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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金陵城八十多里外的乌藻盆地里, 万人军队犹如一条长蛇, 在丰饶的绿草地和笔直茂盛的白杨树间缓缓向前行进。
身穿一身褐黑色粗布短打的小士兵扛着长-矛从队伍斜前方跑过来, 早晨的露水还没有散,青草滑溜,小士兵几步一趔趄, 姿态摇摆十分婀娜, 肩上长-矛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 虽充满活力,但没有军人的半点形象与规矩。
小士兵运气不太好,正面撞上有着黑面阎罗美誉的孙大柱。孙大柱实在看不得他的扭捏姿态, 喝道, “大军前行,你一人慌张跑什么!还不归队!”
“报告千总!”小士兵在孙大柱马前站直行礼, “不是嘞,小的方才撒尿,在草丛里见着一个人, 想问一问将军,要怎么处置。”
小士兵说话时带了一点南方人的口音,孙大柱辨析了一下才能听懂他说的什么。听懂之后眉毛就立起来了, “将军日理万机, 你遇着个流民就要禀报给他,遇着一群路人岂不是要说到皇上面前去?归队!”
小士兵被吼的有点委屈, 不过他还没回答, 他们口中的小将军穿着一身利落的黛绿色军装, 骑着一匹黑马,歪歪斜斜蹦蹦跳跳地从旁边跑过,缰绳都快被拽断了,黑马才停下来。
小将军骑个马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自认为十分英俊地撩了撩高束长马尾,“我仿佛听到你们在背后说我帅?”
小士兵和孙大柱:“……”
孙大柱大概是经过好几天相处,得到了良好的锻炼,接受能力更强,所以很快恢复正常并回答,“这家伙说在路边捡到一个人,要以此为由打扰您,属下正批评他来着。”
“哦,是么?”小将军——现学现卖的马技烂出天际的小歪看向小士兵,“男的女的,好看么?”
小士兵仰着头看着大马上的人,心想将军果然如传闻中所言,长得特别好看但是特别不正经。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男的,趴在地上,还有一口气没死,高高大大的,太脏了瞧不出来好不好看,但是似乎瞎了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的。”
听到最后一句那句,小歪就怔住了。她从马背上滑下来,一步跳到小士兵面前,揪住他的衣领,“那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快!”
小士兵不知道小歪与独眼高大男的恩怨情仇,孙大柱也不知道,看她突然抽了风,不由吓得一跳,回过神来时发现等不到答案的将军已经往队伍前进方向东面跑出去了。
“将军!将军!您跑错方向了!”
然后他俩看到英俊的小将军一个急刹车,在滑溜的青草皮上华丽丽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黎濯浑身是泥,昏迷不醒嘴唇干裂,小歪叫不醒他,军医在队伍后方迟迟没来,她把水囊里的凉水一股脑浇在他头上,把人给激醒了。
醒了的黎濯连面前是谁都没看清楚,颤巍巍抬起手,气若游丝地问,“请问,有吃的吗?”
