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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良久,笑了笑,“墨岚,我钟情于陆仰止这么多年,哪怕是他做了错事,不解释一番我都不会轻易原谅。你现在什么都不解释、只说一句让我信你,我就信了你的话,那是不是显得我对陆仰止的信任也太微不足道了?”
男人的眸光沉暗,墨色深深涌动,“你拿我和他比?”
唐言蹊的脸色仍是如常,淡漠道:“不是我拿谁和谁比。而是我在向你要一个真相、要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别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打感情牌混淆视听。”
卧室里陡然陷入沉默。
男人温润如玉的眉眼间,似有冷色一闪而过。
许久之后,他才温声道:“听霍格尔说,你前阵子头疼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吗?需要我叫医生来看看吗?”
唐言蹊意外地看向他,“霍格尔去找过你?”
“嗯。”
“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男人手里的动作顿了下,目光深沉地望着她的脸,“言言,我没想过要害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David为了投效我,才做了这件蠢事。那时我问过他,不怕承担后果?他告诉我,孟文山也要盗陆氏的文件,正好拿来当替罪羊。”
唐言蹊怔了下,眼尾略略收紧,明眸间掠过一丝沉凝的思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不知道背锅的人是我?”
“不知道。”
唐言蹊忽然笑了,“如若背锅的不是我,你打算把这口锅甩给谁?”
男人面色寻常,完全没被她话里轻微的质问所影响,温柔地低声道:“只要不是你,是谁都一样。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那言语明明如春风拂面般低霭轻和,唐言蹊却感到了一股子渗进心底的冷。
她掀起眼帘与他对视,却发现这个男人不知何时,面容里已经完全褪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夺人的气势。
她几乎想不起来儿时那个陪她一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也落了一身伤的少年,是个什么模样了。
岁月,终于是将她记忆中的人都拉扯得面目全非。
墨岚心底的柔软,早就不知何时被这个世界磨砺得只剩下冷硬,只剩下泰山崩于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刻骨的凉薄。
唐言蹊藏在被子里的拳头微微握紧,又问:“火,是你放的?”
墨岚低笑,“言言,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没有证据的。”
唐言蹊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最懂他的似是而非,便一阵见血地拆穿:“你没否认。”
他确实没否认。
但也没承认。
也是,精明如墨岚,他可是要与陆仰止一较高下的男人,每一步棋走得都慎之又慎,哪怕是口头上的漏洞,也绝不会留下。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敢做不敢当了。”唐言蹊嗤笑,眉眼嘲弄。
墨岚却从容不迫,“言言,我们的情谊归情谊,但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被你所害。”
“你什么意思?”唐言蹊皱眉。
她什么时候想过要害他了?
男人倨傲的下颔一扬。
唐言蹊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因为眼神不好,看了许久才看清。
瞳孔骤然一缩——
墙角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竟有个小小的机器闪着微弱的光。
不知是录音笔,还是针孔摄像头。
有人在监视这个屋子。
有人在等墨岚一句言语上的失误,好把他打入绝境。
看到唐言蹊的反应,墨岚便也明白这东西不是她授意的了,一进屋子便虚浮在嘴角的笑意落得更加真切,低低徐徐道:“你看,哪怕你怨着我,也不会和别人一起算计我,难道墨岚在你心里就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了?你没做过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么舍得拿你挡刀?”
唐言蹊闻言,微微失神,闭了下眼。
墨岚倏地展臂,抱她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口吻低柔得不可思议,“累了吧。”
如同心上被人猛地刺了一针,痛得唐言蹊瞬间皱起了眉。
“我知你从小疑心就重,谁都不信。”
这一点,她和江姗那个走在权利巅峰的女人真是十成十的像,又或许是受江姗的影响太深了。
墨岚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也没想过靠一张嘴说两句话就让你原谅,所以,我把人带回来。”
唐言蹊被他顺着毛,像小时候一样,刚找到一丝安全感,就又被这话激得抬起了头。
“谁?”她问,“你把谁带回来了?”
男人的薄唇一张一合,轻声吐字:“David。”
唐言蹊蓦地出手攥住他熨帖整齐的衬衫,不可思议道:“你把David带回来了?”
“需要这么惊讶?”他淡淡地笑,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我不把他带回来,谁还能洗脱你的冤屈?”
唐言蹊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的厉害。
“我以为……”她哑着声音开口,双目空洞,“我以为……”
“以为什么?”墨岚问完,又自己给出答案,“以为我为了明哲保身,故意护着David,不肯救你?”
