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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已近年关…
庆国公府里里外外也已装扮一新, 廊下的灯笼皆换成了新的,门上、窗上也都贴起了窗花与春联…只是府中的气氛却一直不见高。
尤其是西院那儿…
时不时都能传来纪氏与王媛的哭声。
底下的奴仆门面上不说, 可这私下里还是论了几回的,五姑娘与那言太师之子已订了亲,只等她过了及笈便嫁过去…这原本合着该是件喜事,言家虽然不是公卿士族, 可如今也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新贵。
何况那言大公子也是个俊朗的哥儿,金陵城里不知有多少小姐想嫁给他。
偏偏瞧着二夫人与五姑娘那幅模样瞧着倒似不情愿,就连其余几个主子面上也未有什么高兴模样。
主子们没笑脸不说话…
底下的奴仆自然也不敢多言, 只好手脚更加勤快些, 免得碍了主子的眼也被一顿责罚了去。
…
这样连着过了几日。
今儿一早庆国公府倒是难得多了几分欢笑声,内院奴仆穿着冬衣穿梭者, 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却是昨儿个王衍递了信来说是今儿个要归家。
他这一回在徐先生那待得已经够久了…
就连上回生辰也未曾回来,因此傅老夫人一接到信, 便连着夜里让半夏去厨房把明儿个午膳的菜定好。
如今时辰还算早。
千秋斋里却也坐了不少人, 傅老夫人手上握着佛珠, 眼却时不时往那布帘处看去…半夏自然瞧出了她的着急,便笑着说道:“老夫人,您都看了七、八回了, 八少爷即便能飞从外头进来也得花一阵功夫呢。”
她这话说完…
傅老夫人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 她半嗔了人一眼, 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鬼丫头, 尽会埋汰我。”待这话说完, 她握过手中的茶盏, 看向左侧那一排,便又皱了一双眉:“纪氏与阿冀呢?”
半夏闻言便轻声答道:“回您的话,二夫人还在照顾五姑娘,至于三少爷…”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才又开口回道:“先前奴遣人去寻过,说是三少爷出门了。”
傅老夫人闻言一双眉便又拢了几分:“这么早他出什么门?昨儿夜里我不是还与他说今儿个阿衍要回来?”她这话一落,想到王冀如今那副模样便又摇了摇头,跟着一句:“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她到底也未再说什么。
屋外传来走动的声音,跟着是丫头扬高带笑的一句话:“老夫人,八少爷归家了。”
傅老夫人忙端坐好,口中是跟着一句:“外头冷,快让阿衍进来。”
她这话刚落…
那暗紫色织金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跟着走进一个身披红色斗篷,额头戴红色抹额的清俊少年…几月不见,王衍仿佛雨后春笋一般又高了不少,往日尚还有些稚嫩的面上,这会也添了几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成熟,一双眉眼也带着几分清晰可见的聪慧。
这会,他便弯着一双眉眼疾步走来。
待至傅老夫人身前…
王衍便直直朝人跪下磕了个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寿安康。”
傅老夫人见此忙道:“快快快,快去把八少爷扶起来…”一面是和王衍说道:“你这个傻小子,大冬天的也不怕冷了膝盖。”
“不冷,祖母您这热乎着呢…”王衍一面笑着站起身,一面是解开身上的大红斗篷递给了半夏,才又恭恭敬敬朝傅老夫人问了一句:“孙儿离家这么久,不曾时常慰问祖母,祖母身体可好?”
傅老夫人闻言面上的笑容越甚,往日只觉得这个孙儿虽有聪慧却太过顽劣…
未曾想到时过境迁竟还是阿衍越发出色。
她看着王衍越看越满意,连着端肃了几日的面上也柔和了几分:“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母亲,念了你许久还不快去拜见她。”
“是…”
王衍拱手一礼,而后是又往一旁看去。
他按着王珵、程宜、王岱的顺序一一拜见过,才又跪在程宜的面前口中跟着一句:“母亲,儿子归家了。”
这话甚是简朴…
可听在程宜几人的耳中却还是勾起了不少感慨。
程宜看着跪在眼前的王衍,只觉得这才几月过去,儿子就跟变了个样似得…她一面是伸手扶起了人,一面是细细看了人一回,见他瘦了些其余倒是无恙,才哽咽着开了口:“你在徐先生那可一切都好?”
