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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佩没几日便下了葬…
她的死在府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府中上下甚至没有人为她哭上一哭。
早些服侍她的除了那个唤作平儿的被秘密处死了,其余的便都打发到了旁的院子去伺候着。
因着她造孽太多, 傅老夫人不肯把她葬进王家的墓陵里,只遣人另择了一块还算不错的福地安葬了下去…若是有人问起,便只拿个“请天师算过了,她的命格与王家祖墓的命格相冲。”
当世的人本就极信这些命数之说, 因此即便心中有疑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何况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
…
天气越发热了。
王昉坐在软塌上,她的胃口便也越发不好…小厨房里天天折腾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可这些都是伺候惯她的, 再变花样又能变到哪里去?她吃了没几日便又没了什么兴致。
搁着冰的盆放在桌子上…
琥珀便坐在圆墩上轻轻打着扇,一面是柔声劝说道:“您好歹也吃上几口, 瞧着比往先又瘦了不少…这般下去,先前给您裁了尺寸做的衣裳只怕又得缩小几分了。”
王昉手放在喜福的身上, 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揉着它身上的毛。
喜福如今年岁越长, 模样倒是越发好看了, 尤其是一双眼珠子竟是要比那外头的天空还要蓝上几分,有时候瞧着瞧着总觉得会被吸进去一般…不拘是有容斋的丫鬟们,就连其余院子里的奴仆也很喜欢逗它玩。
只不过它仿佛也随了王昉的性子, 一到夏天就没个精神, 这会正懒洋洋得躺在软榻上显得有些颓然…
王昉看了眼桌上摆着的果点, 这些都是小厨房的人花费了心思做的, 瞧着很是精致…只不过她这会委实没有吃用的心情, 自然也就不肯用了。
她摇了摇头, 口中是跟着一句:“等天气凉了便好了…”
琥珀见她如此自然也就不再说话,寻了个小丫鬟进来把东西撤了下去。
没过一会…
青夭倒是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前几日已经被王昉提成了一等丫鬟,有容斋的人私下说了好几回,不过终归没有人敢在王昉面前说些什么…好在这个青夭也是个做事勤快的,她知道别人不喜欢自己也就从来不多说什么。
这样连着几日,那些说话声倒是少了许多。
青夭穿着一身翠绿色衫裙,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身衫裙也未做什么额外的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却还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别致…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是按着纪嬷嬷教得规矩来,只是那身上自带的风流意味却是遮也遮不住。
每走一步,那裙角就跟着轻轻化开一道涟漪…配着她那一张姣美的面容,更是令人流连忘返。
琥珀每每瞧着青夭,总止不住皱起一双眉…她身为王昉身边的大丫鬟早已看遍了美人,可每回瞧见青夭,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怔一回神,更何况是男人了。主子竟然还要带青夭去陆家,她难道不怕…?
翡翠和玉钏都是自幼一道长大的,也没那个心思…
可这青夭不同,即便她没心思,可谁又能保证那位陆二公子有没有别的心思?那位陆二公子早年的风流名声可还没去呢。
她想到这,握着团扇的扇柄便又收紧了几分。
“听说您胃口不好,奴做了几个家乡的点心…”
青夭的声音不急不缓,就如她这个人,即便生得妩媚风流,可性子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高洁…恰似那六月池中的清荷,迎风盛开时妩媚,月色夜下却又显得格外清冷。
她一面把手中的糕点放到茶案上,一面是柔声说道:“这是用去岁留下的梅子花瓣混着面粉捏成的团子,里头还放着果馅…这是荷叶糯米饭,里头除去糯米还放着些其余爽口的馅料。您配着酸梅汤且用几口?”
