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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广携临平府上下大小官员早早守候在督学院门口, 远处一红衣小吏一路小跑过来, 口中说道, “督学大人的仪仗已经进府城了。”
朱广急忙巡视自己的仪容, 轻轻捋了衣袖的一处褶皱, 见再无不妥后稍稍平复心情, 此次学政大人远道而来, 主要就是为了主持院试, 希望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没过多久, 就闻听铜锣开道,共计十一声响,衙役扛着两块牌子, 分别上书“回避”“肃静”,沿途百姓自觉退于街道两旁下跪以示恭敬, 官轿行至督学院门前,轻轻落地。
朱广等人挺身长跪,领头的朱广口称,“临平知府朱广率府内大小官员恭迎督学大人。”
众人齐呼, “恭迎督学大人, 请大人下轿。”
直到此时, 官轿内的学政大人方世泽才踏出了轿子,他身着绯色补服, 视线落于众人头顶, 声音无悲无喜不带丝毫情绪, “各位同僚客气了,起吧。”
这倒不是方世泽故意摆官架子,在这个讲究礼制的封建时代,行和穿与官员的官威官仪息息相关,也是显示身份尊贵的主要标志,方世泽身为三品大员,出行仪仗都有规定,不能超出品阶,也不能太过寒酸。
此次出行他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亦可说是皇家的威严,一个三品大员出行,无衙役鸣锣开道,百姓不回避,乱糟糟的堵在大街上,这算个什么样子?
他身负圣命来到临平府,若是临平上下的官员没有躬身等候,岂不是不把他这个三品大员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上下尊卑可言?
方世泽刚进了督学院就提出要查看此次府试的名单以及考生的答卷,当看到府试最后一名考生的答卷时,不禁眼前一亮。
“这个苏姓考生的稻田养鱼之法甚是奇妙,虽说闻所未闻,但看这字里行间,有理有据,似乎颇有可行性,尔等可曾传唤此子仔细询问?”
朱广面露懊恼之色,“下官也觉得稻田养鱼之法可行,故而打算先差人专门种植一块稻田试行此法,若是可行到时候再嘉奖于此子,因文中已经详细叙述了此法,所以至今未曾传唤此人,此事是下官考虑不周,是下官之责。”
方世泽仔细将手中的答卷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说道,“文中虽已细数了方法,但此法因无前人经验,难免会疏忽个别的细节,若是因为小小的失误使其失败,让本可以为民谋利的良计无法问世,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上官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朱广怎么可能脑残的唱反调?不仅不能唱反调,还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以示上官之话令人醍醐灌顶,总之上官之言就是真理,即使指着一坨屎说是香的,他们肯定也得附和。
朱广一揖到底,满脸叹服,“督学大人高见,下官拜服。”
于是,苏锦楼被传唤了,考生报名之时需登记临时住址,衙役很快就寻到苏锦楼下榻之地,闻听学政大人要亲自召见自己,苏锦楼心中猛然一惊。
不会是府试榜单出什么纰漏了吧,可就算出问题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啊,难道又来一出类似于飞鸽作弊的事件?他就说怎么天上掉馅饼砸到了他的头上,敢情还有后招等着他啊,老天爷,不带你这么玩人的。
苏锦楼忐忑不安的跟着衙役走进了督学院,脑子里把府试前后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回想了一遍,还是未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么样,若是谁想把罪名栽在他的头上,他就让那人哭着回家找妈妈。
刚至督学院大堂,苏锦楼头都未抬,直接行叩拜之礼,“学生宜章县棠柳镇苏锦楼叩见督学大人。”
目前苏锦楼已是童生之身,也将参加院试,而院试是由方世泽主持,此处,苏锦楼自称为学政大人的学生,并无差错。
“嗯,起吧。”方世泽慢条斯理的摸了摸胡鬚,面色和善的问道,“刚才本官读了你的文章,关于稻田养鱼之法有几处不明,故而差使衙役招你前来问上一问。”
哦,原来不是榜文出了问题啊……
苏锦楼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这学政专门让衙役把他带过来,原来是为了那篇稻田养鱼之法,看来这世上真有慧眼识英雄的人,并不是他之前所认为的人家眼瞎了或者把名单弄错了。
只要不无缘无故给他栽赃一个罪名就好,其他的无所谓,既然学政大人说要询问关于稻田养鱼的问题,他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说暗地里使坏说一半留一半,用此法和人家交换好处啥的,他傻缺了才会干这样的无脑之事。
他虽是童生,但说白了还是平头百姓,有什么本钱去算计人家学政大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已经是秀才了,惹怒了学政,人家照样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和藩台打一声招呼把他的功名革去。
学政是三品大员,他一介白衣,两人身份悬殊如此之大,几乎是天与地的区别,他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叫板?没看人家知府大人都和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乖乖的在一边呆着嘛,他这个不入品阶的下等人士哪来的底气对学政隐瞒,光有胆量与勇气,全无头脑和成算,这样的人死的最快。