王衍顺着站起身,闻言便笑着点头回话:“徐先生为人虽严厉,待儿子却极好。”
“那就好…”
程宜看着王衍,那眼泪却跟止不住一般,她一面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笑说道:“徐先生是大才,你能跟着他是你的福气…平日你待他也要多恭谨下。”
王衍笑着应了是。
程宜便又问了几个问题…
王衍一一答后,才又看向王昉和王蕙…他朝两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四姐,六姐,七姐。”
王昉看着眼前的王衍,不禁便又想起前世那个颓败不堪的阿衍…她心下思绪万千,眼中也忍不住蓄起了几分泪花,面上却是盛开了一个明艳而朝气的笑容,真好,这样的阿衍真好。
王衍见王昉眼中的泪花,急急问道:“阿姐怎么了?”
“无事…”
王昉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跟着是握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眉眼带笑,声音也柔了几分:“只是瞧着阿衍长大了,阿姐心里高兴。”
傅老夫人知晓他们姐弟二人素来感情好,见此便都笑了起来。
等这一行见完礼…
王衍才开口问道:“阿衍听说三哥已经归家,不知三哥这会在哪?”
他这话刚落,帘外便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有人在帘外禀道:“老夫人,三少爷出事了。”
屋中一静…
傅老夫人眉心也微微蹙起了几分,半夏见此便往外走去,没过一会她便苍白着面色急急走了进来:“老夫人,三少爷,三少爷他的腿断了。”
“什么?”
屋中其余几人也跟着一愣…
傅老夫人站起身,许是起得太快,她的身子便跟着摇晃了几分…好在半夏及时扶住才不至摔去:“阿冀,阿冀现在在哪?”
半夏闻言忙答道:“三少爷已被人搬至西院,冯大夫也已过去了。”
“走…”
傅老夫人由半夏扶着往前走去,其余一众人也纷纷跟在其后朝西院王冀的住处走去。
…
西院。
众人还未走进王冀的院子,便听到纪氏一阵哭叫声:“我的儿,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
几个丫鬟也皆低着头抹着泪。
傅老夫人肃着面色往里走去,屋中的丫鬟仆妇见她进来忙屈膝请了安。
纪氏见她过来也屈膝朝她行来,她一面哭叫着,一面是跟着一句:“母亲,母亲…阿冀的腿断了!”
傅老夫人闻言身子一僵,她朝里头看去…
王冀苍白着面色躺在床上,而冯大夫便坐在一处摇头晃脑。
傅老夫人到底是经过事的,见此心中虽有些不稳却也不至于像纪氏这般哭哭啼啼…她稳住心神,跟着是迈步往里走去,朝冯大夫问道:“冯大夫,阿冀的腿?”
冯大夫见她过来,便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唤人:“老夫人…”
而后是低着头唉声叹气:“三少爷的膝骨已经碎了,即便华佗在世也难再救。”
傅老夫人身子一晃,好在由半夏扶着,她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王冀,好一会才呐呐而道:“怎么,怎么会这样?阿冀的膝骨怎么会碎?”
“依老朽查探…”
冯大夫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他看了傅老夫人一眼,才开口说道:“三少爷的膝盖应是被人敲碎的。”
他这话一落,屋中众人的面色皆一变。
被人敲碎?王冀再怎么说也是庆国公府的嫡子,可他竟然被人活活敲碎了膝盖,究竟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行凶?
