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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
王昉与王蕙依旧坐在软塌上, 伴月却是由琥珀领着下去清洗了…好在她身上的血迹也不算多,两人折腾了一会那衣上残留的血迹也就被消没了。
屋中因着先前的血腥味点起了佛香。
这抹佛香与别处的不同, 倒是有几分清爽的味道,令人闻起来也觉得清净宁神,甚是好闻…王昉手中握着一盏茶,茶盖半掀热气扑面, 透出几分茶香的味道。她低垂了眉眼饮下一口热茶,而后才看着王蕙,柔声问道:“阿蕙可有什么想问的?”
王蕙原本的确是有想问的…
伴月的事, 九千岁的事。
可伴月之事, 她心中约莫已经有了几分了解,至于九千岁的事她此时也不好问。
因此听闻王昉这一段话, 王蕙也只是摇了摇头。她的手中亦握着一盏茶,茶香四溢, 用得应该是清明寺后院那片茶园所制成的茶…
王蕙的手轻轻搁在那茶盖上, 眉眼半弯, 口中是跟着一句:“我知道阿姐是为我好,就够了。”
至于别的事…
阿姐既然不想让她知道,自然有她的缘故。
王昉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阿蕙介意, 即便她们是亲姐妹, 她也是为了阿蕙好…可这般往她屋中塞人, 到底有些过了。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在茶案上, 却是与她柔声说起来:“伴月与我身边的流光、寒星都是早年有些根骨, 后头又由覃娘教导了。”
“府中之事太过紊乱不堪,你身边有个会武功的丫头,我也能放心不少。”
王蕙歇坐了许久,面上早已恢复如初…
闻言,她亦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握着王昉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的,阿姐待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的。”
阿姐这是怕她若是哪一日遇到了危险,鞭长莫及。
这些她都知道,也并不怪她的所作所为…她只是觉得有些心疼,自从阿姐落水醒来后仿佛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往日阿姐最爱玩闹,大半时间都在外头,就连祖母、母亲也说她是个收不住性子的泼猴。
可这一年余来…
阿姐却收敛了性子,不再出去玩闹,仿佛一下子成长了不少,不管是处事还是性子也都改变了许多。有时候王蕙甚至觉得阿姐的眼中有着铺天盖地的悲伤与怨恨,这两股情绪出现的没有缘由,每当她想去问时,阿姐眼中的那些情绪却又消失殆尽。
王蕙不知道王昉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阿姐其实比起她也不过只是长了几岁,甚至她还未曾及笈…阿姐本不应该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王蕙心下化出一声幽幽长叹,她伸手握住王昉的手,声音温柔而又有力:“我曾与阿姐说过,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助阿姐了…如今我还想与阿姐说一句,你不必活得太过辛苦。你有我,有祖母,有父亲、母亲,还有阿衍。”
“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不必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王昉闻言,面上却有一瞬得怔楞…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她最亲近的家人们都还活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只是因为前世的缘故,她早已习惯单打独斗,也早已习惯一个人去统筹这些了。
可她却忘了…
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不同了,王冀已经废了,二房也已经是一团乱了。而她最亲近的家人们却都还活着,他们都还好好得活在这个世上,好好得待在她的身边。
是她忘了...
王昉的喉间止不住有些哽咽,连带着那双杏眼也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湿润…她任由王蕙握着她的手,待过了许久她才伸手抚至王蕙的头发,柔声说道:“阿姐知道了。”
王蕙听到这话,面上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
她握着王昉的手,却是想起先前那个“表姨”的称呼,便又开口说道:“六…”
王蕙原是想称呼“六姐”,只是想起王佩此人,这一声却是如何都称呼不起来了…她是停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王佩既然称呼秋娘表姨,难不成那位已去的杜姨娘与这位秋娘有什么关系?”
王昉闻言却也是想了一瞬…
秋娘是扬州周家的庶女,至于杜姨娘,若是她未曾记错,这位杜姨娘早年也是风月场上的人,后来由人送给了她那位好二叔…这些事她们几个小辈不知道,府中的老人却都是知晓个顶透,当年因为这位杜姨娘的缘故,王允和新婚未久的纪氏连着吵了好几日。
只是彼时杜姨娘已怀有身孕,何况也不过是做妾…
傅老夫人虽然心中膈应却还是应允了下来,许是就是这个缘故,纪氏从那时开始对傅老夫人便不大敬重,私下里也传出过许多回辱骂老夫人的话。
这桩事却是早年纪嬷嬷与她说起的。
王昉思及此,便低声呢喃道:“周家,表姨…”她记得秋娘的母亲名唤郑瑟,原也不过是扬州一个普通商户的庶女,至于旁的因着年岁久远,上回的书折子中却也未曾提起。她袖下的手微微蜷了几分,一双柳叶眉也跟着拢了几分,看来还是得遣人去扬州好生查探一番了。
琥珀打了帘子轻声说道:“主子,老夫人遣人过来传唤,该归家了。”
王昉看了看外间的日头,估摸着这会也有丑时了,也的确该回去了…她点了点头,口中是言:“去回一声,我与阿蕙拾掇一番便过去。”
“是。”
琥珀落了帘子出去回禀。
王蕙想起那个丫鬟,便又拢了一双眉:“阿姐,那个丫鬟…”
“别怕…”
王昉握着王蕙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如今要担忧得是王佩。”
只是可惜了那个秋娘,却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来得…若是能寻到她,只怕有些事便也可以知晓了。不过她并不着急,秋娘既然能出现一次,那么自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是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让她逃脱了。
怪不得当日覃娘回禀说秋娘不在车中…
彼时她还怀疑,秋娘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瞒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如今想来那辆车上的也许并不是她。
王蕙看着王昉面上的神色,是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姐?”
