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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韩青还要赶去金陵任职…
他在程府也就没住下几日便提前离开了。
这一别自然有几月见不了面, 程瑛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不舍的…只是再不舍,也只能眼看着韩青离去。
张老夫人眼瞧着程瑛自打韩青走后,她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心中担忧她多思虑,养不好身子,连着请了顺天府最有名的几个角在府里操办了好几场戏,平日里也多让程瑛陪在身侧与她聊天说话。
这一来二去,程瑛也不忍祖母担忧, 总归是换起了笑颜。
王昉与王蕙倒是日日去找程瑛, 平素或是陪着她裁布做衣、或是跟着她身边的嬷嬷学做虎头鞋、虎头帽。
王昉平素在旁的事上还算手巧。
偏偏于女红这块, 还当真有些手拙…
她眼看着程瑛手中的虎头鞋已渐渐成型, 就连王蕙手中的虎头帽也已快制好…这般瞧了一圈, 王昉低头再瞧了瞧自己手中的, 原先从嬷嬷那取过来是什么模样,这会还是什么模样。
程瑛早先便已知晓她在女红这块委实没有多少天分, 瞧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也放下了手中的鞋子,笑着与她说道:“陶陶若觉得无趣不如在画几个花样?上回你画的, 我身边几个丫鬟瞧着都啧啧称奇,只觉得好看得紧。”
王蕙闻言倒是也抬了头与程瑛笑说道:“表姐不知,阿姐画得花样早先还轰动了整个金陵城呢。”
“竟有这种事?”
程瑛闻此自然有些惊奇,她放下手中的虎头鞋, 让丫鬟把身后的靠枕再添一个,才又说道:“阿蕙且说来听听。”
王蕙便也搁下了手中的帽子。
她一双清柔的眉眼看了王昉一眼, 跟着是把当日成衣坊、武安侯府一并的事都说了一遍…至后头, 她笑着握过丫鬟新送进来的酸梅汤饮下一口, 才又一句:“如今金陵城中那些贵妇人与小姐,都想着法子去那成衣坊中购置衣裳。”
“每每宴客请席,总也免不得要说起这成衣坊的事。”
王蕙说到这,搁下手中的酸梅汤,笑跟着一句:“表姐来日去金陵的时候便知晓了。”
程瑛听她这般说来,已是满面惊奇,而后是把眼移向王昉,笑着说道:“你这个鬼灵精,哪来这么多点子?”
王昉手中也握着酸梅汤…
她慢慢饮下一口,酸梅汤酸甜恰好、沁人心脾,连带着整个人也舒畅了不少。
闻言——
王昉是搁下了手中的汤碗,拿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眼看着两人,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表姐别听阿蕙胡说,我不过是画了几个花样,其余都是底下人在做,当真算不得什么。”
她这话说完才又跟着一句:“不若我替表姐也画几个花样,你如今月子大了左右也该重新制衣裳了。”
先前程瑛听王蕙说起那些衣裳的时候,心中也有几分钦羡。
大多女子总是爱美,孕妇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她身子越重,能穿得衣裳也越发少了,即便是能穿得瞧起来也是普普通通毫不出色…因此听见王昉这一话,程瑛一双素来平和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亮了几分,问道:“可会麻烦?”
王昉笑着摇了摇头…
女红她的确算不上好,只这些花样子她脑子里却还有不少。
正好丫鬟也取来了笔墨纸砚。
王昉便拢了一双袖子提笔画了起来…几个丫鬟在旁边瞧着也忍不住惊叹道:“这是什么花样,瞧得竟是这般稀奇?”