女人垂着头,不言不语,却似默认了他的猜测。
“怎么会?”墨岚失笑,“傻丫头,霍格尔去找我,对我说明了真相以后,我便派人把David压住了。”
唐言蹊心里“砰砰”跳得厉害,感觉血压急速升高,血管都快要炸裂了,“所以说,只要他出庭,我……”
“你不会有任何事。”他接过她的话,平静而肯定,稳住了她那颗悬空欲坠的心,“言,你不会有任何事,你放心,没人有本事让你再坐一次牢。监狱那种地方,我不会让你再进去第二次。”
听到这话,唐言蹊睁大了眼睛,眼眶里堆满的泪水不知怎么就砸了下来。
监狱那种地方,我不会再让你进去第二次。
一句话,真真戳进了她的心窝里。
她心中的防备彻底卸下,扑进墨岚怀里,哭得难以自抑。
眼泪将他胸前的衬衣都染湿了,墨岚也不恼她,就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慰。
怀里的人儿渐渐平息了心绪,却又想起什么,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轻声以不会被那边录音设备捕捉到的唇语道:“如果David把你供出来……”
墨岚心里一触,将她搂得更紧,低声问:“你在担心我?”
唐言蹊顿了顿,理智回归了几分,道:“做了错事必须要为此负责,但如果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被他反咬一口的话……”
“看你瘦了这么多。”墨岚不着痕迹地打断她,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蛋,连肉都捏不起来,皱眉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她眼角还挂着泪,眼眶红红的,却抬手在他肩上不客气地捶了一拳,破涕为笑,“老子想吃的东西太多了。我跟你说,这两天江一言那个杀千刀的天天给老子喝粥吃咸菜,嘴巴都淡出鸟了……”
“哦?我竟然不知道,表妹心里原来对我有这么大意见。”
一道淡漠的嗓音从墨岚宽阔的双肩后方传来。
唐言蹊一个激灵,说话的男人已经走进了他的视野,居高临下地盯住她。
那眼神,冷冽犀利,看得她头皮都发麻。
于是唐言蹊深吸一口气,非常识趣地转头对墨岚道:“但是表嫂熬的粥真是好喝得没话说,我觉得表哥太有福了,娶到这样的老婆。”
墨岚早已对她这个吃软怕硬溜须拍马的德行习以为常了,脸色不改地为她解围道:“是,我也觉得江大公子和傅家那位千金是天赐的良缘。”
江一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听过的马屁可以出一本书了。
但这番话,还是说得他心情莫名愉悦,冷峻的脸廓也稍稍松动,“医生叮嘱过,她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墨岚起身,不动声色地把女人护在身后,表面谦逊,实则二人视线相接时,江一言就感知到了这个男人的深浅难测。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墨岚开口,慢条斯理道,“不过言言在家里闷得太久,想必也乐意出去转转,总不能一直麻烦他表嫂给她做饭。”
江一言没再说什么,放二人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他却又折回卧室里,将墙角的东西摘了下来。
这一回,傅靖笙就倚在门边看着,不禁挑高了那对如画的细眉,“你这人是不是变态?连自己表妹的卧室都不放过?”
江一言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嗯,因为你不给睡,我忍得太辛苦。”
认识他这许多年,江一言什么样子她都见过了,可眼下瞧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傅靖笙却还是有点烧脸。
男人走过来将她抱住,“阿笙,已经六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傅靖笙的视线越过他,空空地落在房间里,唇角翘了下,“我前几天又梦见它了,它还那么小,在梦里叫我妈妈。”
江一言俊脸一沉,“阿笙。”
“孩子死在我肚子里,你说得真容易。”傅靖笙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原谅你,它会原谅我吗?说真的,江一言,我们不如彼此放过吧,喜欢你的女孩那么多,郁城上上下下的千金小姐你随便挑,何必——”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一言脑子里的神经就被挑起一片尖利的怒火,他猛地将她扣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
傅靖笙推不开他,她很久没见他这般对她用强了。
这几年,都是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无二话。
唯有她每次说到要离开时,他才会有如撕下一张面具般狂躁冷厉起来,“傅靖笙,是你先追我的,你别忘记!郁城上上下下的公子少爷又有哪个不喜欢你?你怎么不去考虑他们?为什么要强迫我和你结婚,嗯?”
你明知道,因为爱。
因为爱,所以无法忍受着漫长的一生与你无关。
可她怎么说?
女人莞尔一笑,轻声道:“因为年少轻狂,不懂事,总是犯错。”
听到“犯错”二字,男人原本就阴沉的面容更是难看了,他一字一字地问:“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个错?”
“不是吗?”傅靖笙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时候你和孟不悔是全城公认的金童玉女,是我不识好歹非要强求,才有了这么个后果。”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清骨骼摩擦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强求了?”
“我说了,因为那是个错误。”女人抽回手,倾城的眉眼间裹着凉薄与冷艳,“但我傅靖笙还没无能到无法为一个错误买单的地步,你不用想着补偿我什么。我也不会傻到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那样——我连我死去的孩子都对不起。”
江一言心中绷开的裂缝终于将他的理智吞没,他蓦地低头咬住她的唇瓣,辗转深入,甚至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傅靖笙脸色大变,“你要干……”
“你。”他冷冷一个字扔出,抱起她就丢在了床上。
“不就是要个孩子吗?阿笙,一个死去的孩子比活着的人更重要的吗?你过不去哪个坎,那我就再给你一个孩子,好生看护着你们母子二人直到孩子出生,看你到时候还舍不舍得再杀它一次,再离开我一次!”