王昉手中握着暖炉,闻言是朝床榻看去一眼——
床上的王冀满面苍白,额头还冒着冷汗,被人敲碎...她想起那夜陆意之在她耳边所说的那些话,难道是这出自他的手笔?
傅老夫人的面色阴沉,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今天陪着三少爷出府的是谁,把他领过来见我…我倒要看看,这金陵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我的孙儿行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可其中却还是有几分雷霆震怒之色。
…
傅老夫人坐在椅子上。
她的手中握着茶,一双寡淡到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厮,小厮全身也是一片血污就连脸上也没有一片好…只是瞧着伤有新有旧,旧的应该是跟着王冀时被人打得,至于新的,应该是回府后又被纪氏责罚了一顿。
因着他身上委实脏污…
傅老夫人便让王昉三人坐到屏风后,免得污了她们的眼睛。
而她便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小厮,淡淡开了口:“今儿个是你陪着三少爷出府的?”
小厮虽然身上疼得厉害,可在傅老夫人面前也不敢丝毫喊疼,他屈膝跪着,紧咬着牙关…闻言便道:“是,是小的陪着三少爷出府的。”
傅老夫人的面色依旧平淡,连着声音也很淡,只是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却透着几分冷冽之色:“三少爷为何出府,又为何受伤?”
小厮低垂着头,闻言却是踌躇了许久:“三少爷,他…”
傅老夫人手中的茶盏重重扣在桌子上,面色也带了几分怒气:“说!你要是胆敢有半分隐瞒…你在府中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欺主有什么下场?”
欺主…
小厮闻言身子止不住一颤,若是定了欺主的罪名可不仅只是一个打杀,只怕连自己的亲眷也要被自己连累。
他想到这便也不再犹豫,低声说道:“三少爷今日是去见言公子的…”
“言公子?你说得是言庚?”
傅老夫人闻言却拢了眉:“阿冀去找他做什么?”
“小的,小的也不知…”小厮也不敢起身,依旧颤颤巍巍伏跪着开了口:“这几日三少爷时常去寻言公子,只是言公子却不肯见少爷…昨儿夜里言公子遣人递了信来邀少爷见面。”
“既如此,他人呢?”
傅老夫人拢着眉心,王、言两家既已结亲,且不管这亲事到底如何,可这姻亲的关系到底是定了,何况王冀与言庚的关系素来也算得上是不错…今日既然是他所邀,合该过来一见。
“言,言公子未来…”
王岱坐在一旁拢着眉心,他在外头这么多年也审过底下不少人,这会自然也听出了小厮那话中的几分犹豫。他站起身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是看向小厮冷声说道:“三少爷究竟被谁所伤?你要是胆敢有半分隐瞒,别怪我王家不念主仆旧情。”
傅老夫人见此也厉声说道:“还不快说!”
“小的,小的…”
小厮被这两声大喝吓得身子一颤,他也不敢再隐瞒忙开口说道:“今日言公子约少爷在城郊春回亭见面,小的与少爷到的时候,言公子还未来…后来来了一群人,他们手上拿着木棍等物二话不说就上前来打少爷。”
傅老夫人越听,面色就越发沉得厉害:“你难道没有和他们说阿冀是什么人?”
小厮闻言忙道:“说,说了…那群人知晓后还哈哈大笑,口中直言‘打得就是你王家三子’。”
“混账!”
傅老夫人重重拍了下桌子,因着大怒还咳了起来。
程宜见此忙把茶盏奉了过去,一面是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母亲息怒。”
王珵几人也跟着说道。
傅老夫人取过茶盏喝了一口,待缓过那口子气才拍了拍程宜的手示意无事…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跟着是开口说道:“你把此事絮絮说来。”
“是…”
小厮依旧埋着头低声说道:“那群人看起来都是下九流的人,来势凶猛又专攻少爷的腿打,小的拦在前面便被他们踹开。打首的大汉口中跟着一句‘我们今日打得只有王三公子’…等到有人来了,那群人才急匆匆离开,只是少爷,少爷那时已经昏迷。”
王岱皱眉开了口:“他们可曾说奉谁的命?”
