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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嫂,今天要买什么菜?都很新鲜的!”
“玉嫂,今天来得挺早啊!给你留块最好的瘦肉怎么样?”
这天,玉嫂挎着个花布袋,依照往常,笑容满面穿梭在大学城的菜市场里,每一个与她打招呼的摊主,她都热忱地回应两句。
拥挤的过道上,有个孩子摔了,她快步上前把孩子扶起,给他拍干净膝盖,孩子的母亲笑着道谢,玉嫂忙回不客气。
边上菜贩笑道:“玉嫂,你上回教我的养胃食谱真有效,我吃了一周,感觉舒服多了!看来你真是懂点门道,名不虚传啊!”
隔壁的菜贩探头笑道:“玉嫂过去可是护士,当然懂这些!”
刚刚的菜贩哗了一声,竖起大拇指,“难怪人家都愿意请你做保姆,脾气好,能力强,又有护士经验,一举三得啊!”
玉嫂微红了脸,“我哪懂什么,都是经验。”
欢喜地买完菜,玉嫂挎着鼓鼓的布袋往回走。
她如今住在大学城附近的最新雇家。那也是户普通家庭,三代人,老人同样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已至二期,行动不便,日常生活全靠保姆维系。主人中年夫妇经营商铺,早出晚归,两个小孩都在外地上大学。
到家时,难得这家的女主人高怡还未去上班,正在老公公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搜寻物品。
见玉嫂回来,高怡显然松口气,“玉嫂,你可回来了!快来帮帮我。”
玉嫂忙放下购物袋,急急走过来就要帮忙,“怎么啦?要找什么东西吗?”
高怡轻轻嘘了一声,偷瞟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老公公一眼,才低声说:“他说他房间里有黑白无常,每天晚上来给他数数,数目一数完,就是他阳寿断掉的时候,他非要我给他找出来,把黑白无常赶走。”
玉嫂愕然,“黑白无常?”
但她随即恍然,“哦,所以他每天晚上都不睡觉,精神才这么差?”
“可不是嘛!”高怡痛苦地揉着眉眼,“难得你每天给他精心搭配营养食谱,可他整夜整夜不睡觉,你看他脸色差的,越来越瘦!我真担心……”
玉嫂轻拍女主人的手背,安慰道:“别着急,他这个病,会这样也正常,咱们慢慢来,总能解决的。”
高怡叹口气,“幸好有你在,要不然我可怎么办。”
玉嫂温言劝了两句,又和高怡装模作样,在老公公的眼皮底下找了许久,始终没找到那两位“黑白无常”。
等到十点,高怡不得不赶回商铺,家里便只剩下玉嫂和八十多岁的老公公两个人。
玉嫂给老公公喂了小半碗粥,老人家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精神差,胃口也差,嘴里含的半口粥全溢出嘴角,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玉嫂给他抹嘴,搀扶着他上床,给他盖薄棉被,又拉好窗帘,这才关门离开。
路过客厅时,她甚至把电视机调成静音。
如此细心温柔,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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佯装回商铺的高怡下楼后,迅速猫进楼下一辆并不起眼的黑色汉兰达七座SUV,她身旁坐着杜若予和银发肃容的华奶奶。
杜若予问她:“没打草惊蛇吧?”
高怡摇头,“应该没有。”
驾驶座的卫怀信向后递来平板电脑,电脑上正在直播高怡离开后,玉嫂在家照顾老公公的视频。
这家的监控比较多,客厅和老人卧室各有一台,玉嫂把老公公送回房间安顿补眠后,他们就只调取卧室里的画面。
副驾驶上的黄岳反身跪坐着,手里提着一台监听设备。
高怡看了会儿视频,并未看出不妥,她疑惑地看向卫怀信,“卫先生,玉嫂真的有问题吗?家里的监控装了很久,我有时也会看看,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不等卫怀信开口,黄岳强势道:“小高,你家的监控都是无声的,你咋确定一定没问题?”
高怡显然是个没主见的,被抢白一句,就又倒戈了,“那……我刚刚照你们说的,把那个监听器装好了……”
黄岳低头调试仪器,车里先是传来一阵嘶嘶电流音,杂音过渡后,就又恢复安静。
“没声啊。”黄岳纳闷。
华奶奶白他一眼,“你傻啊?人家老头子在家睡觉,那保姆连电视音量都关了,能有什么声?你去她家放串鞭炮,倒是有声了!”
“对哦!”黄岳呵呵笑。
一车几个人埋头细看视频,同时外放监听。
盯着老头睡觉画面十分钟后,黄岳转转僵硬的脖子,正要开口抱怨,卫怀信却打手势制止他,皱眉道:“别出声,我听见了!”
众人同时屏气凝神,也侧耳去听,却什么都没听见。
“小卫听见什么了?”华奶奶问。
黄岳嘟哝,“不会是幻听吧?”
