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居唯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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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找到了。”我妈随口说道,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她不在时,我们这里起的一场风暴。

    “就在桌子上呢。”我妈低头按着手机说,“你的手机号是多少?”“哦,138106……”徐阿姨说。

    “1-3-8……”我妈妈拿着手机边念叨边存下了号码。幸亏她在忙着输入号码没有看到旁边的我。

    我浑身发着抖,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发不出音来。徐阿姨连忙挡在我的前面,遮住了我,招呼着我妈:“行了,咱们走吧。”

    我妈毫不知情地向前走去,她在后面使劲拽了拽我的手。

    走进停车场,徐阿姨拿着手里的钥匙按了几下,远远的有车闪了两下灯。我们走过去,是一辆白色奥迪。

    “上车吧。”徐阿姨招呼道。

    妈妈坐进了前排左右看看:“老徐,你这车真不错。”

    “还行吧。我们家老宋总说让我换车。我开这车顺手了,不愿意换。你们家住哪儿呀?”

    妈妈说了地址。她便在车前的触屏上输入了地址,悦耳的导航仪声音响了:“现在我们出发吧。请先右转……”

    一路上她们两人都有些沉默。徐阿姨默默地开着车,窗外北京的夜晚灯光璀璨。从五环下来,窗外的灯光明显暗了许多,四周有些破旧黯淡。

    到我们家楼下,徐阿姨抬头望望这破旧的六层小楼,叹了一口气。

    “上去坐坐,认认门,以后也好方便走动。”我妈邀请她。徐阿姨点点头,把车子停好,跟我们一起走了上来。

    进了家门,我忙给她拿了拖鞋,让她们在客厅坐下。

    “西溪,去泡点茶。”我妈吩咐说。

    “哎,不用麻烦了。我坐一下就走。”徐阿姨伸手要拦着我。我妈把她的手拽过来,笑道:“没事儿,泡点茶喝。刚才吃那些东西挺腻的,咱们喝点茶解解腻。”

    我只好走进厨房去烧水。

    水壶响起来,我在洗杯子的空当儿听见客厅传来徐阿姨的问话:“老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走不出来。”

    “唉。”我妈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现在过得挺好。”

    我急忙走近厨房的门口向客厅看去。

    徐阿姨环顾四周,最后眼睛落在我们家破了皮露出海绵的旧沙发上,叹了一口气:“这不公平,你过成这样。而那人却过得很好……”

    “丹凤。他已经死了。”

    徐阿姨认真研究我妈的脸,当发现我妈是认真的时候。徐阿姨脸上渐渐显现出震惊和痛惜的神情:“老刘,他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我妈问。

    “前段时间,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了。我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

    “别说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我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徐阿姨震惊地看着我妈,没有再说话。直到我端茶出去,她的神色都没有恢复自然。

    喝了茶,她就起身告辞了。

    “阿姨,我把您送下去吧?最近楼道里的灯坏了,太黑!”“不用,我用手机照亮就行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这儿有电筒,比手机亮多了。”

    “你就让西溪送你下去吧,楼道里特别黑。”我妈补充了一句。

    徐阿姨没再坚持:“行啊,那我就托你女儿的福了。”

    黑暗的楼道里,我扶着徐阿姨一阶一阶走下去。走出单元门口时,她握住了我的手:“西溪,你是个好孩子。你妈有了你,好福气呀!”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没事儿劝你妈多出去走走,心情放松一点,让她多交交朋友,如果你妈还想结婚的话,你一定要支持……”

    我截断了她絮絮叨叨的话:“阿姨,您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您在电视里看到他了?是电视剧还是什么综艺节目?难道他是个演员?您告诉我,好吗?”

    徐阿姨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渐渐有晶亮的东西在闪动。她拉住我的手说:“西溪,别问我,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妈妈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我……不太好背着她告诉你。”

    固执!我感到我妈妈竖起的那一面墙又堵在我的面前。我哭也好,闹也好,撞墙也好,墙始终屹立不动,墙始终是墙。

    我不再废话,而是简短地说:“那您走好。”

    然后,转身要走,手却再次被徐阿姨拉住:“西溪,你也别去问她。”我回过身看到徐阿姨脸上的痛苦、惋惜、无奈以及什么别的。

    “你妈妈以前从来不参加同学会的。她是个要强的人,怕人家看不起她。我们班上这么多同学,现在混得好的当上了副司长,混得差的也评了个副高。只有你妈妈……她当年坚持未婚生子,只得了个肄业证,毕业分配也去了一个最远最差的单位。想来这么多年在单位也挺受排挤。现在早早地办了退休。她这些年不容易啊。你不要去问她了,免得戳她的痛处。”

