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战(二)

好大一卷卫生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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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书楼顶层,是大陆南方的最高处。

    若向窗外远眺,头顶是细碎的星河微光,脚下是学院雄伟建筑群的阴影,远处是南央城千家万户的灯火。

    目力再好一点,可以看得更远。

    这座楼刚落成时,书生喜欢看四方景致。

    穿过浮云,可以看到崇山间剑阁之巅的白雪,皇都巍峨宫殿上的脊兽,阻隔荒原与雪域的城墙。

    如今都看厌了,便只剩与人下棋。

    他的对手持黑,将白子困杀到山穷水尽,却不收子,缓缓开口:“你心神不宁,还是先不要下了。”

    年轻书生叹气:“我总感觉,宋觉非还会来南央城。”

    黑衣刀客责问道:“你起卦了?”

    书生摸摸鼻子:“直觉。”

    黑衣人道:“他施展血遁之术时如何惨烈,你也是亲眼看见的。没道理付出这么大代价,还回来自投罗网。”

    “也是。可能我想多了。”

    “整天胡思乱想!”

    书生被斥责也不恼,随手将棋盘上黑白子打乱成一锅粥,笑道:“不光胡思,我还胡行。现在这局你怎么赢?”

    黑衣人无语:“……什么真君子,无赖一个。”

    这书生便是南渊副院长胡行,易知是他的表字。黑衣刀客名叫楚岚川,南渊学子都称他院判大人。

    他们性格迥异,但年岁相仿、境界相似,共同统管学院,闲暇时下棋、看花、喝茶,还有对赌。

    院判正将棋子逐一复位,忽而春风起,此间气息惊动,一室灯火纷乱,莲影憧憧。

    两人神色微变,同时起身。

    “有人进城,来得很急。”

    “大概十人,从北边来的……皇都的人?!”

    南央城是南方诸州最大首邑,明处的政事由朝廷管辖,但护城阵法的核心却由南渊学院主持。这份至高的权利,同样意味着要担起护佑南央安危的责任。

    阵法中枢设在藏书楼顶层,无数道天地灵气交汇于此,可以最敏锐地感知到城中气机变动。

    凡是境界高超的大修行者,路过或来访时,若不愿遮掩自身气息,必会触动无处不在的阵法的灵气线。所以通常会事先传信告知学院,以免被当做来意不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此时阵法示警,有人夜入南央,来势汹急。

    胡易知凭窗远眺:“反正不下棋了,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去?”

    院判拾起刀:“你伤没好,在这里等,我去。”

    说罢飞身登窗,一跃而下。

    直入云霄的楼顶,疾风借力,他的身形隐没在茫茫云海中。

    ***

    烛火幽微,照亮一角桌案,也落在孩童灵秀的眉眼间。

    逐流合上书,揉揉眉心。

    已经很晚了,哥哥即使在西市遇上顾雪绛或徐冉,几人吃饭说话,也从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

    我得去寻他。

    他披衣推门,春日夜风扑面而来,走到院中忽然停下。

    夜静,各种声音便听得真切,屋里的更漏声,风吹树枝的响动,虫鸟的鸣叫,还有脚步声。

    从四面八方来的脚步声。

    于是他没有再向前,而是转向后厨。

    去摸柴刀。

    ***

    程千仞柱剑跪在地上,浑身浴血,视线一片模糊。

    赤红鞭影裹挟恐怖威势袭来时,他什么也做不了,每寸骨骼都像被碾碎了,用尽全身力气,只能支撑自己不倒下。

    劲气狂暴,额发被割断,面颊被刺破细碎伤口,渗出血来。

    千钧一发,忽有剑光刺痛双眼,程千仞下意识闭目一瞬。

    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再睁眼时,一柄长剑横在鞭梢与他眼睑之间,近在毫厘。

    剑面雪亮,映出他满目血污。

    剑背一翻,竟然震开长鞭。

    宁复还人随剑来,施施然落在程千仞面前。

    宋觉非收手,轮椅无风自动,逼近两步:“肯出来了?”

    宁复还侧身喂了程千仞一颗丹药,缓缓答道:“你我恩怨,何必要伤旁人性命?”

    程千仞勉力吞咽,竟觉得这人不是东家。

    东家怎么能站这么直?说话这么正经?

    宋觉非却一时恍惚。这才是宁复还。

    十六年离山隐世,不动刀兵。

    但当他持剑在手,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这让宋觉非感觉很糟。

    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还在当年。

    他握紧长鞭,指尖泛白:“为何弑师你不肯说,我不问你。我只最后问你一句,这十六年间,你可有半分悔过?”

    宁复还垂眸看剑,漠然道:“不曾。”

    宋觉非气急反笑:“好好好,今天我便杀了你,为师报仇!”

    长鞭再起,气势凌厉,宁复还反手一掌将程千仞送入墙角桌下,同时飞身迎上。

    这一掌力道轻柔,不知是不是丹药开始生效,程千仞感觉浑身剧痛缓下一半,只剩胸腔火辣辣的疼。

    疼痛让他感知到自己活着,心想总比失去知觉的好。

    他靠在墙角,感到身后墙壁剧烈晃动,然而上有方桌遮蔽视线,只见积灰与石屑簌簌落下,鞭影与剑光交错纷乱。又听铮鸣急促刺耳,想来房梁被劲气波及,此间随时可能坍塌。

    忽听东家闷哼一声,应是受了伤,嘴上却道:“师弟修为长进了啊,就是鞭子太差。”

    这时候你还打嘴仗拉仇恨?

    程千仞握紧剑,从方桌下探出头。东家要是死了,他们谁也活不了。

    他顶着恐怖威压去看二人,见宋觉非虽坐在轮椅上,然而进退自如,毫不滞涩,长鞭如游龙一般,几次随剑缠上,堪堪被剑势震开。

    宁复还吐出一口血,还是一脸混不吝:“你要用剑我早就死了,你的凛霜剑呢?”

    含怒出手的一鞭被他闪过,鞭稍击在房顶,乌瓦爆裂,破开斗大的洞,夜风呼啸灌入。

    宁复还趁机飞身跃出,宋觉非一拍桌案,连人带椅飞起,随之破顶而出,小店终于不堪重负,半壁墙轰然倒塌。

    震耳轰鸣与碎石烟尘中,有人搀上他臂膀,程千仞转头,原来是顾雪绛。

    顾二拉起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