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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将才退下,亲卫便来报:“侯爷, 营外三位太守大人求见。”
林熠抱着手臂半靠坐在书案边缘, 又把那张奏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兴味十足, 不急不慢道:“请进来罢。”
萧桓走过来把那奏笺拿走,原封不动收起来, 道:“萧放对定远军下了手, 如今对昭武军紧咬不放, 是想依样激怒陛下, 让北大营收归朝廷,保证连太子也不能争取到你们。”
“动作接连不断, 也算跟我们撕破了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林熠摇摇头,“他还做了不少事吧,等我回去的时候, 金陵恐怕已经风向转变, 容不得本侯啦。”
“萧放一直紧盯着死牢里的邵崇犹, 聂焉骊留在金陵应付此事。”萧桓给他整整衣领, “等咱们回去,你会听见很多不好的话。”
林熠笑道:“没关系,肯定没有上辈子骂的难听。”
萧桓手上顿了顿,心里不是滋味:“都过去了。”
林熠歪歪头看他, 平生顺遂的人不知世间苦, 萧桓却很能体谅人。若不了解他, 大概想不到萧桓从前的不容易,一个小孩子守着一座丹霄宫,守着一个疯且擅毒咒的母妃。
爱一个人,是从心疼他开始的,不甚顺遂的寒冷人世,两个人彼此心疼对方的苦,那些过去才真正成为一句轻描淡写的“都过去了”。
亲卫带着来前来拜访的太守们入营,三位太守大人林熠都识得,是北疆边城要地官员。
“诸位先请坐,难得来一趟,也没什么好招待,见谅。”林熠客客气气将三人请进来。
寒暄几句,林熠便也不费时间周旋,道:“大人们来此,想必有要事?”
一人看看坐在林熠身边的萧桓,有些犹疑,林熠笑道:“他是我的人,大人们有话可以直说,不用避讳。”
萧桓但笑不语,一身武袍坐在旁边气度不凡。三名太守彼此看了看,交换眼神,一人抬手一礼道:“侯爷,林将军不在,我们也与侯爷不算生分,有些话还是直说了。”
“但讲无妨。”林熠做了个手势。
“自年前起,北疆周边州府就按林将军的意思注意屯粮,如今真的开战,可见林将军有远见,给北大营粮草供应也不算太紧张。”其中一人道。
另一名太守接着说:“不过毕竟是春夏之交,这阵子各地粮储都不宽松,一边要开仓供应百姓,一边不能断了军需,我们也都尽心尽力。本来是齐心的好事,可最近外头传言不少,侯爷应当也有所耳闻。”
林熠摇摇头:“大人见谅,本侯才回来,无暇顾及外头风声,不知有什么传言,大人们说来我听听。”
太守犹豫片刻,尽量委婉道:“有个说法,传得厉害,说北大营军粮原本充裕,但军中与黑市有来往,一头从各地收粮草,转手再卖……外头也确实查到大批私屯倒卖粮食的,来源不明”
这事怎么讲也委婉不起来,三人一时有些忐忑,虽说林熠脾气随了林斯鸿,一贯挺好,傲骨而不蛮横,但这话到底不好听,说了很可能惹得侯爷发怒。
林熠却不恼不怒,大笑道:“原来是说这个,本侯只当流言荒唐没有理会,看来外头不少人信了,才让诸位匆匆来质问。”
三人连忙道:“不敢,并非质问,只是想跟侯爷核实一下,提个醒,非常时期,若闹大了说不准会很严重。”
林熠一摆手,道:“这不是小事,应当让营中人一起来听听。”
说罢命令亲卫将营中将领都召集来此。
人来齐了,林熠让太守们把事情再讲一遍,众将领听了又是不屑又是愤怒:“北大营何时有过这等事,究竟怀疑谁,不如明说,这顶谋私利的黑锅昭武军可不背。”
“先别激动,人都在这里,总能讨论出个结果。”林熠安抚道。
林熠又问太守:“诸位都来直接问我了,想必也查过传言起源,可有什么结果?”
“北疆这一带向来人来人往复杂不定,一直没查出什么来。”
将领中有人怒道:“你们拿着没鼻子没眼的流言来,是想以此定谁的罪不成?”
“绝非此意,只是战时人心本就不定,这传言一出更加难平。”
林熠静静看他们争执,看了半晌开口道:“都别吵了,几位大人也是好心来提醒。”
林熠对太守道:“大人们也看见了,北大营将士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护的就是身后土地,如今反倒被流言质疑,本侯总不能因此就挨个审问,否则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将领们这才平静些,林熠让他们先各自去忙,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帐内安静下来,林熠起身拿起书案上被萧桓封存好的奏笺,朝三人扬了扬:“不瞒诸位,这几天有人盯上本侯了,连弹劾的折子都写好了,只是这人大概位置不够,打算先送到金陵,再转手由别人递呈与陛下——至于罪名,大概是渎职。”
三人意识到什么,神情更加严肃:“侯爷是觉得这奏折和传言都是一伙人所为?”