不到休整造饭的时间,小歪只能找来一堆面饼子,一股脑全捧给他。
黎濯不嫌弃也没精力嫌弃,左右开弓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小歪正拿着帕子要给他擦手,却见他连根手指都匀不出来。
“慢点吃,没人抢。慢点哎呦你嚼都不嚼,就不怕噎着吗?”小歪恨不能伸手把他的大嘴缝上一半,以减缓他往肚子里塞干饼的速度。她的话才说完,黎濯就噎着了,锤着胸口直嗷嗷。小歪的水囊里没水了,还好小士兵机灵,把自己的解了递过来,才没让这么高大壮的汉子活活噎死。
眼前的黎濯胡子长到锁骨,头发脏乱的像个垃圾堆,身上的衣服比丐帮长老的千袋装还不如,感觉随时都能从缝缝里爬出个蝎子或蜈蚣。
小歪心疼极了。
“这一个多月你去哪里了啊?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着急吗?我要去灵州打仗的事没法告诉你,又担心你之后回来找不到我,皇上下旨一个月内让我动身,我就足足找了你一个月,找的我都失去希望了……”
说着说着,她就有点难过起来。黎濯一声不吭就玩失踪,她把整个金陵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半根汗毛,偏偏令霄一又莫名其妙的受了重伤,不专心养伤寻找刺客,反倒隔三差五的让人来请她去国师府,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小歪因为找不到黎濯正是心烦意乱,哪有心思搭理他,去过两次,就各种理由推脱不去,令霄一居然也没生气。
不过令霄一这身伤来得实在蹊跷,原书中不曾正面描写这位国师武功到底多高,但小歪能感觉到他虽然病殃殃,身手定然是和白桢那个十项全能的变态不相上下的,所以乍一见令霄一一身宛若凝脂的上等皮相被划出五花大绑般的花纹,惊骇得差点说不出话。
令霄一是被影卫从城外捡回来的,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本来就很有些病气,现在更是变成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小歪见到他时连坐直都不能,说句话喘三喘,得竖着耳朵才能听得清。
更神奇的是,当小歪问他是谁将他伤成这个样子时,令霄一神情恍惚,说不记得了。
不是故作掩饰羞于言语,而是双目怔怔一脸茫然,真的不记得了。
小歪心惊,暗想白令二人究竟是斗到了何种地步,竟能让白桢派出如此高手使出这等手段,狠,实在是狠。
啥事儿没干就莫名背锅的白桢:“???”
黎濯把小歪捧来那堆饼子吃得一干二净,肚子里终于不空得发虚,他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黎濯发现小歪正在用要吃人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他十分清楚眼下自己的造型是十分不美味的,扛不住小歪是个青菜素面也能吃得犹如山珍海味一般的人,不挑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已经露出这种眼光,说不定在对方心里已经炖好了一锅用黎濯肉做主料的汤。
“去宣州办事,路上和江湖里的人起了点冲突,受了伤,所以没能及时赶回来,抱歉。”黎濯骗人的技术和小歪并驾齐驱,说谎从不用打草稿。他有一个月没怎么说话,突然开口,觉得自己都有点口吃了。
“受伤?!”小歪头皮一炸,伸手去扒他的破衣烂衫,“伤哪儿了?严重吗?快给我瞧瞧!”
黎濯揪住衣襟不让她脱自己衣服,要笑不笑的,“注意点,诶诶!还有人在呢,青天白日的就这样,有伤风化。”
小歪:“……”
石化的小士兵忙转身背对此处,“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将军,您继续,继续……”
小歪:“……”
黎濯,老子要宰了你!
等看到他那条伤腿,小歪又心疼的下不去刀了。伤口十分长,一剑从大腿切到小腿肚,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皮肤上并不见缝合的痕迹,但豁口居然奇迹般的长好了,不过小歪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严重的刀疤,看到那条伤口,触目惊心的,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这要是再用点力,在深点,这条腿就该没了!
黎濯见她盯着自己的腿发愣,伸出一根方才在面饼子上蹭干净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在心疼我啊?”
心疼你家七舅姥爷二外甥!老子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小歪大脑短路了一下,成功阻截她情感的深度蔓延。她拿起空水囊站起来,“滚蛋!要不是想着答应你的事还没兑现,言而无信不是我的作风,老子才不管你。”
“是吗?”黎濯笑眯眯的。
“我还没问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你要去打仗,”黎濯说,“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兑现诺言,要不等你打完了,我再告诉你吧。”
小歪唔了一唔,没做正面回答。她问那小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小士兵被将军问了姓名,精神抖擞,声音嘹亮又清脆,“回将军,小的叫朱铁蛋!”
好名字。
“那什么……”小歪觉得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总让她联想到公猪□□那一坨器官,就不是很能叫的出口,“你去找沈副尉,让他腾一辆板车出来,给我这位兄弟坐。”
还坐在原地的黎濯不解,“你给我车干嘛?”