王昉闻言倒是递了一眼过去…
这一份样子绝对比不上先前小厨房送来的,只是瞧着倒是有些格外别致和清香,她点了点头却是同意了。
琥珀见她同意,面上倒也带了几分笑,连带着对青夭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她唤人取盆清水进来,而后便挽起袖子亲自服侍着王昉擦洗了一番。
青夭便在一旁替王昉布着膳…
几个丫头这一通忙活,王昉也委实有些不好意思,何况青夭做得倒也的确有些不同,她索性便用了半碗饭,吃了两个团子,另又喝了半碗酸梅汤…虽然用得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
琥珀面上更是多添了几分笑…
她服侍着王昉重新洗漱了一番,青夭刚要端着膳食下去却被王昉喊住了。
“琥珀,你先下去…”
琥珀一怔,不过想着王昉估摸着是有话要与青夭说索性便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接过了托盘等物先退了下去…青夭便蹲在王昉的身前,就着先前琥珀尚未做完的事做起来。
王昉也没说话,只是垂眼看着青夭…
即便过去这么久,王昉还是记得当年在宫中的惊鸿一瞥,彼时眼前这位青夭已经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无论走到哪身后都是跟着一群人小心翼翼得侍奉着…没有人知晓这位贵妃娘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知晓有一回天子出门不知是在哪里瞧见了她,而后便带她进了宫。
那个时候宫里早已没有言贵妃的事了…
而这位新晋的贵妃娘娘就被天子如珠如宝对待这着,若不是亲眼所见,王昉也不会相信那个隐忍了多年、有着极大谋略的男人竟然会这样疼爱一个女人,如一个普通的男人一般…他甚至还为她推却了选秀。
朝堂之内纷纷上奏,更有不少老臣劝诫天子为天下着想处死贵妃…
只是最后都被刘谨驳回了。
当初这些事闹得太大,即便王昉不常进宫却也知晓了大半…她记得后来是因为这位贵妃娘娘有了身孕,没有根基的贵妃有了子嗣,这事其实对于朝堂来说也算得上好事。何况当初刘谨已把持朝纲多年,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天子了。
在她死前…
这位贵妃娘娘已经诞下了一子,刘谨当场便封他为太子。
…
王昉从这些回忆里走出来的时候…青夭已替她重新戴好了手钏等物,这会便握着一方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手。
她看着青夭额头上的那颗朱砂痣,待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阵子可有人为难你?”
青夭似是未曾想到王昉会问这个,却是些微怔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重新回过了神,柔声回道:“并无,她们待奴都很好。”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平日虽然不去管却也不代表她不知道…有容斋里私下对这位青夭的议论声一直都有不少,好在青夭平日行事也算得上沉稳、又少言寡语,一来二去,那些声音虽然还在可总归也少了许多。
她想到这便又开了口:“即便有人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你也不要介意。”
“奴知道的…”
青夭的面上带着几分笑,即便这样清浅的笑容,可在这样绝色的面容上却也有着一段数不出的风情…她把手中的帕子放进水盆中,而后是伸手把王昉的两节袖子轻轻挽下来,口中是跟着一句:“自打奴出生后,因着这张脸就生出过许多事了…早些父母还在的时候尚还好些,他们走后那些话也就多了。”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连带着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奴是幸运的,能跟着您。”
青夭这话却是带着真心的…
即便她鲜少在王昉跟前伺候,却也知晓眼前这位主子是当真的有谋略,也有手段…跟着这样的主子,她安心也放心。
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当日王昉并未挑她…
那么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妇人是不会喜欢她这样的,那么她最有可能得到的结局便是沦落成他人的玩物…
好在,她如今跟了王昉…这些都未曾发生。
王昉看过当日的手册,知晓青夭的老家是在临安,而她的父亲曾是一个私塾先生,母亲是个绣娘…她想到这便问道:“你的父母是何时没得?”
“母亲是前年没得,她生奴的时候损了身子,这十余年身子一直就很弱,先前又得了一场最病,一口气没上来便没了。至于父亲…”
青夭微微垂了几分脸,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父亲自打母亲去后也就没了心思,饮酒的时候掉进了湖中,被人救上来的时候也没了气息。”
她这话说完却是直直跪了下去,朝王昉磕了个头,口中跟着一句:“这是旁人的说法,可奴知晓…父亲绝对不是这类人。母亲死后他固然神伤,可为了奴父亲也会好生活下去…因为他知道,若是有一天连他也不在了,奴的处境只怕会更艰难。”
王昉闻言心思一转自然也就听了个明白…
只怕是有人见色起意,索性便故意做出这样一桩事,为得便是得到这位青夭。
她未曾扶青夭起来,只是开口说道:“所以你逃到金陵把自己卖给牙婆,为得就是在这金陵城中寻一门庇佑之处…若有可能,还能为你父亲报仇?”