程瑛也瞧着稀奇,她手撑在腰上也朝桌上看去,待瞧见那几张花样,她便说道:“这花我认识,这我也认识…”她这话一落,免不得又笑道:“我怎么没有想过要把它们合在一道。”
其实王昉画得花样都不算复杂…
只是大多人做起女红的时候都只挑个一样或者几样,长久以往自然也有些看厌了…若是把这些花样搭配在一道,就如选花色一般,选对了自然也能显出不同的模样。
王昉连着画了好几副才搁了笔,一面是择出了两幅让人给孟氏送去,一面是取过干净的帕子拭着手与程瑛说道:“若是家中的绣娘做得快,表姐等十三那日便能穿上了。”
十三是孟氏的生辰…
张老夫人念着家中许久不曾热闹索性便想大办一场。
程瑛让人把那几幅花样取过来又细细看了好几回,免不得还是要夸一回王昉,而后才笑着择出了一副让人先送去家中绣娘那。
…
等至八月十三。
程府也就迎来了孟氏的生辰,除了程家的一些亲眷,孟家也来了人,就连顺天府中也有不少贵客登门拜访。
程家在顺天府中的地位还是有些特殊的。
即便如今程家无一人为官,可顺天府中的士族却从来不敢低眼看程家…不仅不敢,他们不知有多想和程家打好关系,尤其是那些有女儿的士族更是纷纷削尖了脑袋想和程家联姻。
程家三子,如今可还有两子尚未成婚。
尤其是那程景云…
少年天才、温润如玉,谁不想嫁?
因此这回程家摆宴请客,这顺天府中的士族竟都来了个全。
…
程府今儿个很是热闹。
不仅门前、就连影壁处也停满了马车…
仆妇穿梭在内院之中,领着衣着华贵的妇人和精致打扮的小姐们往宴客处走去。
孟氏边站在宴客处接引着各家的妇人、小姐,她本就生得极艳,平日里也都是一副华贵打扮,今儿个更是一副神仙妃子般的模样…有人瞧见她自是纷纷说着“恭喜”,待瞧见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却都忍不住一滞。
有不少与她平日里要好的几家年轻妇人自是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身衣裳瞧得如此别致,可是家中绣娘所绣?”
孟氏闻言一双艳丽的眉眼更是忍不住泛起几许笑。
这花样是几日前王昉让人给她送来的,她原本收到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左右不过是有些别致罢了。不过到底是王昉的一番心意孟氏也就笑着收下了,只是没想到这花样绣在衣服里的时候会有这般奇异的效果。
她孟家历代为皇商,瞧过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
往日在家里的时候…
家中还特地置了个绣坊,养了几十余个手艺精湛的绣娘,说句不夸大的,即便是宫里的那几位保不准好衣裳也没她穿过得多呢。如今是因为嫁入了程家,她才弃了往日那般作态。
只是即便她好东西瞧过得再多,可这样的花样她却还是头一回见。
后来她还问过王昉,知晓她所绘得花样都是独一份,也就是说这样的花样如今只有她孟氏一人所有…素来女子皆爱美,更爱这一份独一无二。
孟氏心中感激王昉,连夜便遣了不少好东西去,连带着对待王昉两姐妹也比平日更加多用了几分心。
如今听旁人问起,她也不藏着私话,只笑说一句:“的确是家中绣娘所绣,只是这花样却是我们府中的表姑娘所绘。”
这些来程家的人早些便已打听全了。
知晓如今在程家做客的正是张老夫人的外孙女,从金陵王家来的两位嫡小姐…自然也有人想起当日来顺天府时,王家那个队伍的阵仗,如今闻言便忍不住叹道:“琅琊王家,虽说已过去这么多年,可有些东西到底是骨子里带着的。”
…
昌松堂中。
张老夫人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人,笑骂道:“真是两个浑猴,不过是一句传言你们就巴巴去找了十余日…哪里知晓这究竟是不是?”
程离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闻言自是笑着回道:“祖母这话就不对了,孙儿和九章依着那传言中所说的,一项一项研究过才找到这山泉酒,自然是真的,哪里会作假?”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这山泉酒瞧着貌不惊人,入口却好极了,我和九章寻见的第一日便忍不住喝了个尽心。”
他说到这免不得又啧啧叹道:“若不是这山泉酒委实不多,孙儿可真想多搬些回来。”
张老夫人见他这幅模样,也懒得再与他辩什么真假,索性赶起了人:“今儿个是你嫂嫂的生辰,你还不领着陆公子回去换一身衣裳。”
“我这身衣裳…”
程离刚想再说眼瞅着自己身上,原先的灰衣竟已跟个黑衣似得。
他又看了看陆意之,见他比起自己倒还算好,只是玄裳上还有几块遮掩不住的污渍…一见之下他便忍不住笑起来:“九章,若不是你我还有这张脸可看,怕是进顺天府的时候便被人赶了出去。”
陆意之闻言倒是挑了挑眉,他的嘴角依就挂着一道素日里的笑,往日跟老头子在一道的时候,再落魄得时候他都有过。
这又算什么?