林熠把奏笺丢回去,点点头道:“定远军教训在前,如今轮到昭武军,大人们心里主意得摆正,不能让北大营重蹈覆辙,否则昭武军被折腾得打不动仗,你们的地界也安逸不起来,到时唇亡齿寒,可不是几批粮草的问题。”
三人会意,拱手道:“侯爷放心,此行也绝非不信任侯爷和林将军,北大营和北疆素来一体,下官们也多得林将军照拂,必定整治传言,肃清心怀不轨之人。”
“那便有劳诸位了。”林熠始终笑脸相待。
送走三位太守,将领们心下不满,来找林熠问这事。
“无稽之谈,为此收审军中部将才是昏了头,大家无需在意。”林熠轻描淡写带过,众人这才确定此事不必当真。
末了林熠对其中一名校尉道:“李大人方才激动得很,这事掀不起风浪,别气坏身子。”
李姓校尉似有些不安,笑笑道:“侯爷说的是。”
清静下来,林熠回到帐中,萧桓问他:“散布谣言的就是这个人?”
林熠点头:“先前我爹筛出来的人里就有这个姓李的,方才看样子,就是他没错了。”
林熠又笑笑道:“萧放的手伸得够长,这李校尉在军中年头不短,能收为己用不容易。”
“眼下先放着?”萧桓问。
“嗯,让人看着点,走的时候一起算总账。”林熠道。
接下来的日子忙得暗无天日,柔然王与林斯鸿在西境和北疆交界一带胶着,又留了一手,派出来一支大军,与苏勒麾下军队一起攻打北大营一带。
敌军攻势愈加积极,林熠一贯身先士卒,前脚跟副将们定下计划,后脚拎起剑就策马又上战场,连着几天不合眼也常见。
杀得浑身沾满血回营,睡一会儿,天不亮就又离开,林熠本想趁热打铁跟萧桓多亲近,这下没力气也没时间。
萧桓从前只是听人说,这回亲眼见了林熠的拼命程度,想来前世在北疆那些年,林熠都是这么过来的,“鞠躬尽瘁”四个字完全当得起。
这天匆匆回帐,照旧连衣甲也来不及脱,和衣在萧桓旁边躺下,中间却隔着一掌距离,也没伸手碰萧桓,身上血迹泥污不可避免地沾脏锦被,但仍不想弄到萧桓身上。
两人面对面躺着看着彼此,林熠朝他笑笑,实在太累,转眼就阖目沉沉睡去。
短短的一觉,林熠却梦见不得了的画面,梦里又是之前那次处境,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与一个人亲密无间地在一处,这回又有不同。
他清晰地记得对方身体触感,那是个男人,身上有淡淡睡莲清香,锦袍下的身体结实修长,两人肢体交缠,林熠能感受到他的热烈和疼惜,梦里一团破碎涟漪般的彼此侵占。
最重要的是,林熠虽看不见听不见,却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萧桓。
睡了两个时辰醒来,这奇怪的梦再次出现,林熠看着近在眼前的萧桓,心跳如狂。
梦里身体的感受犹在,让他瞬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深呼吸努力平息,控制住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起身又准备离营。
有贼心有贼胆,唯独没时间,林熠哭笑不得。
萧桓也醒来,打算同林熠一起上阵,林熠还是不同意,一边拿起湿巾帕擦了把脸一边道:“你镇守营中我才放心。”
粮草愈加紧张,这场仗也终于打完最艰苦的一段,林熠击退柔然援军大部队,两方都鸣金暂歇,林熠率军回营休整。
萧桓在营中左等右等始终没见林熠回来,一名亲卫匆匆来道:“公子,侯爷他……受了点伤,晚点回来,不过没有大碍,让您别着急。”
萧桓脸色沉下去,林小侯爷终于回来,确实挂了彩,可一身铠甲沾满了血渍,一眼看不出哪些是他自己的。
林熠一进营帐就扑过去:“缙之……本侯受伤了。”
萧桓帮他除了半身铠甲,露出左肩,锁骨下的折花箭痕尚且鲜明,肩后又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明显是被柔然人的弯刀砍中了。
“这回总算能歇几天了,这批援军是真难对付。”林熠坐在那里松了口气,萧桓给他清理伤口。
“你是不知道疼么?”萧桓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拿他没办法。
“疼啊,怎么不疼。”林熠嘴上立刻委屈道,其实丝毫不在意那伤,心里小算盘打得欢快。
他感受到萧桓修长手指不时碰到肩膀的触感,心想,贼心贼胆和时机总算都凑齐了,这点疼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