既然指名道姓要打阿冀,可见并不是为了钱财,却是早先就生了怨…
小厮闻言身子一僵,跟着才低声说道:“来人没有说,倒是少爷开口问了几句…”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跟着开了口:“少爷问他们是不是言公子派来的。”
“什么?”
他这话一出,屋中众人皆愣了一下。
王岱的面上也有几分疑惑,他看着小厮继续问道:“除了这句,可还有别的?”
“这…”
小厮面上有几分犹疑,他踌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大汉一听是说‘三公子知道就好,你既然为了前程使计让言公子娶了你妹妹…’”
他这话刚落…
纪氏便扑了上来,她哪里还有半分仪态朝小厮拳打脚踢,口中直言:“你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阿冀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你为了钱财伙同外人伤了阿冀…”她一面说一面踢着小厮,那小厮身子本就算不上好,这般被人一踢,身上结痂的血块便又开始冒出血来。
傅老夫人看着这幅乱局皱了皱眉,她挥了挥手让人扶开纪氏…
而后她看着小厮,面色冷凝,连着声也冷了几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厮强撑着身子跪了起来,身上冒着血,他的额头也冒起了冷汗…闻言他是缓过了那口气才说道:“小的,小的不敢有欺瞒,少爷在昏迷前口中还一直念着言公子的名字。”
“好,好,好!”
傅老夫人的手紧紧扣着茶盏,眼望着躺在床上的王冀,压抑着脾气才不至于把手中的茶盏砸下。
纪氏见她这幅模样,心下一凛,她挣开丫鬟的搀扶朝傅老夫人屈膝跪去:“母亲,母亲,阿冀是您的亲孙儿,他是什么性子难道您不知道吗?阿媛是他的亲妹妹啊,阿冀怎么可能为了前程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是什么性子?”
傅老夫人的面上闪过一丝厌弃,若是往日她自然会无条件信她这个好孙儿,只是如今…要她如何信?她淡淡看了一眼王冀,而后是把眼移到纪氏的脸上:“他是在怪我,怪我要他去和老三学商啊。”
“母亲…”
纪氏的心下也有几分踌躇,她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儿子最厌弃商人…难道,难道真的是阿冀?
她想到这又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那是阿媛,他的亲妹妹!
她抬着头,伸手拉着傅老夫人的衣摆,口中是跟着说道:“母亲,您不能只信一家之词…阿冀的腿断了,我们不能这样放过言家!”
傅老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却是与王岱说道:“老三,你去找你二哥…再遣人去言家请言大人、言夫人、言公子过来,我孙儿的腿自然不能就这样白白废了!”
“是…”
王岱拱手一礼便往外退去。
屋中除了纪氏的哭声,便是一片沉凝之色…若王冀真的萎了自己的前程做出这样的事,那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可怕了。
傅老夫人让冯大夫留下继续照看王冀,而后便由半夏扶着往千秋斋走去,程宜几人便也跟着往前去…
王昉几人要稍后几步。
王佩身穿青绿色斗篷,她一张柔美的小脸上带着几许愁绪:“四姐信吗?”
王昉正在想事,闻声是停了一瞬才侧头往王佩那处看去,她的手中握着暖炉,好一会才淡淡说道:“六妹信吗?”
“哎…”
王佩的喉间漾出一声轻叹,一双细眉也跟着蜷了几分,声音也带着几分愁绪:“好端端一个家,怎么就这样了呢?”她这话说完,便又带着几分可惜之色:“让人看着,怪是可怜的。”
…
千秋斋。
言家一行来的时候…
王允也刚到不久,路上的时候他已经从王岱口中知晓了来龙去脉,这会面上便低沉着…自己的儿子为了前程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传得出去,不仅是王家就是他只怕也会再一次沦落到别人的笑柄。
他看着坐在旁边哭哭啼啼的纪氏,忍不住额头又爆了几下…
当初他怎么会娶纪氏为妻?