他这般想着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表姑娘来了…”
陆意之嘴角的笑一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动声色的抚平了几条折痕,似是想掩盖原先的几处污迹。
偏偏这污迹他是想掩也掩不住…
陆意之也不再多说什么,朝张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告退。”
不过他再怎么走,免不得还是与王昉碰了个面…陆意之的面容倒是一如既往未有什么变化,耳根之处却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绯红。
好在众人也未曾太过关注,倒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王昉看着迎面过来的两人,一怔之下便屈膝半礼,口中是言:“表哥,陆二公子…”
两厢见过礼。
程离与陆意之便先行告退了…
王昉侧让开路,眼看着那块布帘,心中却有几许疑惑,总觉得陆意之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不过她也未曾多想,便听到张老夫人笑着与她说起先前事:“这两个顽猴还真让他们寻来这山泉酒,也不知是不是拿来骗我的。”
山泉酒?
王昉看向那放在案上的一节竹壶,眉眼微动却也未曾说什么,她走上前笑着扶了张老夫人的胳膊,柔声说道:“外头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表嫂问您可要出去见一见?”
张老夫人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
今儿个虽是孟氏的生辰,可她心里却还有另一个主意…程离也有二十余岁了,却连个婚事都未曾定下。往日他常年在外,她也没有办法,只如今他正好在家中,这事便也该提上章程,好生替人相看一回了。
若不然这回生辰,她也不会邀那么多人。
张老夫人由王昉扶着往外走去,宴客处离昌松堂并不远,孟氏素来能干,即便这么多人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错也摘不出。
屋中原本正在说话闲聊的一众人瞧见张老夫人过来忙都站起了身,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夫人。”
几家相识的妇人更是迎上前笑着说道:“许久不见您,您的气色越发好了。”
这倒是真的。
老人念旧,也喜热闹。
如今王昉两姐妹还有程瑛都在府中,整日陪着她说说话、聊聊天…这气色自然也要好上不少。
几人说话间,自然也有人暗自打量起王昉,笑着问道:“这便是您从金陵来的外孙女吧?”
张老夫人见她们问起王昉,面上的笑更是添了几分,她眼看着一处招来王蕙,才与几人说道:“这就是我两位外孙女,一个在家行四,一个在家行七,你们来见过众位夫人。”
“是…”
王昉与王蕙闻言齐齐应是,两人面朝众位夫人,口中跟着一句:“王四娘(王七娘)给众位夫人请安。”
她们一个明艳,一个清雅…
两人微微低头行下一礼,当真算得上是行姿端正、仪态尤佳,令人见之便觉赏心悦目。众人见此免不得心中又夸赞起那王家,他们顺天府的士族比起金陵的那几个老牌士族,所差的还当真不止一星半点。
几位妇人瞧着张老夫人的作态,知晓她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两位外孙女,便也跟着纷纷夸赞起人:“老夫人这两位外孙女长得可真水灵,让人瞧着心里便欢喜。”
等张老夫人入了座…
那些携带着女儿的妇人便也纷纷走上前朝张老夫人问起了安…一时间这满堂室内竟都被那莺莺之声掩盖。
王昉眼看着这些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小姐,她们大多都已过了及笈,衣饰、打扮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不见一丝浮华之气,行姿仪态也都端庄得很。
她眼瞧着坐在另一侧的孔大夫人和孟氏,见她们面上未有一丝变化,可见是原本就知晓了的。
王昉知晓外祖母一直希望把她与程愈表哥凑成对,那么今儿个这个阵仗怕是为了程离备下的。
只是…
王昉记得她这位程离表哥上一世一直如闲云野鹤一般,直到她死也未听说他成婚。今次若是让他知晓这番阵仗,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忍不住泛起几许笑。
…
张老夫人眉眼含笑看着眼前这群丫头,她眼滑过这十余个丫头,其中有个丫头模样甚是端正…她想了想,便侧头与身边的妇人说上一句:“这是你家三姐儿吧?这才多久没见,竟也这般大了。”
那妇人闻言自是欣喜若狂,面上却未有什么变化,依旧矜持着面容笑着回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女大十八变,她们这个年纪啊,正是转个眼就变个模样的时候…”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我家三姐儿知晓您喜欢李大家的书法,学了好久才有个模样,您若不见笑我便让她呈上来给您瞧瞧。”
“李大家?”