小歪非常温柔,“你的腿有伤,不能骑马走远路,坐车好一些。”说到此处,她犹豫了一下,“是我的错,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你若是不打算和我一起,等会儿我把上次的钱还给你,再让军医给你瞧一瞧,若是没事了,你再离开吧,好不好?”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黎濯撑着地面站起来,原地跳了跳活动筋骨,“我的意思是,我好好的,你干嘛要浪费一辆板车?”
他昂首挺胸大步从目瞪口呆的小歪面前走过去,走几步后回头来喊,“还愣着干嘛?你要掉队了将军!”
原来你能走路啊?
干!浪费老子那么多同情,你丫的等着,老子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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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军队选在一条河边扎营整歇,取锅造饭。没有时间梳洗,依旧脏兮兮的黎濯跟几百年没吃饭似的,又是一顿狂吃,小歪捧着碗,光是看着他吃就觉得很饱了。
小歪带的这支队伍里有近七千人是精锐将士,是赶着要送给邱闵良将军用的,所以可供花在路上的时间不多。她虽是名义上的头头,底下除了两名副尉,还有五个千总,无论比什么,小歪都不如他们经验丰富。她这个连马都骑不利索的头头在充分听取民意后,决定每天天一亮便起身赶路,中午日头最毒时歇一个半时辰,晚上赶路至天色黑透再停下扎营。
还好黎濯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很恰当,不然就遇不上小歪了。
吃过饭天就彻底黑透了,一片星空压在盆地之上,像一个黑底斑点花纹的大锅盖。
除了值夜的人,其他将士都抓紧时间睡觉,小歪糙中带女孩子刻在骨子里的娇气,听不得那些大老粗男人的鼾声震野,她的小营帐搭的比较远,以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此时小歪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拨火。她背对着河水,背后除了哗啦的流水声,还有手撩起水的声音。
黎濯正在洗净他那一身污垢。
已近九月,正午日头还是很毒,夜里却开始泛起凉意森森,小歪就不敢直接在河里洗,黎濯比较皮糙肉厚不怕冷,拿着小歪给他的胰子搓的起劲。
副尉之一周厖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材和黎濯相仿,小歪问他借了一套衣物,还开玩笑说到了下一个镇子,记得提醒黎濯买新的还他。
小歪把火堆拨得旺旺的,拿着树枝,用烧黑的一头在平整的鹅卵石上写写画画,背后传来声音,“白天你问我和不和你一起去灵州,有半句话没说,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你这么问,我该怎么回答……”小歪蜷着坐,下巴搁在膝盖上,知道他听得见,没有说的很大声,“我很羡慕你,虽然有时像富家公子,有时比乞丐还不如,但正因为这样,更显出你的自由来。真想和你一样,找个桃花岛,逍遥度过下半生。”
黎濯一时半会儿没接话,他洗好了,从河水里走出来,胡乱抖了抖身上的水,捞起放在河边的衣裳穿好,一身湿意地走到小歪身边坐下,他一头长发滴着水,小歪递了条布巾给他擦干。
“你想表达什么?”黎濯边擦头发边问。
小歪盯着火红色的火苗,叹着气说,“你知道,我是大将军十分器重的儿子,外界都知道将军府家教严苛,认定我是个和大将军一样熟知兵法的军事奇才。别人这么认为也就罢了,要命的是皇上也这么认为,所以给了我兵,这么多优秀的将士,让我带着去打仗,守护边疆,保家卫国。可事实是,我根本不懂什么兵法什么军事,也没有经历过实战,我就是个仗着有那么点儿预知的本领到处招摇撞骗的小混混,皇上交给我这么重的任务,我根本没有能力完成或做好,可我不想让这些高看我的人失望,也不想看到他们指着大将军的脊梁骨,说荻家的后人是无用的脓包。”
“所以?”黎濯在火堆边插了根分叉的树杈,把濡湿的布巾挂在上面烤干,看向小歪,“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带兵,也不想去灵州,你想学我一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然后寄希望于皇上会派真正有本事的将军来带领这些人前往灵州?”