看看如今都是什么样子?儿子前程尽毁,女儿失了清白,而这个纪氏往日看着还是个聪慧的,如今整日除了哭哭啼啼就再不会别的了。他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竟然娶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东西。
王岱引着言太师一家走了进来…
言太师年有四十余岁,他穿着一身一品官服、面容端肃,其后跟着的言夫人倒是面上挂着笑。
屋中坐着的都是王家几个长辈,见他们进来便起身朝言太师行了一礼。
傅老夫人面上挂了几分笑,她看着言太师点了点头,口中是说了一句:“言太师事务繁忙,今日却要劳你亲自走这一趟。”
言太师闻言,面上也挂了几分笑,他朝傅老夫人拱了拱手,是言:“老夫人客气了,往后我们两家便是儿女亲家,无需如此见外…”等他们入了座,半夏上了茶,他才又开口问道:“却不知今日老夫人请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屋中丫鬟皆被半夏领着往外走去…
傅老夫人面上依旧挂着笑,闻言是道:“今日老身是有几句话要问言公子。”
“哦?”
言太师手中握茶,却是往言庚看去。
言庚的面色较起往昔是有几分颓败,眼下也有两道遮掩不住的乌青,可见近段日子未曾歇好…他起身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声音有几分喑哑,礼数却还在:“老夫人客气了,您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
“这样也好…”
傅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她的手中也握着茶盏,指尖搭在茶盖上,开口说了话:“今儿个出了一桩事,却是我那孙儿王冀被人在城郊敲碎了双腿。”
她这话刚落…
言夫人便惊呼出声,她握着帕子捂着唇,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可曾寻人看过了?”
“膝骨已碎…”
傅老夫人饮下口中茶,闻言是叹了一声:“即便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言夫人闻言,一双美目也带着几分怜惜:“可怜见的,三公子才这么年轻,怎么就…”
她这话尚未说完…
纪氏便再也抑制不住站起身,她看着言庚,面上带着滔天怒意:“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儿子了,若不是他派人敲碎了阿冀的腿,阿冀,阿冀他如今怎么可能会这样!”她这话说完,便又走上前,好在王允及时拦了住,只是人拦住声音却还是未曾拦住:“你还我儿子的腿!”
言太师闻言便皱了眉:“这话是何意?”
言庚也拢起了眉心,他侧头看向纪氏,有些颓废的面容带着几分疑惑:“伯母这话,侄儿听不懂。”
“你这个…”
纪氏刚要喝骂,便听傅老夫人冷声说道:“够了!”
王允看着纪氏也是一阵头疼,他紧握着纪氏坐回了位置,等屋中又恢复了静谧…傅老夫人看着言庚开了口:“昨日阿冀收到一封信,却是你邀约他于城郊春回亭见面。”
她这话说完,王岱便起身取过一封书信递给言太师。
言太师接过书信,里头只有寥寥几字,的确是言庚的笔迹…他面色凝重,抬眼看向言庚,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你可曾邀约王三公子去过春回亭?”
“没有…”
言庚拢着眉,他现在看王冀正是厌烦之时…平日即便他来府中求见,他都懒得去见,更遑论约他在城郊见面了。
只是…
言庚看着父亲的神色,他走上前接过书信,面色跟着一变:“这,这怎么可能?”
