往常那般与她福身一礼,可她这身子还未蹲下便被王昉伸手托住了…王昉一面握着她的手,一面是笑说道:“姑姑如今可是咱们王家的大功臣,陶陶可受不得这个礼。”
“四姑娘…”
空青闻言清雅的面上止不住化开几许羞赫之意,她往日行事沉稳,可听到这些话免不得还是有些脸红。
王岱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异常,他照旧小心翼翼得环绕着空青的腰肢…闻言也不过跟着一句:“九章没与你一道来?”
“他昨儿个刚休沐过…”
王昉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去扶空青,一面是与王岱说道:“我来扶姑姑吧。”
王岱听她这般说心下却有些踌躇,待听到空青说:“爷,您去忙吧…”
他思索一番才松开了手,口中却是与王昉说着:“她如今身子还不稳,别让她吹太久的风…”待这话说完,王岱便又看向空青,连带着声音也柔了几分:“我去书房,若有事便让人来喊我。”
空青脸一红却是点头应了。
王岱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往前走去。
王昉笑着扶着空青的手继续往前走去,眼看着王岱离开的身影,口中却是止不住打趣道:“我还从未见三叔这样紧张过别人…”
空青闻言,脸便又红了几分。
其实她如今还是有几分恍然,仿佛整个身子还踩在那云层上一般,连着这颗心也一颠颠得…她从十三岁便跟着三爷了,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这些年她看着三爷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见过他的失落,也曾看过他的欢喜。
他的辛酸甜苦…
她都曾陪着他一道经历过。
这么多年,三爷未娶,身边也只有她一个人…
可即便三爷待她一直都很好,她却从来不敢期盼什么,她这样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三爷呢?她只想陪着三爷,只要能这样近近地看着他就足够了…可她未曾想到她会有孩子。
她和三爷并不是没有亲近过,可她的身子却从未有过动静。
三爷未说什么…
她私下也曾请人查过,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久而久之,她也就随缘了。
可如今…
空青低垂着眉眼,她把手放在小腹上,如今这处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个她和三爷的孩子…她想起昨儿夜里三爷急急朝她走来,许是一路疾驰的缘故,他身上的披风和头发都乱了,哪里还有平日清隽的模样?
她还未曾说话…
他便已蹲下了身,手环着她的腰肢,脸上却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三爷露出这样的神色了,这些年他的生意做得越大,性子也就越发沉稳。仿佛这世间之物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击败他的了…可在昨儿夜里,他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一般。
“你有身孕了?”
“是,妾身有了三爷的孩子…三爷您要做父亲了。”空青想起她说完这话后,那个男人骤然红了的眼眶心下便止不住又柔了几分…她从来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她只想陪着他,只要一生一世陪着他就够了。
王昉看着空青面上弥漫着的欢喜意,心下也有几分高兴…
她一直都觉得三叔待空青是有情的,上回空青被烫伤,三叔面上未曾遮掩的紧张是做不了假的。空青便更加不用说了,前世三叔离家之后,她拒绝了祖母一切的提议,毅然堕入空门…
因此即便两人的身份有此沟壑,可她还是盼着他们能好好的。
王昉的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意,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起风了,我们走吧。”
“好。”
…
王昉陪着空青在屋里又说了会话,便告辞了。
她未曾生养过也不知该说什么,临来几句也只是让人好生休养着…空青自是一一应了,她想起身送王昉出门…却被王昉拦住了。
王昉笑着握着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姑姑好生歇养着吧,若是让三叔瞧见只怕该怪我了。”
她这话说完看着空青泛红的脸颊便也未再多说,由琥珀扶着往外走去…刚刚走出屋门便瞧见王岱在外头转悠着,时不时得还瞧一瞧屋里,一副想进去又不知该不该进去的模样。
待瞧见王昉出来…
王岱便轻轻咳了一声,他从布帘上收回了眼,负手于身后,口中是跟着一句:“走了?”
王昉见他这般面上却是忍不住泛开几许笑意…
她迈步朝王岱走去,与他屈膝一礼,口中是言:“三叔未去忙活?”