苏锦楼起身行揖礼,“学政大人垂询,学生不胜荣幸,必定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方世泽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稻田养鱼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苏锦楼再次拱手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喜欢听些奇闻趣事,曾遇到一行商,身上银钱丢失付不起饭钱,学生见他可怜就帮他付了饭资,后来见学生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行商就与我唠嗑,说有一户农家田地里忽现草鱼,且那一年他家的水稻长势喜人,收成比往年多了一成,当时学生灵光乍现,就想着是否能利用养鱼增加水稻收成。”
“学生出身农家,爹娘一辈子伺候田地,在家里谈论农业水稻之事,学生耳濡目染之下对农事也有些微了解,后来就总结出了稻田养鱼之法,不过此法未经人尝试,是否可行还未可知,学生也从未下过地种过田,而今不过是纸上谈兵,说来惭愧,这方法学生曾和爹娘提及,不过我家人不大相信,说粮食是精贵东西,可别让我给糟蹋了,此次将此法写于府试答卷中,学生心里也很是没底。”
“你倒是实诚。”方世泽眉目舒展,显然心情甚佳,“你爹娘一辈子伺候田地,怎么会舍得单独拿出一块地让你折腾?本官和临平知府都很看好这个法子,打算先用一块地试行此法,若是此法有效,到时肯定不会漏算了你的功劳。”
这话随便听听就好,只有傻帽才会相信,如果稻田养鱼之法成功试行,到时候别说是他,就算是知府亦或是学政都不一定能分得一杯羹,真到那种地步,这种功劳肯定要落到周家皇室中人的身上,有良心的私下里还会嘉奖一二,没良心的谁管你是不是此法的原创人。
稻田养鱼是利于民生甚至是利国之法,这么大的功劳足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就算全摊在了他苏锦楼的头上,也得看看他这个升斗小民能否承受的起吧,别再好处没得到,腰背首先被压趴下了。
苏锦楼一脸感激,自家爹娘都不信他,学政大人竟然会相信,良才得遇明主,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他能不感激的一塌糊涂嘛,要不是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滴眼泪,他肯定当场演绎什么叫做感激涕零,涕泗横流,唉,早知道就偷偷在袖子上抹点辣椒啥的,好歹能向学政致以他最崇高的敬意。
学政就是他的知音,他指路的明灯,他不可或缺的半身,不行!再想下去,自己就把自己给恶心的吐了。
“督学大人能信得过学生,学生不甚感激,至于功劳一事,学生却是受之有愧,若无大人您的赏识,即使学生胸有沟壑一身百为也无处施展,甚至被人嘲笑,觉得学生的稻田养鱼之法是异想天开之举,以后此法若是当真有效,得以施行,那也是全赖于大人您的慧眼,再者说,学生一未种地,二未养鱼,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这又算得上什么功劳?反倒是大人您,主持开田试行一事,实在是劳苦功高,学生可不能昧着良心把功劳揽于自个儿的身上,若真这样做了,岂不是狼心狗肺之辈?”
苏锦楼大义凛然,一身正气,这番肺腑之言说的众人惊叹不已。
人才啊!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这么具有艺术感,直接和人品道德挂钩,明里自贬实则行吹捧之事,更绝的是,此人一本正经的语气配合着正直阳刚的气质,不由就让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妥妥的一个官场好苗子,有前途。
方世泽明知这是吹捧的话,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实在是苏锦楼这话中之意太过明显,摆明了表示稻田养鱼之法的功劳全由自己领,他绝对不会贪图半点功劳,说话说到人心坎里,让人偎贴不已,真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书生。
既然对方把台阶铺好了,他又怎会嫌弃这份白得的功劳,只要运作得当,说不得此法试行后,自己的官阶还能往上升一升,当然,这苏锦楼如此识趣乖觉,自己也不介意帮他一帮,其他的事情先不妨说,此次院试倒是可以运作一二,也算是投桃报李吧。
于是在详细的询问了稻田养鱼的个中细节后,方世泽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此次院试尔定要认真答题,切记遵守考场规矩,不可有半分逾越,相信凭苏学子的才能定能有一个好结果。”
方世泽认为他说话已经够明显的了,无奈人家苏锦楼刚经历过陶真同学的“深信不疑”,如今学政大人又是话里话外说他能考上,这让他内心除了亚历山大外,丝毫没有get到学政大人的良苦用心。
苏锦楼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客栈,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他必定高中?难道他的脑门上刻了“深藏不露”四个大字?虽说他是个有内涵的男人,但在古代科举方面他真的是个新手,好歹等他熟悉了路子再看好他吧。
苏锦楼深觉前途一片黑暗,心里一点劲都提不起了,唉,不管怎么说这次好歹弄个童生当当,总比空手而归要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