她这话说得没有丝毫隐晦,青夭身子一颤却还是点头应了“是”。
王昉轻轻叹了一声,若是没有她当日这一举只怕青夭当真会委身旁人,只不过前世的青夭在遇见刘谨之前又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心下转了回心思却还是伸手扶起了青夭,口中是跟着一句:“杀父之仇固然要报,可是青夭,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别人的身上。”
“可是奴…”
青夭抬了头,姣美的面上滑过几分忧愁。
她这样一个卑贱的身份又怎么能与那些人对抗?除了把希望寄托给别人,她还能如何?
王昉知晓她在想什么,她未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淡淡说了一句:“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瞬息万变的。”
青夭其实并不懂王昉话中的意思——
只是她却看懂了王昉面上的情绪,坚定而又从容…这是对自己的坚定,对生活的从容。
这一抹情绪与神色,即便在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后也一直未曾忘记…未曾忘记曾有一个人在她卑贱如蝼蚁时,曾与她推心置腹的说过“希望是自己给自己的,而不是别人”。
…
傅如雪过来的时候…
王昉正坐在软榻上看着账本,她看着傅如雪进来便汲了鞋子坐起了身,口中是笑道:“这么大的日头,表姐怎么过来了?”
“想来与你说说话…”
傅如雪握着王昉伸出来的手,端庄的面容上也带着几分笑:“还想与你说,再过几日我也该回去了。”
她来金陵已经有段日子了,如今傅老夫人有忙活的事、身体也好了许多…至于王昉的大婚还有一段日子,倒也不必太急。
王昉闻言倒也点了点头…
傅如雪这回来金陵的时间的确有些久了,如今傅青垣已入了官途,这傅家的生意只怕傅如雪也要担一些了…不过,她看着傅如雪眉眼之间几许暗含的愁绪,心中微动便让人再上一蛊冰镇的雪梨汤进来。
等上了汤…
王昉便打发了几个丫鬟出去,才又笑着说道:“表姐可有什么心事?”
“我…”
傅如雪坐在王昉身边,她的手中握着那蛊雪梨汤,冰凉入手却也未饮…屋中丫鬟早已走了干净,她侧头看着王昉却是想了一瞬才开了口:“陶陶,我想在临走之前去看看三表哥。”
她如今待王冀的情思早已没了…
只是到底有一层青梅竹马的关系,她想去看一看王冀的境况…看看他是不是过得还好。
王昉闻言却是默了一瞬,她的手中握着一蛊茶…此时茶盖半揭,热气便扑面而来蕴了她娇艳的眉眼。待过了许久,她才抬脸开了口:“我陪表姐一道去吧。”若是不让傅如雪去一回,只怕她要一直记着王冀了…何况她也想去看一看如今的王冀了。
看一看…
失去了一切的王冀,如今会变得什么模样。
王昉把手中的茶盏放于桌上,眉眼弯弯却是泛开一道温和的笑容:“今儿个日头已有些迟了,待明儿个早上我与表姐同去。”
傅如雪倒是未曾想到王昉会陪她一道去…
她今儿个也只是想与王昉来说一说话,毕竟王冀做出那样的事,就连素来疼爱他的傅老夫人如今也从未提起过他,可见对王冀做出的那些事有多厌恶…更何况深受其害的王昉了。傅如雪搁下手中的汤碗,她握着王昉的手,口中是言:“陶陶,你不必…”
“没事…”
王昉面上带着依旧带着几分笑:“他毕竟是我三哥,我也该去看一看他。”
王昉既然这样说…
傅如雪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人便又说了等子话,却是约定明儿个清早一道去…北郊那处毕竟还是有些远,何况如今天气也越发热了,若是再晚些时辰一路过去怕也不舒坦。
…
北郊。
如今时辰还算早,北郊王家的田庄这处却已经有不少人了…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农户靠得便是田地的收成,因此不拘男女老少都需下田耕种。如今正是收成的季节,因此这些农户早早便起来了,男人女人背着工具,孩子便提着轻便些的东西,有说有笑得走在路道上。
众人自然也瞧见这辆马车…
他们先是一愣,跟着有识字的瞧见那辆马车上的木牌便惊了一下,口中说着一句“这,这是东家来了?”
这话一落,便有人说道“找去找冯管事过来!”
王昉与傅如雪仍坐在马车里,琥珀倒是走了下去…她看着外头的情况是轻轻拢了下眉心,跟着便侧头朝马车回道:“主子,他们去请冯管事过来了。”
“嗯…”
马车里传出一个清越的女声:“既如此,便再等等吧。”
琥珀轻轻应了一声,便继续侯在外头…原先打算去耕种的男女老少一时也不知是进是退,索性便侯在那头,心里却是在想“东家怎么来这儿了?”他们这里可不比东郊那处,一眼望去不是田野土地,就是矮房屋舍。
难不成是为了住在庄子里的那一位?
