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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柏, “是元良将的阴军。”
解羽闲走过来, 手里还摇着折扇,“魑魅魍魉?”抬头看见一团浓云徐徐浮来遮住了头顶皎洁的月光,大地一下子阴沉起来,“有点像, 不过这玩意都是骗人的吧?”
他一靠近,图柏就把千梵扯走了。
见他这副陌生警觉的表情,解羽闲想起千梵在信中叮嘱过他图公子身体欠安对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来的时候莫要声张之类的话, 他用扇子抵住下巴,一点都不声张的说, “小图图, 你不记得哥哥啦。”
一下子领悟到了嘴贱的痛快。
图柏冷冷瞥他一眼,眼里寒光乍现,心想, “弄死你个妖孽。”往千梵身后站了站, 委委屈屈说,“你是我哥哥?”
解羽闲刚要答应, 对上千梵的清明深沉的眸子,立刻噤若寒蝉, 打开折扇挡住了嘴巴。
自古贱人就没好下场, 除非身旁有个不动声色深藏不露的山月禅师。
客栈大门紧闭, 他们不想叫醒掌柜的, 于是就又嗖嗖嗖原路飞回了屋子。
除了躺在床上天打雷劈都叫不醒的六皇子外, 所有人又都集聚到了图柏的房间。
这回还多了一位白天还是他们闲扯淡的主角之一那伽。
千梵接上解羽闲之前的话,“如果是有人装神弄鬼,原因是什么?”
他们一行人就是为了寻找使节团和六皇子而来,身上既没有装太多钱财,也不是要查案捉人,有人故意弄出点声音做甚么,吓他们吗,可要是吓人,就这点动静能吓到谁,况且还只在夜里出现,没理由。
杜云困得要死,霸占了图柏的床盘腿坐在上面,强打起精神,“对了,既然现在六皇……”刚一提这个名字,屋里有人就不乐意了,杜云于是从善如流的避嫌不再开口,由师爷代劳,说,“也许殿下知道些什么。”
宗云添既然是混在使节团里跟到了这里,那么其他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怎么就他一个人没什么事,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师爷说罢把目光投向了跟六皇子最亲近的男人身上,其余人也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看向那伽。
那伽在东越国向来受万人瞩目,这会儿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有点虚,低声用不熟练的汉话说,“云添,不方便,睡了。”
而且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那种睡。
其他人立刻一脸了然的神情,要不是看在他的身份,很想‘吁’一声出来。
那声粗喘可是真真正正存在啊。
那伽竟被几位半生不熟的人看热了脸,用力干咳两声,说,“后闽,来荆,有问题。”
杜云一下子精神起来,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别扭,“陛下知道什么?可否告知在下。”
那伽点点头,说了一句话,但他用的是东越语,其他人都听不懂,可他想说的用汉语也表达不全,只好用蓝色的眸子和其他人无辜的大眼瞪起小眼。
看了片刻,图柏挥挥手,“得了,先去睡吧,等六皇子醒了再说。”起码宗云添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充当翻译。
各睡各觉是眼下最好的方法,于是大家都回去接着睡了,而那古怪的行军声这回连夜又响了一次,图柏出去看了,仍旧没有发现。
第二天一早杜云就爬了起来,倒不是因为着急找人,而是解阁主竟然点了一盘香酥野猪蹄,坐在大堂的一张桌子旁,香味顺着盘子袅袅飘进杜云的房间,立刻将他瞌睡虫馋死了。