小歪从膝盖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要逃走不难,只要时机恰当的小意外就可以。但如果我真的逃了,隐姓埋名过下去,大将军和娘该得多伤心,大将军一直希望以后由荻秋濠来继承他的衣钵的。”
“原来你在苦恼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事儿。”黎濯笑了笑,拿起依旧是小歪弄来的梳子梳理他乱麻似的头发,打结太厉害,梳的龇牙咧嘴的。
小歪不平衡了,直起腰杆质问,“难道这还不算大事?你不知道我都愁了半个多月了,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怕真的到了灵州,让邱将军看出我是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被嫌弃到死该怎么办。”
她最怕这些事传回金陵,让荻安,让熟悉荻秋濠的人知道,那样她是林小歪不是荻秋濠的事就彻底穿帮了。因为真正的荻秋濠,是从小熟读兵法,行兵布阵的本事写在基因里,是真正的军事天才。可她不能对黎濯说,不能对任何人说。
“有谁是生来就会打仗的?”
“嗯?”小歪歪了歪脑袋,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黎濯盘腿而坐,他即便坐着,也比小歪高出一截,看到她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被火光照耀得熠熠生辉,表情无奈又无助,要哭不哭的,突然就想伸手摸摸她,摸哪里都好,就是单纯想碰碰她。
一个多月来,一直像野人一样生活着,黎濯说不清楚究竟是那只眼睛想见她,还是自己的心在想她。
手痒到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黎濯忙移开目光,转身把树杈上的布巾翻了翻,“你从小长在洛阳后到金陵,生在钟鸣鼎食的大家族,一直过得风调雨顺,经历的也是小打小闹,难道因为是将军的孩子,就能无师自通什么都懂吗?”
小歪听到此处,疑惑黎濯为什么说她长在洛阳,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之前因为不熟悉金陵城对他撒谎,说自己在洛阳长大来着。
她向黎濯挪近两步,“所以呢?你继续说。”
“你肯定是不能走的,太没有担当了,还后患无穷。”
“那我该怎么办?”小歪又苦恼了。
“学啊!此去灵州,速度再快也得走将近两个月,这点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不够你学成大家,也不至于到时候在别的将军面前一问三不知吧。”黎濯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带兵书没有?”
小歪捂着额头,“带了两本。”
“在看没有?”
“看不懂。”
诘屈聱牙,生涩难懂,没有讲解,一个例子都没有,她认得那些字,不懂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思。
他扶额,“哪里不懂?”
“全部。”
黎濯:“……”
“算了你还是逃走吧。”黎濯真想这么说,看到她懊丧垂着头,恹恹的,内心长叹一口气,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什么你怎么样?”小歪诧异,打量他一通说,“很帅很好看,怎么了?”
“……我问你觉得如果我来当你老师,怎么样。”黎濯觉得自己要被她气死了。
小歪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你懂兵法?”
“略懂一二。”
“不是,你不是个略懂医术略会武功的江湖骗子吗?几时又略懂兵法了?”小歪太惊讶了,大声问。
黎濯伸手拉她,“你小声点,要把别人都吵醒是不是?小时候觉得有趣,就看了几本,少年时游荡到边境,经历过几场战争……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再不济,也比你连兵法都看不懂强吧?”
小歪觉得匪夷所思,这人得变态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兵书那种东西有趣啊?
她又蹲下来,还是不太能相信,“你真的要教我啊?”
“爱学不学。”黎濯把烤干的布巾扔回她头上,理理袖子站起来,居高临下鄙视她,“你这么笨,我还不乐意教呢!”
小歪嘿嘿傻笑,“你真是个全能的宝贝!”
黎濯挑眉,“还你你我我的,不拜师吗?”
小歪从善如流,嗲着嗓子喊了一声,“师~父~~”尾音几颤颤,颤出黎濯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叫老师吧。”黎濯搓着胳膊,“师父听起来怪怪的。”
“好,都听老师的,嘿嘿。”小歪把布巾叠好,也站起来,“对了,有个事儿忘记问了,你的眼睛之前不是亮出来了吗,齐齐整整的,没有毛病,干嘛又蒙起来了?”