众人这一番思虑之间,一个年约四十有余的中年男人便急急朝这处跑来,他们口中迭声喊着“冯管事”,一面是让开路供人先行。冯管事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人,他这会心里都是在想,好端端的怎么东家竟然会跑这了?
前头也没得消息说是东家会过来…
若是早知道东家会来,他自然得把这处好生修整一番,没得那群不通事的顶撞了东家…
冯管事跑得很快,没一会就到了马车前,他一面拿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面是放缓了步子平了气息…而后才朝马车打了一礼,口中是言:“小的冯有根给东家请安。”
他这话刚落…
轿帘便被掀开了一角,王昉头戴帷帽看着男人,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冯管事。”
冯管事忙又拱手一礼,口中是恭声回了一句:“小的在。”
心下却是一番思衬。
这个声音是…?
冯管事原先低着头,这会听到声音自然更加不敢抬头看去…自打王昉管家后,他也去过王家几回与这位府中的四姑娘也曾交谈过几回。这会听到王昉的声音,他也不过是怔了一瞬便认出来了。
这认出来之后,自然更加不敢抬头了…
他心下微凛,原当是东家遣个得脸的丫鬟或者嬷嬷过来,怎么这位四姑娘还亲自来了?难不成…是为了庄子里住着的那一位?
冯管事心思转了几回,去年这位三公子被送到庄子里的时候他也着实是吓了一跳,这位三公子虽说因着当年之事损了前程可到底也是王家的正经主子,怎么会被打发到北郊?何况还是那样的情况,双腿残废,神志不清…他有意想问一问,偏偏随行伺候的两位老奴还是哑巴。
到后来…
还是他花了大价钱去国公府里问了一位还算得主子脸面的管事…那位管事也没说个真切,只是与他说了句“好生照顾着,不短吃喝就够了。”
这话说得并不算明确,可冯管事还是听明白了,这位三公子只怕是回不去王家了。若不然这都过去快有大半年了,王家怎么从来没有遣人来探望过这位三公子?如今听说二爷和二夫人不知是何缘故去了琅琊,这位三公子自然更加没可能回去了。
只不过…
今日四姑娘这回过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虽然不知道这位四姑娘为何而来…不过有一个却是可以确定的,四姑娘今日绝对不是来接三公子归家的。
王昉头戴帷帽,她垂眼看着冯管事,继续问道:“不知三哥在庄子里如何?”
冯管事闻言忙敛下心思,依旧垂着头低声回道:“三公子由两位老奴伺候着,平日小的也会过去探望一番,三公子的身子骨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性子…”他说到这是些微停顿了一瞬,才又继续说道:“三公子的性子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其实何止是不一样…
他这话也不过是含蓄之语,如今这位三公子哪里还有当年王家三郎的模样?
王昉心里明白也未曾在这些话上纠葛太多,她看着傅如雪面上的几分急切便又开口说道:“劳烦冯管事领路,我们去看一看三哥。”
“是…”
冯管事闻言自然忙应了一声“是”,他也不怕,自打这位三公子来到这后…他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无论是吃食还是旁的,能满足的他可都是满足了的。至于旁的,他也只能说一句无能为力了…
他让王昉且先等下,而后是打发了那些还站在那头的人,等清理完他才重新迈步朝马车走去,口中跟着恭声一句:“四姑娘可以了。”
“嗯…”
王昉与傅如雪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走了下来…
北郊多农户,路上自然也未用青石板铺成,好在这阵子天气炎热也未下雨,走起路来倒也方便。
冯管事一面在前领路,一面是时不时提心她们注意脚下…王冀所住之处是一座一进的青瓦白墙的屋宅,虽然算不上好,可比起周围这些矮房屋舍却已是好了许多。两个老奴正在屋子里打扫,瞧见他们过来先是一怔,跟着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们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琥珀走上前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必管他们…
冯管事便继续领着她们往里走去,刚刚走进后院便听到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伴随着的是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咒骂声。
这咒骂声听着有些浑噩,可还是能理出几个名字…
其中便有王昉。
冯管事面上有几分难堪,他侧头看了眼身后,王昉与傅如雪皆戴着帷帽也瞧不清是什么神态…只是几个丫鬟面上却都有些不好。
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三公子他…”
“无事…”王昉依旧由琥珀扶着,她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淡:“冯管事继续领路吧。”
“是…”
冯管事继续往前走去,却还是忍不住握着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其实他没有说的是,这位三公子平日骂得比今日还要凶狠,有时候就连老夫人也不放过。就这样的态度,老夫人又怎么可能接他回去?