    我突然感到心酸难抑,眼泪滴了下来。徐阿姨连忙轻轻拍我的背:“别哭,别哭。我知道你心疼你妈妈。但是孩子你得要强啊。你过得好了,你妈就欣慰了。你妈今天带你来参加同学会,不就想让大家看看你吗?看看你刘西溪如今有出息了,她这个当妈妈的不比别人差。你可得给她争口气啊。”

    她发动了车子,车子夜幕中消失了。走回楼上,打开家门,迎接我的是妈妈那双喷火的眼睛。

    “刘西溪,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为什么要在同学聚会上说那些话?”

    我脖子梗了一梗,迎上了她的火力:“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那个魏学芳欺负你,当众羞辱你,难道不应该给她点儿教训吗?”

    “当年的事情你又不知道,你瞎说什么?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我在洗手间里听见付阿姨她们议论才知道的。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妈沉默了。

    我盯着她看,这才惊觉她苍老了很多。眼角蛛丝一样的皱纹,两鬓斑白。突然心里很酸,徐阿姨仍然头发乌亮、脸颊光润,和徐阿姨比起来,我妈仿佛比她大了十多岁。

    “当年的事情,就算魏学芳不说也是瞒不住的。决定留下你的那天我就想好了,受多少苦我都认了。所以也不能全怪魏学芳。”

    “怎么不怪她?她要是不去告密,你也不会肄业。你要是不肄业,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职称评不上去,才五十来岁就退休了。你那些同学现在都还在工作,人人都在奔前程,没有人像你早早地退休在家,还要出去捡瓶子换钱。你看郑阿姨,人人都巴结她,求着她;你看徐阿姨刚从欧洲玩回来,下半年还打算去日本。我在努力,希望改善咱们家的生活,我也期望你能开朗起来。你才五十多岁,还有很多人生可以享受……”

    “各人各命。这没什么好比的。”她猛地打断我。

    “你的命本来不应该这样,就是因为魏学芳那个小人作恶多端。”

    “她作恶多端,自有老天惩罚她。我不要你这么刻薄……”

    “老天?哼,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老天派我来惩罚她的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种话已经过时,就应该惩罚她。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惩罚,只不过让她丢丢脸罢了。”

    我妈看着我不说话,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唉,西溪,你还太年轻。做人还是应该厚道一点。你对别人越刻薄,你自己也越难受。”

    我看着她说:“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谨小慎微,你为什么怕跟人针锋相对,到最后把愁苦都憋在自己心里。活着本来就挺难的,自己就不要给自己添憋屈了。”

    我一惊,觉得这话好耳熟。突然想起来,原来这是奇童的话。

    说着,我收拾桌上的茶杯去厨房,背后传来她幽幽地叹息:“西溪,你变了。”

    果然如李乐永所说,自从有了我们的点头认可,那些布置展位、订做礼品的活儿都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只不过承接这些任务的公司果然还是新宇北特和迅达。

    自从上次和好之后,Helen隔三差五就和我通通气,通报一下情况。吃午饭时,我也常常和她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聊逛街购物、美甲护肤之类的事情。

    虽然和她们的关系有所改善,但是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利用职权之便,把公司的活儿包给新宇北特和迅达这两家公司,然后从乙方那里拿回扣,这肯定是违规的事情。可是真要写信报告给万先生,我又有点于心不安。

    面对着Helen她们的笑脸,我觉得偷偷告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既然万先生这么信任我……

    心里几次挣扎,还是给万先生写了一封邮件。只不过我写得不是那么肯定,只说可能Helen她们从中拿了好处。

    很快,万先生回复的邮件就来了。回复不长,但是字字句句都很温暖,感谢我认真地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感谢我信任他。对于我所说的事情,他会去认真调查,不会放过每一件事,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同时也希望我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这么做是在帮助公司,帮助同事。

    看了回邮,我心里的沉重确实轻松了很多。留神观察了一段时间,Helen她们也没什么事,这件事终于在我心里放下了。

    Billy回来了,坐在电脑前,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是眉宇间似乎没那么焦虑了。看见他来上班,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围住了他,李乐永也过来跟他打招呼。

    “怎么样?这次去香港有收获吗?你儿子的病确诊了没有?”