杜若予说:“他听力一直很好,你们别说话,让他听。”
卫怀信的眉头越皱越紧,“……滴、滴、滴,很有节奏……是秒数。”
他微停顿,随即肯定道:“是计时的声音。”
黄岳把耳朵贴到监听器的外放喇叭上,片刻后,终于也听见了那规律的计时声,“确实有声音!”
“你们看!”杜若予指着屏幕上的昏暗房间,突然低叫。
画面里,瘦骨嶙峋的耄耋老翁晃悠悠坐起身,他行动不便,拄着床才勉强站起来。
因为探头多,画面质量便打了折扣,加上房间窗帘合拢,噪点更多,可饶是如此,他们几人都能看见视频里这老公公面露极端恐惧,五官都扭曲起来。他扶着墙,大张开口,监听器里立即传来几声憋闷的低哑叫喊,像愤怒,又像求救,从他干瘪的胸腔里咻咻传出,像是要与眼前看不见的敌人斗争。
老公公又往前走出几步,一只手臂胡乱挥舞,不听使唤的脚也不断踢踏。
昏暗的房间里,老公公一直走到墙角,才开始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嘴里断断续续叫喊着,“鬼……勾魂的鬼……别带我走……别带我走……”
昏黑多噪的老房间,一个行动缓慢的老人,像牵线木偶似的与不可见的“怪物”拼死争斗,倍显孤立无援,稍有延迟的监听设备里全是杂音与喘气。
这样的监控画面实在太恐怖了,SUV里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都有些瘆。
高怡惊恐地捂住嘴,“难道我家真的有……黑白无常?”
胆小如她,甚至不敢说出“鬼”这个字。
监听器里又传来电流音,混杂着老公公粗嘎的喘息,还有若有似无,催命一般的倒计时响。
滴、滴、滴……
卫怀信别过脸,不想再看那阴暗恐怖的画面,“玉嫂呢?看看玉嫂现在在干什么?”
卧室里的监控探头角度有限,于是黄岳调取客厅画面。
画面一出来,他立即骂了句脏话,差点没抓稳电脑。
客厅里,玉嫂哪也没去,赫然就站在老公公的卧房门口,她将门推开一条细缝,正微弓着背,鬼鬼祟祟朝房里偷窥。
没有人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为她那看不见的脸,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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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突然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在门口窥视许久的玉嫂想要进去查看情况,忽又听到客厅大门响,是高怡去而复返,在她身后,还有位西装笔挺斯文俊秀的男人正搀扶着位面相凶严的银发奶奶。
她脚步迟疑,就要往老公公卧室去,高怡却拦住她的去路。
高怡的脸色很不好看,青白交加,说话声音也有些抖,“你干嘛去?”
玉嫂惊疑不定看着她,“我……我去看看,可别摔了……”
高怡不理她,只恳切地看向在场唯一的男人,“卫先生……”
卫怀信看向老公公房门紧闭的卧室,嘴上不敢说,也明知是假,但心里对国产的黑白无常,仍是有点发憷。
“我……”玉嫂还要说什么,卧室里,老公公拉开门,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扶着门框,神色惊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老人家脸色煞白,像是受到极大刺激,见到高怡后,扶门框的手改而揪住心口,大张的嘴里咻咻吐出不连贯的气,整个人就要萎靡倒下。
卫怀信怕鬼不怕人,箭步上前,扶住老公公,下秒已经拨打急救电话。
“爸!”面对变故,高怡终于回过神,也上前扶着老人,惊慌失措地问:“这是怎么了?”
“都让开!”华奶奶走到老公公近前,严肃吩咐,“让他躺平,他这是心梗。”
老公公刚被放平在地上,马上失去意识。
高怡大哭,“爸……”
“别吵!”华奶奶厉声呵斥,她伸手摸摸老公公的颈部动脉,就要卷起衣袖,可瞟眼自己枯柴似的手臂,她微叹气,转而问高怡和卫怀信,“你们谁会CPR?”
“什么?”高怡张口结舌。
卫怀信立即说:“心肺复苏,我会。”
华奶奶点点头,“那你来,我没力气。”
卫怀信这个人,用杜若予的话来说,只要脱离怪力乱神,那就是全天下最可靠的人。
此刻他跪在老公公身旁,一下一下摁压他的胸口,手法之稳当,连华奶奶都赞不绝口。
“卫、卫先生……”高怡突然说,“玉嫂……玉嫂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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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好不容易拉住黄岳,让他耐心等在卫怀信的车里,结果不到两分钟,就见玉嫂从楼道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像是要跑路。
黄岳老狼似的蹿出车子,飞扑过去逮住趁机要溜的玉嫂。
“哎哟!”
“别跑!”