杜云边跑边系腰带,胡乱扒了两下头发,腆着脸一屁股坐到解羽闲对面,“解阁主,我见过英俊的人,见过体贴的人,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即长得英俊好看又温柔体贴得我心的男子,容我问候一句你的娘亲,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才能生出你这种人中龙凤。”
解羽闲一手端着昨夜师爷给的书,一手摇着扇子,从书上收回目光,斜眼看他,“本阁主也发现杜大人馋的时候特别能言善道,小嘴跟蜜一样甜,本阁主听得都不想让你吃饱了。”
杜云表情一顿,抿住了唇,眉宇间一副呼之欲出的可怜。
解羽闲看着他笑,实在想不出当年那位满朝风雨的状元郎到底怎么长成了这种奇葩,不过他转念一想,当年的杜云可能也就这样,要不然正常人能干出用小棍棍戳皇子臀部这种事吗。
他转过扇子,用扇柄敲了敲杜云的脑袋,然后顺着杜大人的脸慢慢滑到了他的喉结。
杜云睁大眼默默咽了下口水。
解羽闲莞尔,用扇柄将他的领口挑整齐了,“吃你的吧。”
杜云马上不客气的啃起猪蹄,啃的肉沫红油一顿飞溅,啃罢一个,正要再探出手,忽然,连猪蹄带盘子都被人端走了。
旁边的一只桌子上,六皇子宗云添半身不遂的歪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冲杜云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手指优雅的捏起抢来的猪蹄撕了一条肉塞进嘴里。
杜云敢怒不敢言,低下了头。
不过还不等解羽闲出声安慰,就见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转出一股子蔫坏蔫坏的坏水。
杜云哎哟一声站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往人面前一站,满面担忧,将六皇子上下看了一遍,长长哎了一声,“殿下呀,是不是客栈里的床太硬了硌着您了啊,下官真是该死,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宗云添不知道杜云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看不出来,冷着脸说,“不必了。”
杜云殷勤道,“那怎么成,您可是要回去给公主成亲呢,如果您不是给床铺硌着了,臣瞧你的坐姿有点像是内痔啊,臣祖上有人会这个,要不臣给您看看……”
“滚!!!”宗云添脸上青青红红一大片,他一动怒,屁股跟针扎似的更疼了。那伽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低声让旁边的侍从翻译,被宗云添连忙羞恼的止住了,憋憋屈屈,快气死了。
解羽闲在一旁笑的扇子都捂不住。
杜云听话的一弯腰,“得嘞,臣这就滚。”边走还边扭过头叮嘱,“殿下,那地儿不舒服千万不要吃得太油腻啊,不然出恭就——”
“……”
宗云添恼怒的将猪蹄摔进盘子里。
等人到齐,用罢早膳,众人移步房内,开始询问正事,宗云添还气的看见杜云就想将他剥皮剜骨剁了喂狗,杜云把神色一收敛,端端正正对他稽首行礼,“大事为重,还望殿下暂且绕过臣的狗命,等到大荆国泰民安,杜云就是死在殿下刀下也死而无憾。”
真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死而后已感天动地的一臣子。
宗云添发现自己再多说一句就变成了纨绔不可理喻残暴的皇亲贵族,于是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贱人论高低。
解羽闲站在杜云身后,眼里满是钦佩的笑意。
图柏小声凑到千梵耳边说,“我还是个第一次见有人对杜云露出这种笑容。
千梵抿唇笑下,合手念了一声佛号,“殿下可否知道后闽使节团入荆送公主为质之事?”
一提正事,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宗云添点点头,看了眼那伽,“我就是跟着他们进入大荆国境的,本打算一路混进帝都,却不料——”
“不料什么?”杜云忙问。
宗云添不想搭理他,千梵只好又重复了一句,“殿下遇见了什么?”