    “没确诊,但是有些眉目了。大夫说现在还不能确诊,有可能是孤独症,也有可能是智力发育迟滞导致的刻板行为。”

    他说起这些事,表情轻松。我心里暗暗吃惊,“智力发育迟滞”不就是呆傻吗?

    显然George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又不好直接问,只好从旁说:“香港的医生怎么样?”“虽然挺年轻,但是感觉挺负责任的。”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李乐永问。

    “还能怎么办?医生说只能先观察看看吧,他让我一些我儿子日常生活的视频下次就诊时带给他看,可以帮助他确诊。”

    “你还要去香港?”李乐永又问。

    “咱们现在工作这么忙,去不了啊。7月底咱们不是要去深圳参加展会吗?我听医生说,那时候他们也有个孤独症的国际研讨会在深圳。到时候去了我再想办法联系他,看能不能在那儿见个面。”

    “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帮你。”李乐永说。

    George在旁边点头:“这个大夫还挺负责任的。”

    “是啊,这医生挺好的,岁数不大,估计跟我差不多大。我老婆觉得这么年轻会不会经验不足。不过我倒觉得能够自己在香港开诊所的应该不会差。而且yelp对他的评分很高。

    说完这些,Billy迫不及待地把话题转到了H省的项目上。

    “李总,关于咱们要求的价格,总部那边批了没有?”Billy问他。

    “关于这个咱们一会儿开会时说。”李乐永回答,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Anne,你召集大家开个小会。”

    当包括Billy在内的所有人一脸期待地坐在小会议室里等待开会时,李乐永走进来却一脸沉重。看见他的脸色,Billy脸上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了,他惶恐起来。

    “今天给大家开会主要是有两件事情。首先就是H省高院招标的事情。咱们其他的条件都齐备,就是价格的问题谈不下来。”

    Billy焦虑地看着李乐永。

    李乐永继续说:“我反复跟总部沟通,说这次能不能赢标就全看价格了,所以总部必须把价格降下来。因为标书里对技术要求不高,所以引来很多国内厂家竞争。要想跟国内厂家斗,只能打价格战。

    但这个标还得非赢不可。因为除了H省,其他省份政法系统也要上安保项目。所以这个标的战略意义很重大,就算不太挣钱咱们也要做。”

    “那最后总部同意了吗?”

    “总部同意倒是同意了。”李乐永说。Billy脸上一怔,笑容浮出来。

    李乐永看他一眼:“但是要求在后续维保上提高价格,把利润补回来。这样一来的话,黎总那边除非也提高维保报价,否则他的利润就更薄了。所以他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Billy还得靠你去做工作。”

    Billy思索着:“如果这样的话,要是老黎不同意,干脆咱们直接投标吧?”

    “我不是没考虑过这些,”李乐永说,“但是你也要从老黎的角度考虑问题。咱们受着FCPA的限制,好多事情还得靠代理商出面办才行。老黎为了H省这个标也投入了不少精力和钱,如果把他甩开恐怕会得罪他。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平衡好老黎的利益和总部的要求。”

    Billy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S市忻元机场的项目。那天咱们跟祝总喝酒,彼此聊得还不错。”

    Billy接嘴说:“李总,那天跟他们喝酒我听到一个大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他们的扩建工程改设计了,现在他们要买的是高速安检机。李总,咱们这个项目有戏啊!”

    “有戏?”李乐永的目光射过来。Billy不说话。

    “我们要的不是有戏,而是能够拿下。这是五千多万的单子,比其他两个项目加起来都多。这个项目必须拿下。我也听说了,他们现在准备上高速安检机。当然,你也别以为跟祝总他们喝了一顿酒就怎么样,脸是混熟了,但是谈到要做项目还早得很呢。”

    Billy兴奋起来,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五千多万啊。这是个大家都虎视眈眈的大单子,真想立刻飞到S市去。”

    “别着急,眼下先把H省的这个单子拿下来。事情要一步步地做。”

    Billy点点头。

    会议结束了,李乐永急匆匆地走了出去。George一边站起身一边跟Billy开玩笑:“Billy,真羡慕你啊。今年你有两个大项目,加起来有七千多万。要是都做成了,你今年可就发大了。”

    Billy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吃到嘴里的肉才是肉。我拿这两个七千万的单子跟你换刚刚拿下北方机场的单子,你干么?”

    George脸上的笑容消失的,讪讪地。Billy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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