人的字迹本就各有不同,像他写字的时候习惯性得会带上几个钩,这个习惯若不是亲近之人自是不会知晓…可这封信的字迹,竟是与他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若不是他确信自己的确未曾约过王冀,只怕连他都要信了。
他想到这便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老夫人,我的确未曾邀约过长砾…这字迹是有人仿的。”
傅老夫人的面容依旧很是平淡,也未说信也未说不信,闻言也不过一句:“除了这封信,敲碎我孙儿的那群人口中还言了一句‘三公子知道就好,你既然为了前程使计让言公子娶了你妹妹…’如今我孙儿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却是想要劳请言公子替老身解一解惑了。”
她这话一落,不仅是言庚,就连言夫人面色也微有一变。
当日言庚回家之时说了这一件事,他未曾娶到心上人,还踏进了别人的陷阱,自是满心不服气…因此言夫人问及他其中缘故的时候,他便说道“此事是王长砾联合他的亲妹子给我下的套。”
这事委实太过难听,何况王家女儿的清白的确没了…
因此他们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只是这桩事…
王冀自然不会去说,而言家上下也是被警告过了的,自然也不可能有人传出去…
至于别人更是不会知晓。
言夫人看着言庚,想到当日儿子脸上的狠厉,难道真的是他?
言庚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他这阵子的确是想找人狠狠地教训王冀一顿,让他知道他言家人不是好欺负的…只是他也只是想想罢了。王冀到底身为王家的嫡子,何况这会下手,若是有心人一查自是会想到是他。
他想到这,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言庚不知道王长砾可曾说了什么,只是此事追根到底也是起于他…即便说出去也是他王家讨不到好。
因此他也只是想了一瞬,便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老夫人,此事我原碍于两家的脸面并不想说,但是如今这幅模样,却是非说不可了。”
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当日长砾兄从琅琊回来,便遣人递了书信给我…他说年后便要与王三爷去行商了,只是他素来看不起商贾之事便求我向父亲搭桥引线,还说会允我一个天大的好处。”
纪氏闻此,面色勃然一变,尖声喊道:“你胡说!”
言庚面色依旧平静,闻言是朝纪氏拱手一礼:“伯母不必激动,书信还在我的家中…若是诸位不信,我可遣人去取。”
“不必——”
傅老夫人面色虽有些不好,语气却依旧沉稳,她看着言庚点了点头,口中是言:“你继续说。”
“是…”
言庚闻言便又继续说道:“起初我不知道长砾兄所说的什么,直到后来一次见面才知道长砾兄所言的好处…”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交握的指根也有几分收紧,待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是府中的四小姐。”
他这话刚落…
傅老夫人手中的茶盏便掉了下来,瓷盏敲在地毯上虽然未曾碎裂,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响声。
茶水四溅,有不少溅落在傅老夫人的鞋子和衣角上…
可她却无心去管。
底下坐着的一群人面色也各异,就连纪氏也呐呐张大了嘴…四小姐,王昉?不是阿媛吗?
屋中是有一瞬得沉寂——
傅老夫人袖下的手握着那紫檀扶手,一双眼睛黑沉又凌冽:“你说什么?”
言庚低着头,声音却如常未有什么变化:“长砾兄知晓我喜欢贵府的四小姐,只是前有程景云,若是我想求娶自是难上加上…长砾兄便与我商量,过几日便是我那表妹的生辰,等到那时寻个法子引四小姐去厢房。”
“而后长砾兄再引人来厢房,待见到我与四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四小姐自然非嫁我不可…”
“只是不知道最后为何会变成府中的五小姐。”
他说到这的时候,面色也有几分难堪…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却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混账…”
“混账!”
傅老夫人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她这一掌尤为用力,紫檀木的茶几跟着一抖…若不是这用料极好,只怕会碎成两半。她紧紧盯着言庚,一张面皮都止不住跟着颤抖了好几下,这两个畜生,竟然,他们竟然敢!
程宜也气得发抖…
若不是有王珵紧紧扶着,只怕这会便要起来了。
言太师的面色也有几分不好,这事不管如何,可他言家也有不占理的地方…他站起身朝傅老夫人做了个长揖,口中是言:“老夫人,真是家门不幸,我竟生出这么个孽畜!任打任骂,皆听老夫人一言。”
言庚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朝傅老夫人磕了个头:“老夫人,此事我的确有错…只是今日之事,却与我无关。”
今日之事?