张老夫人闻言,眼中倒难得起了几分正色:“李大家的书法可不好练,姑娘家大多喜欢卫夫人,你倒是难得…”
那“三姐儿”闻言便抬了头,笑着大方回话道:“的确不好练,只是相较卫夫人,我却还是喜欢李大家行云流水的感觉…”她这话说完,便双手把那册子呈了上去,小脸却忍不住有些微红:“写得不好,您莫见怪。”
张老夫人笑着放下手中茶盏,从丫鬟手中接了过来翻看了几页…
她越往后翻,眼中的神采便越发多添了几分。
王昉坐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几眼,她觉得先前这位三姐儿所说的还是自谦了,一个姑娘家能临摹出李大家的书法已属不易,何况她这字迹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了。
果然没一会——
她便听见张老夫人笑着开了口,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自谦了,我瞧着已是很好了。”
那妇人闻此是松了一口气,跟着便又笑道:“我这个丫头素来最喜这些东西,除了李大家的书法、就连周大家的她也欢喜…听说府中的三少爷也喜欢周大家的,若是他在,倒是可以见一见。”
她这话一落——
张老夫人面上的笑却抽了个干净。
她淡淡把手中的书册搁在一侧,握过茶盏饮下一口,才又一句:“倒是有心了。”
她的确是要找孙媳妇,可那是为了程离…
至于程愈,她可是早就就想好要让他娶陶陶了,又哪里能容得旁人染指?
那妇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原先还好好的,怎得才一句话的功夫便让这位张老夫人变了脸色…她还想再说,便见孟氏笑着走上前,她的手中握着一本册子,朝张老夫人笑说道:“外头的戏台子搭好了,老祖宗瞧瞧要听什么戏?”
张老夫人闻言,面上才重新挂了个笑与孟氏说道:“今儿个是你生辰,便先点一出麻姑拜寿…其余的便由你做主。”
孟氏闻言倒也未曾推却,她笑着打开了戏折子,按着张老夫人往日的习惯又点了两出,才让人往外头送上去。
因着张老夫人先前这一变脸,众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便也不再说话皆携女重新入了座。
她们所在的宴客占地甚广,如今十余扇门面皆大开着,正好可以瞧见院中摆着的戏台…没一会那“麻姑拜寿”伴随着那击敲之乐,便显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王昉对此素来是不感兴趣的,勉强捱了一会却还是觉得有几分昏昏欲睡。
张老夫人侧头看来的时候,便见王昉一副困倦之意,时不时打几个呵欠,连带着那双杏眼也添了几分水意…她看着好笑,便轻声与王昉说道:“若是觉得无聊便也不必在这干坐着了,从屏风往后门出去便是。”
王昉闻言一张小脸绯红…
她原想着再捱一会,只是一场戏就要演两个时辰,她还真怕过会当真不管不顾得睡着了。
那倒是更加失态了。
因此王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趁着众人都在看戏,她便小心翼翼起了身…好在她正坐在屏风前,身子一转便走了出去。后门也站着几个奴仆,瞧见她出来便齐齐屈膝一礼,低声问她“可有什么需要的?”
王昉没什么需要的…
她出来也不过透透气,何况这程府她自幼便已摸了透,哪里还需要旁人领路?
因此她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去把我身边那个叫‘琥珀’的丫鬟叫来吧。”
待说完这话,王昉便手握纨扇往前走去…
许是这会都在宴客处听戏,园中除了几个奴仆也没多少人了…王昉穿过长廊、沿着小道缓步前行,如今已至八月,两侧植着的秋桂也已随风传出几许清幽香味。可在这清幽桂花香味中,王昉却闻到了一股浓郁而熟悉的百濯香。
她手中握着的纨扇一顿,沿着那股子香味刚要迈步上前,便见那金桂树后走出一个古道仙风的男人。
男人约有六十余岁,面容清瘦而寡淡,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厉害。
王昉一怔,步子也跟着一顿,口中跟着说道:“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