“嘘~”黎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故弄玄虚地说,“这里面住着一个小妖怪,怕光,所以要遮起来。”
“有毛病。”小歪横他一眼,知道这人一惯神神秘秘,对别人的隐私也不好细问,只当他在装神弄鬼。“不早了,明天还得一早起来赶路,你去沈副尉他营帐里休息吧,我和他说过了。”
“不用。”黎濯跟着她,“我瞌睡少,就在你棚子外面,给你守夜,给我一条毯子挡夜风就行。”
小歪见他坚持,也不强求,自己去睡了。
睡到半夜,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摸自己的眼睛,她费力抬起眼皮,视野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实体也看不见,夜还很深,没有天亮的迹象,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了。
大家知道黎濯是小歪的好友,以前做过她的门客谋士,这次要一起去灵州,为国家奉献自己的青春与热血——以上全部来自于小歪的胡说八道。俩副尉和五个千总都没说什么,还给黎濯弄了一匹大黑马来当他的代步工具。
黎濯看着并算不得好马的坐骑,笑着谢过副尉,其他的什么也不多说。
第二天午休那三个小时,黎濯让小歪把兵书拿出来,从头开始讲。
“计先定于内,而后兵出境。将之贤者,敌之强弱,地之远近,兵之众寡,安得不先计之?及乎两军相临,变动相应,则在于将之所裁,非可隃度也。”
黎濯念完第一段,看小歪听得认真,表情严肃若有所思,心中便想,她也不算愚不可及,按捺着喜悦问,“你且说说,你对这段话作何理解?”
小歪指着书上的字,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个字是寡,这个字念隃啊!”
黎濯:“……”
感情连字都认不全……
于是教学果断变成了读书,黎濯让小歪通读全文给他听,遇到不认识的字再教。
如此贴心的教学让小歪十分感动,“你真是最最好的老师!”
“我并不好,甚至算得上不称职。”黎濯说,“只是你实在太笨,就显出我的好来了。”
小歪:“……”
老子杀了你。
教学分分钟变成读书,读书秒秒钟变成恶战。
师生情是什么,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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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认字不全悟性极差,黎濯还看不上小歪的马技,可以说是赤果果的嫌弃。
他牵住小歪那匹名为黑美人的坐骑的辔头,让它停下活蹦乱跳想把骑在背上的小歪抖下来的脚步,十分看不下去地问,“你骑马的技术和谁学的?”
“自学啊,又不难。”小歪自我感觉良好,“怎样,我是不是骑得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黎濯觉得以她的技术,骑自己那匹半老徐娘的大黑马,都算是糟蹋了动物,也不知道这些天来看着小歪招摇地跑来跑去的兵兵将将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骑马不是夹紧马肚子,也不是把缰绳拉得直直的随时要来个高抬腿后仰,你看你弓腰驼背像什么样子,把腰杆挺直喽!”
小歪依言而行,结果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黎濯简直没有眼看了,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坐在小歪身后。
突然就被人从背后抱住,笼在陌生的气息和空间里,第一次这么被人抱的小歪惊得汗毛都竖起来!
“你做什么?快下去!”小歪反手推他,又担心推他不成反把自己弄下了马,力气使得不大,可劲儿动嘴皮子,“你教就教,我又不是不听,做什么还要骑上来?”
“怕别人看见?”黎濯低头看见她脸颊和脖子都挂着汗,几缕濡湿的头发蜿蜒伸入衣襟深处,这番景色让他心头发痒,不禁生出一点戏谑的心思,“你不是说我们关系很好么?既然关系好,同乘一骑又有何妨。”
“不是啊!”小歪推推搡搡,“你那么重,会把黑美人压坏的!”