傅老夫人面色阴沉,那个畜生都能行出这样的事了,他的死活还重要吗?
她只要想到陶陶竟然差点就要被这个畜生玷污,还是她那个好孙儿献得计策,她就恨不得把这两个混账东西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都不能泄她的心头之愤!
言夫人看着傅老夫人黑沉的面色,还有那暴怒的神情…她心下一惊也跟着站起了身。她的面上也带着几分难堪,口中是言:“老夫人,此事我言家有不可磨灭的过错,只是如今你我两家已成了姻亲,五姑娘的身子如今又是这样…”
纪氏闻言倒是回过神,阿媛这样的身子又能嫁给谁?她想起当日傅老夫人所说的那三个选择,难不成让阿媛去做姑子?
不,不行…
她决不能让阿媛去做姑子!
“母亲…”纪氏跟着开了口:“阿媛如今这样,除了嫁去言家已经没有办法了。”
王允拢着眉心,却也跟着起身开了口:“母亲,这件事传出去只怕会折损我王家的清名…依儿子看,此事还是我们私下解决较好。”
傅老夫人的面色依旧不好,只是王允所言不差,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管是对王家还是言家,清名都会尽损…尤其是他们王家,今年已出了这么多事,若是再传出这样的丑闻只怕王家百年清流的名声再不存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看向王珵:“老大,你的意思?”
王珵依旧抱着程宜,闻言是冷冷看了言庚一眼…这个畜生竟然敢如此肖想他的女儿,真是死不足惜。他合了合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言大公子到底是言家的人,便由言太师好生教导吧。”
“至于王冀…”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还是抑制不住的厌恶:“他为了前程伙同外人行这样的勾当,不配做我王家子弟。”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确,是要把王冀赶出王家了。
纪氏知晓王珵的性子,平日看着不管俗事只是若当真惹到了他…即便傅老夫人开口也无用。她想到这忍不住便跪了下来,一面朝程宜爬去,口中是说道:“大嫂,大嫂,你劝劝大哥,别赶阿冀离开王家。”
士族子弟被踢出家族,这代表着什么?
一颗废子…
即便连庶民都比不上。
纪氏一面朝两人磕着头,一面是迭声说道:“阿冀已经废了,他再也做不了什么,若是把他赶出王家,他会死的。”
死?
程宜素来清雅的面上也带着几分嘲讽的笑…
若是当日是陶陶受此迫害,那么如今死得就是她的陶陶!
那个狼子野心的畜生!
她握着王珵的胳膊有几分颤抖,好一会才开口与傅老夫人说道:“母亲,若是赶王冀走只怕他会在外头胡言乱语…依儿媳的意思,不如把他赶到北郊,那儿偏僻没什么人,再差两个忠仆好生伺候着,也算仁至义尽了。”
北郊…
那儿可是荒芜一片,除了几个庄稼就再没有人了。
要她的阿冀去那,岂不是要他自生自灭?
纪氏刚想张口…
便听到傅老夫人淡淡说道:“就按你们说得做吧…”她这话说完是看向纪氏,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若是你再多言,便陪着你的儿子一道去吧。只是出了王家的门,往后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纪氏身子一软…
她抬头看向王允也只是看到他冷淡的面色。
是了,在她的眼中,除了前途与地位其他都算不了什么…他又怎么会帮她说话?
她想到这却是难掩悲戚哭出声来…
女儿清白已毁,儿子不仅双腿残废还要被赶出去,她这一生究竟还有什么期盼?
…
言庚往外走去。
屋中众人还在说着余后事。
他负手站在廊下,外头天色昏沉,仿佛是要下雨了…
待过了好一会,言庚刚要提步转身,便看到不远处有一袭红衣正往这缓缓走来,他的脚步一顿,那颗心也止不住一跳。
而他那双暗沉的桃花眼,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也有一瞬得亮起。
这昏沉天地之下,仿佛只有眼前那人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