王岱听她这话又瞧见她眼中的揶揄味道,自是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他先前倒是也去了趟书房,前段日子他去了苏州,金陵城中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只是他心中记挂着空青,哪里有什么心思做事?索性便来到了这院子里。
倒是未曾想到这幅模样恰好让陶陶撞见。
他也未说话,只是开口说道,却是赶起了人:“时辰也差不多了,你陪母亲去用饭吧…这阵子你不在家,母亲很是念你。”
“是…”
王昉笑着屈膝一礼,便由琥珀扶着往外走去。
未走几步,她转头看去…便见那帘子一掀一翻,早已瞧不见三叔的影了。
琥珀瞧着也忍不住笑了一回:“外头都说咱们三爷最是沉稳,若是瞧见三爷这幅模样,不知要惊煞多少人了。”
王昉闻言是笑了笑,口中跟着一句:“不过是碰到了软肋罢了…”她这话说完瞧着那已归为静止的布帘,便笑着回过了头继续往外走去。
…
因着昨儿夜里陆意之说会过来接她…
王昉便安心待在了府中,她午间陪着傅老夫人用了饭,又陪着她散了步,而后便去了飞光斋…如今家中的事大多是移到了王蕙的身上,件件桩桩都被她打理得很好,程宜倒是空出了不少。
她这阵子便把功夫都用在了过年和王媛的婚事上。
王媛是二月生的…
她与言庚的大婚便定在及笈的后一日。
程宜心里虽恨极了王允和纪氏,可王媛却是无辜的…何况她身为家中大妇,不管如何这桩婚事她都要多帮衬着些,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王家的笑话。她手中握着本册子,这是纪氏当年陪嫁过来的东西…
纪氏家中不比程家,更比不得傅家。
她的父亲虽是五品吏部郎中,可家中姊妹多,又没什么余外的产业…当年嫁给王允的时候,也没多少好东西。
尤其是这些年,私下又用了不少银子,当年的嫁妆早就未剩多少了。
“你祖母的意思是把公中给王冀的那一份也一道给了她…不过阿媛的性子素来傲气,只怕瞧见这份嫁妆又该闹腾了。”
王昉闻言是取过那本册子翻看了几眼,这上头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少了,纪氏的嫁妆虽然不多…可加上公中出的两份,比起别家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只是王媛素来爱与她攀比,只要比不过她自是会闹腾一番。
王昉把手中的册子重新搁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言:“祖母都未说什么,母亲可别想着要从自己的库房里给她添上去…”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阿媛这个性子也是该好好磨一磨了,往后她做了言家的大妇,若还是这般…日后要吃亏的可是她。”
程宜听她这话自是笑着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母亲哪有这么傻?阿蕙还未曾嫁人,阿衍也还没娶妻…”何况,她即便再不恨王媛,可到底碍着旧事也喜欢不了,又怎么可能从自己的腰包掏出来给她?
“能帮得我自是会好好帮衬…至于帮不了的,母亲也只能说一句无能为力了。”
毕竟言家较起陆家给的聘礼也委实算不得多。
程宜想到这眼中止不住又泛开了几许笑意,往日她还怕这一桩婚事委屈了陶陶,如今看来…不管是陆家还是九章,待陶陶都是极好的。她刚想说话,帘外便响起了白芨的声音:“夫人,姑爷来了。”
“快请进来…”
帘子被打起,陆意之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还穿着一身绯色官服,映着屋中的灯火,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是先朝程宜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岳母。”
程宜如今看陆意之是越看越满意,听他这一声自是越发笑得弯起了眉眼:“快些起来,就等着你用晚膳了。”她这话说完一面是打发了丫鬟去喊王珵,一面是让人去准备晚膳,口中还跟着一句:“陶陶说你喜欢吃三鲜笋,恰好今儿个厨房有不少便给你备了一份。”
陆意之听她这话,倒是笑着朝王昉看去一眼…
王昉此时正半侧着身子坐着,自然察觉到了他这饱含着笑意的一眼,她也未曾说话依旧低垂着眉眼伸手扶了程宜起身,外露的耳垂却有些遮掩不住的绯红。
等用完晚膳,夜色便也深了…
程宜心下即便再不舍却也不好留他们在此过夜,索性便让人去准备马车。
…
等前院下人来通禀。
王昉与陆意之便辞别了人,而后是往外走去。
夜里的国公府显得有些难得的静谧,月凉如水,两人缓步朝影壁处走去…这是两人头一回这样安安静静得,不必避讳旁人的目光,执手走在国公府的小路上。
王昉的手被陆意之包在手中,连带着身子骨也暖了不少。
两人靠得很近——
王昉可以清晰的闻见陆意之身上的清冷香味,这一抹香伴随着今晚梅子酒的味道,由这晚风袭到她的鼻下。
她轻轻嗅了下,这股味道并不难闻。
她闻着闻着便松开了眉眼,而后是轻声与他说起今儿个瞧见王岱时的模样:“三叔往日最是稳妥不过了,今儿个却跟个毛头小子似得…”
陆意之一直垂着眉眼侧耳倾听着,他瞧见她耳边的碎发跟着是伸手拂到耳后,口中是笑跟着一句:“若是你有了身孕,只怕我比三叔还要不如。”
他这话说完却有些凝神细想起来,不知陶陶有了身孕是副什么样子?
陆意之这样想着,手便止不住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这儿是孕育生命的地方…他的心下泛着无边柔情,连带着声音也越发柔和了几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儿也会有我们的孩子?”
王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这几日虽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亲近,可在外头却也只是限于握着手…这样的动作,委实太过私人了些。
她粉面带羞,忙把人的手拍了回去,一双杏眼微微抬起瞪了他一眼,跟着是往前看去,好在两人的声音并不算响,琥珀也未曾回身。
只不过惊吓之后…
她的心中却也忍不住磨起了陆意之先前所说的话。
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平坦的小腹,是啊,有一天她这儿也会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她和陆意之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王昉想起程瑛、徐静嘉还有空青脸上遮掩不住的笑,那样的笑是不同的…她想到这,心下竟也有些止不住期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