黎濯:“……”
在黎大傲娇兼记仇鬼的报复下,小歪在一阵策马扬鞭里狂奔五里,颠得七荤八素,嗓子都叫哑了,待到终于停下来,腿肚子直哆嗦,连站也站不稳,看着黎濯的眼睛恨得发蓝。
到了中午,小歪的气还是没消,赌气躲着黎濯不去学兵法将法,窝在一棵大树下,捧着炊事兵刚烤好的咸菜烧饼,吃的咬牙切齿。
炊事兵小赵的手艺很好,烧饼烤得又香又脆,小歪连吃三个,发现自己撑着了。她拍拍手站起来,嘱咐小赵,“今儿烤的特别香,一会儿给副尉和千总们都送去,我记得周副尉爱吃。”
小赵听了这番夸奖并不开心,“将军回回都夸,可也不见您多吃,副尉大人一次能吃十几个呢!您又不吃肉,这才走了几天,您就瘦了一圈,到了灵州都快入冬,不囤点肉在身上,可怎么扛得住那边的寒冷呢?”
小歪没想到这家伙想的还挺多,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妨事,我就是想瘦,要那么多肉干嘛,再说我身体好,也不怕冷。诶,咸菜的吃多了上火,你给我烤两个糖的吧?”
糖烧饼没烤好,那个叫朱铁蛋的小士兵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将军……将军,出事了,副尉和千总大人他们,和那个谁,将军的朋友,打起来了!”
小歪原地跳起来,“打起来?为什么打架?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其乐融融吗?”
朱铁蛋说话带着口音,又没念过书,乱七八糟讲了半天,小歪只听懂了一小半,大概就是那群汉子互相看不顺眼,因为诸如“你瞅啥?”“瞅你咋地!”之类的口角,就大打出手了。
军队里只许点到为止的切磋,若是肆意滋事,是要重罚的。小歪不想重罚黎濯,她觉得他的伤还没好利索,经不起部队里的体罚,一棒子下去,半条命得没喽。
小歪跟着朱铁蛋到了事发地,鏖战正酣。原以为会看到五六个男人滚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旁边一群人起哄的起哄泼冷水的泼冷水这样的场景,结果完全不是。
的确是在打群架不错,不过此群架非彼群架,是百户级别以上的一群人,打黎濯一个。
黎濯撩着衣裳下摆一角掖在腰带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并指为掌抬在半空,是个易守易攻的姿势,而他的四周倒下了一圈人,看热闹的都如见煞神,避开老远。
小歪知道黎濯是会一点武功的,轻功也不错,但没有直观感受过,所以不清楚他到底几斤几两有多大本事,这个人犹如无底洞般什么都装得下也什么都拿得出来。她不由停下脚步,远远站着偷看,没立即靠近。
朱铁蛋喘匀了气,重新整理了思路,此刻贴在小歪耳边认真地打小报告。“千总们看不惯将军的朋友,见他是个残废,肯定没什么大本事,就会溜须拍马,讨您的欢心,所以很轻视。今天您的朋友说大黑马病了,要换一匹,相中了一匹好的,大人们不愿给他,还说瞎子骑什么好马,您的朋友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不起残废,然后就打起来了……”
小歪扶额,觉得男人们有时候特别的小孩子气。
黎濯向周厖勾了勾手指,略有点挑衅意味,血气方刚的周厖拎起大锤挥舞着攻过去。只见黎濯轻轻叹气摇头,说了一句,“只顾手上,底盘也太不稳了些。”然后一个扫腿,把张牙舞爪的周副尉扫得扑倒在地,飞出去的重锤被黎濯四两拨千斤地接住,以免再在地上砸出个坑来。
黎濯敛着眉目看着地面,十分的温和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还有人不服么?都认输的话,那匹好马我可就牵走了。另外我与将军的事,以后也希望各位不要再背后说三道四的好。”
“我不服!”一位迟来的千户从人群里走出来,黎濯认出这是仗着小歪辨别不出马匹好坏,公然把给他的马换成次品的人,应该是这群人里最看不爽他能和小歪那么亲近,三不五时都在找茬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了。
千户手里拎了一把大刀,走上场后唰地亮出来,“张起傲前来讨教!”