宗云添看着手里的茶杯,漆黑的眸子里有点疑惑和匪夷所思,“车队正走的好好地,忽然前面一阵躁动,接着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地面好像裂开一道黑漆漆的裂口,所有人和车马都惊恐尖叫着掉了下去,而我是被瞳钰,就是我的侍卫在陷落的千钧一发之际抛了出来,才幸好没被吞没。”
图柏环着手臂,将他最后的两个字在唇间琢磨了下,可使节团消失的地方他见过,土地平整,杂草旺盛,看不见任何异常,根本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他听见杜云小声哼了一下,瞬间想起前一段时间说起元良将时,杜云开玩笑,说是元良将地下有知将居心不良的后闽使节团全部带入了地底下了。
杜云显然也想起来了,毛骨悚然的搓了下手臂。
这时,那伽在宗云添耳旁说了句话,宗云添不耐烦打断他们的思路,“那伽问你们对后闽了解多少。”
后闽十三部落与大荆因为义平坡一带纠缠了数年,朝堂上战报来往频繁,当官的和久居宫中的人都有所耳闻。
杜云说,“后闽是小部落组成联盟,民族居多,图腾和信仰听说都有两三个,人心不齐也说不好,民风彪悍好战,而后闽王是从十三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推选而出,军队和武士也大多出自这只部落。”
宗云添将他的话翻译给那伽听,那伽点了下头,又问他们对这只统领后闽十三部落的小部落有没有了解。
其余人包括千梵也摇了摇头,在他们眼里十三部落组成的联盟国才算敌人,而至于敌人内部分了多少民族,就语焉不详,不会有人注意到。
宗云添将其转述那伽,那伽见他坐的难受,将他抱到自己腿上,随即讲了一番话,宗云添听着流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听完长长的一段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消化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嗓子发干,给早已经等不及的众人翻译说,“那伽说统领后闽部落的民族唤作惑人,惑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后闽王和强悍的将士都出自惑人,那是因为惑人有一种奇诡的巫术,能颠倒人的神志,使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能脚下生血,长出使人吃了强壮的阴果,还能让白骨生肉,死尸复活。”
听到这一句,图柏眉头轻轻一皱。
宗云添说,“而那种巫术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一个女子,每一年惑人都会有这么一个女子出生,那种女子被称作般娑。”
宗云添喉咙发紧,黑亮的眼里露出怒火,“那伽说被送往大荆为质的公主,很有可能就是后闽十三部落的般娑。”
杜云猛地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快,眼前有些发黑,“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将这种人送进我大荆的皇宫?”
图柏从一旁取出一张白纸铺到桌上,思考片刻,写下后闽、皇宫两个词,用一条线牵出来,之后在下面加上元良将,再是铜水峰,最后他从“后闽”和“铜水峰”两处牵出一道长长的线交错成一个点。
“我有两个问题,如果后闽居心不良目的是将妖女送进皇宫,那么他们在铜水峰失踪可否认为是个意外?”
图柏又用毛笔将铜水峰重重圈了出来,将笔丢在桌子上,抬眼环顾众人,“为什么是铜水峰不是别的地方?”
千梵看着纸上的字,走到桌边捡起笔,悬腕于宣纸上,笔尖稳稳指着‘后闽’两个字,“假设公主是般娑,意外是必然的。”他边说边写下苍劲有力的正楷,“你的第二个问题,铜水峰近几年从未发生过失踪人口的案子,甚至连严重一些的天灾也不曾有过,却单单使节团在这里出了事。”
说完搁下了笔,众人围过去看,三行楷字写的正是般娑的巫术——控心术、强气血、生死人肉白骨。
图柏眼睛眯了一下,使得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瞳仁,然而幽光依旧似刀刃射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般娑的事,所以在铜水峰埋伏了使节团。”
他捏着下巴,“那之所以选在铜水峰是因为方便伏击,撤退容易,还是说埋伏的人就住在铜水峰附近,所以才就近选择?我赌后者,因为铜水峰山路陡峭,不宜躲藏,不算伏击好地方。”
他停顿了下,“再者,暗中埋伏的人是想要妖女做什么?控心术,最值得控制的是皇帝。强气血的话,可以大概知道埋伏的人也许没那么强悍,甚至并没有军队,所以才需要变得强大,那么生死人肉白骨……”
最后几个字图柏没说下去,但在场的人皆露出震惊怀疑的表情,杜云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地点是铜水峰……生死人的巫术……军队……铜水峰……”
然后他的瞳仁猛地放大,“铜水峰、军队……难道有人是想要复活死了一百七十年的开国大将宗元良吗?!”
这句疑问里包含了太多惊恐和难以置信,如果不是眼下当真遇到了阴军,知道了般娑的存在,图柏一定会觉得简直是凡人异想天开,故弄玄虚,要笑掉他的小门牙。
但浩浩荡荡的行军声就在窗边鬼魅般回响,逼他们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事实。
可谁要复活宗元良?理由又是什么?
这时,站在角落里一直不言语的解羽闲扬了扬手里的书,“理由很难想吗?他的后人认为元良将是蒙冤受屈至死,所以想要复活他,这个理由不成?”
杜云表情怪异,“蒙冤受屈?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