“嗯…”
王昉的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她握着王蕙的手站起身,口中是言一句:“我们走吧。”
两人往外头走去。
正好碰见独身一人走来的王佩…
王佩看了两人一眼,跟着便低了头朝她们走来,面上是一如旧日的温和之色,口中也跟着柔声一句:“四姐,七妹。”
王昉闻言却是淡淡看了王佩一眼,她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待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六妹身边的那个丫鬟呢?怎么都要走了也不见她出来服侍?”
她这话刚落…
王佩袖下的手却止不住握紧了几分。
她先前与秋娘寻了许久也未曾寻见,因着怕别人起疑,她们也不敢太过声张…王佩心中知晓,她那个丫鬟只怕如今早就没了气。王佩思及此,袖下攥着的手止不住又握了些紧,培养一个丫鬟本就不容易,何况又是这般送进府中更是难上加难。
而更让她害怕的是,刚才偷听的到底是谁?
王佩心中动着心思,面上却未有什么变化,闻言便抬头说道:“先前骂了那个丫头几句,只怕脸皮子薄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外头买来的到底不如家养的婢子。”她这话说完便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王蕙身边的伴月一眼,口中跟着一句:“七妹的丫鬟倒是乖巧。”
王蕙的面上依旧挂着一道恰到好处的笑容,闻言便道:“六姐谬赞了。”
“好了…”
王昉由琥珀扶着,见此便开口说了一句:“六妹素日里还是太过温和了,连带着底下的奴仆也受不得重话…寻不见也就罢了,若是寻见了也该以欺主的名义被发卖出去。”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六妹既然用不惯外头的丫鬟,等回去我便遣人让六妹从家中好生挑几个。”
王佩闻言是朝王昉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四姐教训得是…至于奴仆便罢了,如今我身边用得丫鬟还够。”
王昉挑给她的人,她可不敢用。
好在王昉也不过随口一说,她往日没有这个心思,如今既然知晓王佩的性子,便更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即便她当真跳了过去,只怕也近不了王佩的身,倒是多此一举了。
“走吧…”
王昉由琥珀扶着继续往前走去,王蕙便由伴月扶着跟在其后。而独身一人在后的王佩,她自顾自站起了身,一双眼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两姐妹…先前墙上的划痕可见是女子所为,那么究竟是谁?
她微微垂了几分眉目,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看来这一回的确是她轻敌了,好在秋娘早已由人接送了出去。
…
等回了府中。
王昉便让流光去仔细查探拂柳斋一回,倒也无需靠近,只需让人每日盯着王佩,知晓她可曾与人有什么接触…而另一方面,她却是遣了琥珀传了许青山过来。
屋中点着烛火。
王昉就坐在那屏风之后…
她眼看着屏风外头的许青山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许护卫,我想劳烦你去做一件事。”
许青山闻言忙站起身朝王昉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四姑娘客气了,您若有什么吩咐直言便是,这声劳烦却是过了…”上回王昉遣他做得那回事,他也未做成个样子,后来知晓秋娘其人还当真让他也惊了一回。
这样的女人竟然会在府中…
索性没出什么大事,若不然他这个护卫也难辞其咎。
屋中无人外头又由琥珀把守,因此王昉也未曾遮掩什么,直言而语:“今儿个我在清明寺中看见秋娘了。”
“秋娘?”
许青山抬了脸,连着敬语一时之间都忘了用:“怎么可能,她不是…”那个秋娘自打出了府他们便一直跟着,其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这段日子一直在私下查探却也没有寻到,如今这个女人竟然会出现在清明寺中,这,这怎么可能?
“你不必担心,秋娘其人如今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王昉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我今日寻你来,却是要劳烦你再去跑一趟扬州。我想要你去查探一回郑瑟的身世背景,还有…”屋中烛火明亮,王昉却低垂了眉眼敛下目中的思绪:“她可曾与府中的杜姨娘有什么关系。”
许青山越听到后头,神色便越发凝重了几分。
他知晓王昉,若不是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她绝不可能遣他过来说这一通。
可杜姨娘?那个二爷的小妾,因为当初谋害四姑娘而自裁的姨娘?这桩事与她又有什么缘故?许青山心中思绪未断,面上却依旧是往日的一派沉稳之色…他垂下眉眼,朝王昉拱手一礼,口中是低声一句:“四姑娘请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王昉袖下的手依旧轻轻敲着案面,她未曾让许青山退下也未曾说话,她只是这般沉吟着待过了许久,她看着烛火下屏风上显出的那道身影才缓缓而言:“许护卫,此行也许并不安全…你,万事需要小心。”
她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下有几许不稳…王佩手上还有多少底牌她还不知,她的确有些害怕许青山会受伤。
许青山自然也察觉出了王昉话中的凝重,他眉目微敛,声音却依旧沉稳:“属下,记下了。”
待这话说完,他便又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
许青山看着站在帘外的琥珀,脚步一顿,一双素来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也止不住朝她那处看去一眼。灯火下的琥珀依旧穿着胭脂色袄裙,眉眼却要比平日显得更加柔和几分。
他微微垂下了几分眉目,未曾说话依旧往外走去。
“许护卫…”
却是琥珀喊住了他。
琥珀先前站在帘外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如今她看着许青山的背影,轻声跟着一句:“许护卫要平安归来。”
许青山闻言,脊背却有一瞬得凝滞…
他未曾回头,待过了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便继续往外走去…外头明月当空,而他这颗心却觉得甚是柔和,就连他素来寡淡的面上此时也止不住化开一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