杜若予也匆忙下车,没明白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罪魁祸首逃了。
那边还在僵持,小区大门开进一辆救护车,车子停在楼下,再过会儿,楼上老公公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扛着,高怡护着,送进车内,呼啸而去。
杜若予起先是闭紧眼睛不敢看,生怕自己家里再多出位头发花白的小老头。
好不容易等救护车开走了,她身旁这位半百的黄老先生又不听话了。
“这是不是闹出人命了?我得上去看看!报警,封锁现场,保留重大物证!”黄岳急哄哄把玉嫂塞进汉兰达,杜若予拼尽全力才能将他拦住。
两人互搏间,差点掀翻车上的一台小型监听机。
杜若予特别无奈,“你别急,卫怀信他们都在楼上!”
“他不专业,也没经验!”
“那玉嫂呢?她再跑了怎么办?”
“不还有你吗?”
同样是女人,但杜若予对玉嫂身上的“邪气”畏惧极了,“别啊!我手无缚鸡之力……”
黄岳还要闹,那边楼门口,卫怀信扶着华奶奶出来了。
这下,天王老子也拉不住黄岳了,他如脱缰野马飞驰而去,扯着嗓子问:“找到了没?”
“喏,这就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卫怀信的手里拎着个透明证物袋,里头装着个腕表大的计时器。他把计时器放到黄岳耳边,笑问:“声音响吗?”
黄岳仔细听了会儿,皱眉道:“够响的!难怪咱们隔着监听设备,都听得那么清楚。好家伙,这要放人家老头子屋里,一睡觉就嘀嘀嘀倒计时,一醒来就什么也找不着,正常人都要被逼疯,更何况是身体那么差的老人家,这不成心折磨人嘛!”
卫怀信在这些位老人面前向来乖巧,立即附和,“可不是。”
他把证物袋交给黄岳,“接下来就交给警察了。”
“这回人赃并获,保证那群小兔崽子完成任务。”黄岳喜滋滋地给方未艾打电话,这样那样说了一通,方未艾来得快,接手玉嫂时,还有些茫然。
“你们这是……怎么抓的?”
黄岳拍拍胸脯,“靠我!”
旁边华奶奶不乐意了,“我呢?”
黄岳立即改口,“我们!”
华奶奶才略有满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方未艾笑了,“嚯!见过少年侦探团,还是头回见到老年侦探团。”
他把玉嫂塞回自己警车,扬手与他们告别,“我先把她带回局里,再差同事过来。杜杜,卫怀信,你们送完两位爷爷奶奶,记得来局里做个笔录。”
磨磨蹭蹭走过来的杜若予哦了一声。
等方未艾的车开走,卫怀信搀着华奶奶回自己车上,黄岳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问:“小华姐,你们怎么还把120叫来了?你都看出什么了?”
“叫120当然是来救命的,难不成还是带人去玩的?”华奶奶坐进车内,不忘冷哼,“这回真是我们来得及时,否则那老头又得死了。”
黄岳也蹿上车,“怎么死的?又是多喝水?还是活活被吓死的?就是那个黑白无常的催命符?”
华奶奶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老年人每天睡多久最理想?”
黄岳乖乖摇头。
“七小时,不要超过九小时,也不要少于五小时。因为身体衰老和大脑皮质生理变化,老年人本来就容易失眠,尤其像他还患有较严重的神经系统的疾病,失眠更容易引起身体及心理上的并发症,比如免疫力严重下降,高血压、糖尿病,还有今天这个急性心肌梗塞,都很危险的。”华奶奶说,“这老头本身有痴呆症,失眠也是痴呆症的一种表现,因此他的严重失眠并不能引起家里人的重视,都不知道这是那保姆有意为之。”
黄岳点头,“谁能想到这么个体贴周到的保姆,会在老人床铺周围藏计时器,说这是杀人行凶,谁会信啊?”
“我现在认同杜杜的那个说法了。”华奶奶说,“这保姆做这些事的目的不在杀人,更像是恶作剧,一种游戏,她就是以折磨这些毫无抵抗力的老人取乐,获得心理满足。她啊,就是个变态!”
黄岳更用力地点头,随即,他把脑袋凑到前排,夸赞地拍拍卫怀信的肩,“还是你有办法,说服那家女主人在老头房间里偷装窃听器。”
卫怀信笑,“过奖。”
“可也是因为以前那些监控,她还信誓旦旦相信那保姆来着!”黄岳说,“监控里哪看得出什么,这保姆明知道有监控,在镜头里不就表现得更体贴周到了嘛?不过那监控拍出来也怪恐怖的,跟恐怖片似的。”
“确实有这类专门以监控画面为噱头,力求真实的恐怖片。”杜若予说,“我和卫怀信都不敢看,我怕看见死人,他怕看见鬼。”
她看眼卫怀信,正好他也因为她的话看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一个挺高兴,一个颇羞赧。
黄岳左看看右看看,意味深长,也跟着笑起来,“总之,今天你们算立了一功!”
后排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华奶奶却兜头泼来一盆冷水,“我看那老头状况太差,这趟去医院,能不能救回来还不可知,你们别高兴得太早。”
~~~~~~作者有话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