“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江一言褪去自己的衣衫,把她压在身下,一把撕开她的衣襟,眸色猩红,“被你逼疯的。”
……
墨岚带着唐言蹊出门吃饭,找了榕城最好的餐厅,却只点了些清粥小菜。
落地窗外是朦胧的夜色,男人一边为她盛粥一边道:“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唐言蹊形容消瘦,在明亮的灯光下就显得更加消瘦,她托着腮,懒洋洋道:“记不住了。”
“如果不是这件事,你大概还要躲我一阵子吧?”
唐言蹊没有直视他过于深霭的目光,而是转过头,望着窗外。
对面的LED屏幕上,正在播出着当天的新闻。
忽然,画面一切,突然切到了宴会厅一般的地方。
主持人的声音隔着玻璃窗听不太清,可字幕,却清晰明了的摆在那里——
陆氏集团少董订婚宴,与昔日庄家千金喜结良缘。
唐言蹊就这么呆呆地望着。
明明屏幕上的每个字她都认得。
为什么拼在一起,却突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摄像机扫过全场,最终焦点落在了台上的二人身上。
男人长身玉立,西装革履,气质如海纳百川,平静而恢宏,俊脸棱角分明的,一笔一划,似天工开物,精心雕琢。
而他身边的女人,瑰姿艳逸,风华绝代,一身长裙落落大方,裙摆上镶嵌着碎钻,逶迤至地,不折不扣的一副女主角的模样,端庄贤惠的眉目间缀满了平日里见不到的笑意,好像那甜蜜都要沁到骨子里了。
于看客而言,却像一把利刃,插进了谁的心脏。
唐言蹊几乎听见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心瓣一寸寸蜷缩在一起。
墨岚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眸色也逐渐深了。
“墨岚,是我眼睛出了问题吗?”她轻声问。
对面的男人沉着脸,嗓音冷峻庄重道:“没有,言言,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心上那把刀蓦地捅得更深了。
唐言蹊痛得弯下腰去。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这一天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觉得一股绝望的寒冷从心里往外渗。
仿佛就是几天前,陆仰止还在她身后的楼梯下面信誓旦旦地说:“我还会来接你的,等我。”
他没来,他在旖旎的闪光灯海里挽住了他的未婚妻。反倒是她,口口声声说恩断义绝的人,却在这里疼得肝肠寸断。
从来都是爱得深的人伤得更深。
情深不寿,这四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
也好。
这样,便彻底断了吧。
身后那一桌坐着几个一起吃饭的闺蜜模样的女生,也看到了大屏幕上的消息。
各自唏嘘道:“庄清时还真是命好啊,嫁入豪门,下一届影后怕是非她莫属了。”
“你当豪门水有多浅?那里头的是是非非谁说的清呀?我听说陆三公子之前在天水湾有一套房子,里面曾经还养了个女人呢。”
“天水湾?”另一个女生冷笑,“就是那个因为景色宜人、地段偏远,所以有钱人都喜欢把小三往那养的地方么?”
“是啊,那里面住的都是什么货色,人尽皆知。”
唐言蹊面容“唰”地一白,握紧了手中的勺子,指尖都在抖。
小三?
这两个字碾过脑海的片刻,唐言蹊骤然想起曾经在天水湾照顾她的第一任帮佣对她暧昧又有点瞧不起的态度。
又想起陆仰止那句“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把那里当家。
甚至,圈养着她,当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言言。”对面的男人起身,把粥碗放在她面前,眉目俊朗而温和,手掌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头,“不要再想那个和你无关的男人了,嗯?你对他仁至义尽了,待我为你洗脱冤屈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找你父母,再也不回来。至于你想查的事情……”
“我不想查了。”女人轻轻开口。
一说话,一滴眼泪“啪嗒”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她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怕哭声引来别人的注意,压抑着,快要崩溃,“墨岚,我不想查了,我什么都不想查了,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墨岚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心疼中,却又有浓烈的黯然。
果然无论爱还是恨,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让她产生这样强的情绪。
她心上的每一分喜,每一道伤都是陆仰止给的,和旁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墨岚紧紧抱住她,哑声道:“好,我带你回家,我们不查了。”
离开的人将门摔得震天响时,都无一例外是希望被挽留。
她说过再多的狠话、发过再多的毒誓,也只是拿来给陆仰止听的。
真正离开时,也无非就是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离开。
因为,无需再被关注,也知,其实根本无人关注。
这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去后,她定了定,哑声问:“什么时候开庭?”
……
另一边,喜气洋洋的宴会厅里,庄清时挽着男人的手臂,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问:“仰止,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