离得越近,那处的怒骂声便越发清楚了…
傅如雪止住了步子,若是揭开帷帽便可以看见她面上的惨白与惊楞…她抬了脸朝那间禁闭的屋门看去,来前她想了许多,想着这位三表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即便王冀做出那样的事,可每每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却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竟然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没有丝毫悔改,甚至用这样粗鄙的语言去咒骂自己的亲人?他真的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吗?
王昉察觉到身边傅如雪的异常…
她亦止住了步子侧头看去,青色纱帘并看不真切傅如雪此时的面容。王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如今是烈焰晴天,可傅如雪的手竟是比冬日还要寒冷…她眉心微拢,口中是轻声一句:“表姐?”
傅如雪回过神,她看了王昉一眼,而后才轻轻说了一句:“我没事。”
她的确没事,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记忆中那样的少年有朝一日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王昉见傅如雪的声音已恢复如初便点了点头,她抬了眼朝冯管事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冯管事便侯在外头吧。”
“是…”
琥珀亲自上前推开了门,屋中原先还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往前看去便见室内虽然并不比王家奢华,可却也有几分清致…只是如今那一份清致却委实算不上好看,桌椅皆斜倒,碗盏花瓶也都被打碎了一地。而那个往日王家最出色的三郎君此时坐在轮椅上,即便穿着与往日并无不同,面容却再无往日的温润与光风霁月。
此时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只茶盏…
面容扭曲,眉眼之间充斥着遮掩不住的愤懑和怨恨。
听到开门的声响,他手中的茶盏便顺势砸了过来,口中跟着一句:“滚!”
“主子!”
“小姐!”
几个丫鬟惊叫出声,好在流光就在王昉的身边看着那只迎面砸来的茶盏,直接伸手拍飞了…茶盏应声而落,王冀也回过了神,他看着门前这群人先前扭曲的面容也泛出几分怔楞和惊疑,而后便是遮不住的狂喜,他摇着轮椅朝几人靠近口中是跟着依旧:“四妹,四妹,是不是祖母让你接我回去?”
王昉抚了抚袖子,而后才垂眼看向王冀…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王冀,眼滑过他的眉眼,待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三哥误会了,祖母并未让我带你回家。”
“那你来做什么!”王冀听到王昉这一句,面色顿时大变,他先前还带着笑的面容此时又带了几分扭曲,而扭曲之余还有掩饰不住的狂怒:“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滚,你们都给我滚!”
“表哥…”
傅如雪由丫鬟搀扶着,她怔怔看着眼前人,面色还有几分惨白…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表哥,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王冀听到傅如雪的声音,似是想了一瞬才认出她是谁,他的手撑在轮椅上朝傅如雪靠近,口中是跟着一句:“表妹,表妹,你快回去与祖母去说,说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是喜欢我吗?只要让我回到王家,我就娶你。”
他这话一落,不仅是几个丫鬟,就连王昉与傅如雪都变了脸色…
王昉冷眼看着王冀,这个混账东西!她伸手握了握傅如雪的手,而后是发了话与琥珀说道:“你带表小姐先去外头。”
琥珀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几个丫鬟扶了傅如雪出门,王昉便又让流光关上了门。
王冀似是还心有不甘,他摇着轮椅想上前便被王昉踹翻了轮椅…轮椅侧翻,王冀也跟着摔在了地上。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是没有半点反击之地只能任由摔倒在地,屋中传出轮椅摔倒的沉闷的声以及王冀的痛呼声。
这一阵声响之后…
王冀的面上仿佛还带着几分怔楞,而怔楞之后便是不甘…他的手撑在地上,而后便抬脸朝王昉怒目而视,连带着声音也饱含着遮掩不住的怒火:“王昉,你敢,你竟然敢!”
“我怎么不敢?”