黎濯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微微一笑,“张千户赐教了。”
若是放在平时,这种一眼看清底细的人,黎濯根本不屑于动手,再怎么也得是令霄一那种级别,打起来才有点意思。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要在这个队伍里过的舒心,还不给小歪添麻烦,少不得的花上那么一些心思,教训教训这些从里到外都油光水滑的老兵。即便他们不主动上门找麻烦,黎濯也会找类似的机会。
眼下这般,也算得来不费功夫了。
张起傲的大刀砍过来,脚步行进很有章法。看得出他是个练家子,习过正经的武学,比之前那几个要强一些,不过也就一些而已。一招气势磅礴的“断涛”从黎濯腰侧擦过,黎濯的指尖在刀面和张起傲的肩膀上点了一点,两人擦肩而过,别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黎濯已经放下衣襟,理着衣袖问,十分温和地问,“还打么?”
张起傲半边身子都麻了。孰高孰低简直一目了然。
但他不服气,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狗腿的什么似的,每天把将军缠得死死的,今天居然还公然和将军共乘一骑,一通戏弄把小将军吓了个好歹,这不是公然对将军不敬么?将军待他亲厚,不会处罚,但是底下总有看不惯的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心头气血翻涌,张起傲抬起刀就往背对他的黎濯背上砍下去。
黎濯是完完全全能够避开的,但是他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小歪,突然就决定不躲了,任由大刀砍下来,又在刀锋破开衣裳的刹那调整了一下姿势,生生受了一刀。
小歪一声肝胆俱裂的“不”根本没法让张起傲的刀停下来,她恨不能手里有个遥控器,按一下暂停键,或者凭空长出十几米的长腿,一步跨过来,踢飞张起傲。
但她什么都没有,等她跌跌撞撞跑过来,受伤的黎濯跪在地上,艰难地喘气,疼的满头是汗,正咬着牙问身边的人他是不是要死了。
小歪的心快裂成两瓣。
险而又险的是落刀前一瞬,有人见势不妙扑上前推了张起傲一把,刀锋错了个方向,才没直接把黎濯的肩膀给削下来。
小歪一摸他就是满手血,着急得连张起傲也顾不上骂,大喊道,“军医呢!让军医给我滚过来!”
午休时间过了,大军并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耽误行程,照常上路。小歪等人略落后一步,因为黎濯的伤口刚包起来,实在移动不得,小歪,军医,外加跪在小歪营帐外负荆请罪各种帮忙干活打杂的张起傲,决定让黎濯歇上几个小时,再坐车去追大部队。
黎濯见军医等人都出去了,帐子里只剩小歪一个人,顿时一改先前要死要活的模样,想换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顺便安慰担心得满头大汗的小歪,“我没事,真的。”
小歪好不容易才把一手血洗干净,委屈巴拉地说,“你背上裂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两只手比划了一下伤口有多大,“军医说还好是你身体好,换个人,单是流那么多血,就得十几天站不起来。”她说的十分惨烈可怜,好像受伤的是她自己。
黎濯笑了一声,“又不是伤到腿脚,有什么站不起来的。”他趴的实在难受,干脆坐起来,这可把小歪吓坏了,忙扶住他,“做什么做什么!你的伤口刚止了血,这是要作什么死!”
“你那军医用的药不好,你去我的包裹里拿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来。”黎濯烧了被小歪捡到那天的乞丐装,独留了一个散发着不可言说臭气的小包裹。小歪捏着鼻子打开,用树枝翻了翻,在五六个瓶瓶罐罐里找到黑色的那只,两只手指夹起来,走回毡毯边,“怎么涂,你说,我帮你。”
“把包扎解了,撕开伤口,等流出血来再上药。”
小歪再次吓着了,“这么凶残?你这药是能去腐生肌起死回生啊,让你这么拼命?尊重一下我们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黎濯现在一听她说话就想笑,但是一笑又疼,不由郁闷,郁闷了一会儿,见小歪还拿着瓶子傻站着,就说,“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能让我的伤口血流不止而已。”
小歪摸了摸他的额头,狐疑道,“不烧啊,这是把中枢神经砍断,直接砍疯了?”
“我没疯没傻,很正常。”黎濯拿开她的手,“你的葵水不是该来了么?到时候在这一万多个男人中间,以你那个笨脑子,打算怎么隐瞒?我受伤了血流不止,正好帮你掩护,难道不好?”
小歪惊得手中的小瓶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