王昉的脚踩在王冀的手上,她的力道用得并不算小,王冀即便强撑着却还是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想挣扎,可刚要挣扎便被流光按住了身子。王昉半俯下身,脚依旧踩在王冀的手上,眉眼平淡没有丝毫变化,就连声音也一如先前:“三哥莫不是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王三公子?”
“你呀…”
王昉看着王冀,她的声音些微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如今只是一颗没有用的废棋,若不是怕你在外胡乱说道,三哥以为王家会给你一个容身之所?”
“你!”
王冀的身子动不了,可面容却越发扭曲,连带着脸上的青筋也跟着爆了好几下…他死死地盯着王昉,若是眼神是刀,只怕如今王昉的脸上已有许多窟窿了。
偏偏他的眼神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王昉的面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只是浮于表面,并未深到眼底…她好整以暇看着王冀,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哥可知道如今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到这便把话一停,而后脸上便又化开几道笑意:“是了,你待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上头的授意,底下的人又怎么可能来与你说道什么?”
王冀面上的狰狞没有消失,情绪却微微平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六妹死了…”王昉说到这是看了看王冀的面容才又跟着一句:“二叔和二婶被祖母赶去了琅琊。”
“什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
王冀轻声呢喃着,无论是脸上还是眼中都带着遮掩不住的怔楞,这怎么可能?父亲和母亲怎么会被赶去琅琊?父亲堂堂四品官员,怎么可能会被赶去琅琊…这一定是王昉在骗他!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眼中的怔楞消散,面上重新变得狰狞:“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信不信的,三哥遣人去调查一番就是了…”
王昉的面上依旧带着几许笑容,她收回脚,微微垂着眼伸手抚了抚袖子:“只不过四妹劝三哥还是别去查了,免得瞧着难受。”
她说到这是轻轻啧了一声:“如今这偌大的二房呀竟只剩下五妹一人,可咱们的五妹呀也是个聪明的,即便知晓三哥你还活着…可为了不让祖母生气,她呀是连个话都不敢请人递来。”
“当年我与三哥说过因果循环…”
“三哥瞧瞧,如今这幅局面是不是就是因果循环?”
即王冀再不信,可此时看着王昉面上的笑容,他的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大半…就如王昉所说,这些事他要是想打听自然可以打听到,王昉没有这个必要骗他。
王昉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在王家的这段日子究竟出了什么事?王佩死了,父亲和母亲也被赶去了琅琊…
王冀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虽然他不知道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有一个却是可以确定的,这些事绝对和王昉脱不了干系!就如当初李家之事,他这个四妹…究竟是什么怪物?
王冀看着王昉,突然打了个冷颤。
明明几年之前,他这个四妹还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自从她落水醒来之后就仿佛变了个模样?他咬着齿根,连带着声音也带有几分颤音:“你究竟是谁?你不是王昉!”
王昉原先想走的步子止了住…
她的手依旧抚在袖子上,掀起眼帘看了眼王冀,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三哥这话怪是可笑的,我不是王昉又能是谁?”
“你…”
“你是恶鬼!”
王冀一边说着话,一边是瑟缩着身子朝后躲去,他看着王昉的眼神带着闪躲,神色也有几分恍惚…“你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主子…”流光一双秀丽的眉眼稍稍拢起了几分,她看着王冀低声开口说道:“他这幅模样,倒像是疯了。”
“或许吧…”
王昉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这般居高临下得看着王冀,声音从容而平淡:“疯不疯的,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残废之躯,王家弃子,王冀余后的这一生只能待在这个地方,就连日常的生活也只能靠那些往日最为厌恶的下仆来完成。
她这话说完是又淡淡看了王冀一眼,语句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我们走吧。”
“是…”傅如雪一行正等在外头,瞧见她们出来便迎上了前。
王昉快走几步,而后是伸手握过傅如雪的手,相较先前…此时傅如雪的手已回暖了许多。王昉透过那一层青色纱帘朝她看去,低声问道:“表姐?”
“我没事…”
傅如雪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她收拢了王昉的手…她的确没事了,先前的怔楞以及心中的悲凉早已消散。
人啊就是这样,一旦想清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她握着王昉的手,而后是越过她朝那一间禁闭的屋子看去,那里依旧时不时传来王冀的声音,只是除去原先的咒骂,此时王冀却都是惶恐之语。她终于还是承认了,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少年。
那个与他温柔笑意,眉眼温润的少年…
或许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傅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侧头朝王昉看去,语带轻松,眉眼温和:“天色渐晚,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