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六章

路人小透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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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赘述, 只需要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够描述他。

    埃迪是全世界最强的男人。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他就是小说的主角之一。但事出意外,这本小说坑了, 书的世界由此支离破碎。

    埃迪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拍拍手走人,去了另外的世界逍遥自在。按照设定,全世界最强的他要向全世界最美的人求婚, 但是, 很可惜,最美的没找到,只招来了一群不怎么美的“小弟”。

    在小弟们发现情敌越来越多因爱生恨之前, 埃迪潇洒地死了。

    啊, 说到这里, 还需要把扯回前面的话题。

    他是全世界最强的男人。

    最强的范围在于人类的层次, 虽然可以突破到超越人类范畴的高等生灵的程度, 但终究无法与真正的神明抗衡。

    他是神的敌人。

    神忌惮他,要借助当代被称为英雄的人类之手将身为人类的他置于死地。

    因此,埃迪死了。

    背景是刀山剑海, 乌黑的血液与残缺的尸体污染了脚下的土壤。他的银发污浊不堪,他的头颅支离破碎, 他的身躯被利刃穿破, 然而, 这个男人直至咽气的那一刻, 已用一国的军队为自己殉葬。

    男人的鹰在死寂般的战场上空盘旋,哀鸣声无比凄婉。主人死去的那一刻,鹰俯冲而下,又宛如一片轻羽,撞死在了男人的身边。

    ——终于……

    ——这个人类……

    ——阻碍,从千年之前延续至今的心头之刺……消失了,破灭了,迎来了只要是人类都会得来的死亡!

    多么愉悦。

    多么欣慰。

    “太好了,太好了!”

    残存的寥寥无几的士兵在欢呼,即使在此之前,他们的双腿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向前踏出半步。

    “王啊,将这个男人的尸首悬挂在城墙前吧,警示世人这就是违抗神明的下场。”

    派遣出军队剿灭神的敌人的这位国王,名为所罗门的男人,听到了他的魔神柱的谏言。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所罗门王如此说着,亲自收敛了男人破碎的尸身,用魔术的火焰烧毁了他和他的鹰。

    这个男人。

    他早就该死了。

    他的死亡是好事,每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应当高兴。

    连神都落下了定论。

    可是……

    神是无所不知的吗?

    显然不是。

    最先知道埃迪的死讯的人,自然就是所罗门。

    被神创造出来统治国家的工具——没有人心的所罗门王焚烧男人的尸体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也在嘲笑我。’

    他只在心中默想。

    ‘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

    映入无波无澜的瞳孔中的火焰炽烈,一如死去的这个男人的性情,张扬而炙热。

    那火焰从瞳孔灼烧至血肉之中,烧到了袖下不自禁竟然捏紧的拳,掌心裂出了深而刺目的血痕。

    第二个、相差无几的第三个、第四个得知的,是拥有千里眼可以看到未来的魔术师,还有已经成为英灵的王们。

    “就这样死了?还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死法。”

    说出这番感慨的梅林,理所应当是微笑着的。

    “这么凄惨,死得这么干脆……还真是你的作风啊!”

    理应露出一如既往旁观时的淡然亦或是冷漠的微笑,然而,在这自语的话音猝然落下之时。

    眼里浮起的近乎于愤怒的阴翳,并不是错觉。

    而另一边,英灵殿中,英雄王的暴怒竟难以宣泄。

    锁链破碎了。

    曾经紧紧束缚在那个男人身体之上的层层锁链,将他囚禁在王的宝库中的锁链,在男人死去的同时悄然断裂!

    “……所罗门。”

    “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区区被神操纵的傀儡……竟然敢——!!!”

    同样身处于英灵殿内,于王座中闭眼沉睡的法老王突然间听到了鹰的声音。

    生前的他,曾经赠予给某一个男人的神鹰,正在绝望地哀鸣。

    那鸣叫之声穿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曾经的主人耳边响起,是最后赶来的别离的悲曲。

    “……什么?”

    奥兹曼迪亚斯怔住了,俊美宛如神祇的面庞上,竟是显现出了王所不应当展露的悸痛。

    在这一刻,法老王猛然间意识到——那个男人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他还是“留”了下来,用的是这种决绝的方式。

    然而。

    让男人愿意停留的人,却不是他奥兹曼迪亚斯。

    最后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人,不是亲眼所见。

    “恩……”

    “恩奇都……”

    “恩奇都?!”

    身旁之人带着疑惑与焦虑的呼唤,让绿发的英灵猛地回神。

    “啊,对不起。”

    他回过头去,嘴角仍旧带着歉意的浅笑。但那丝笑意不但不真实,甚至无法映入眼中。

    那是冰冷,又是悲伤。

    因为,恩奇都没有多余情绪的脸上,像是与他的笑容一般冷漠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流下。

    “我突然之间,察觉到了一位故人……”

    “他已离我而去。”

    埃迪死了。

    没什么可供人猜测的理由。

    单纯因为他想死,而且,他自己开心。

    别人的想法——不管是谁,喂!他死都死了,还想让他怎么搭理?

    关于这个男人死后的故事。

    在讲述之前……还是,先倒回来,倒转到一切开始之初吧。

    慢慢地说来,或许更容易让你们理解。

    *****

    恩奇都最初遇到那个人时,是在一片杉树林。

    虽然说是杉树林——但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层层林立的树木,只有树木的躯干枝叶所化作的漆黑灰烬铺满了地面,让晚来一步的他们踩在了脚下,发出不少咯嘣碎裂的声音。

    之所以是“他们”,很简单,恩奇都并非独自前来。

    他的好友,所身处的这个国家最强大,也最尊贵的男人,吉尔伽美什也与他同行。

    有一个震撼全国的消息早早地传入了耳里。

    这座杉树林中有一只魔兽,名叫芬巴巴。它强壮,凶猛,吼声便是洪水,张嘴喷出烈火,再吐一口气,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它就是这片树林的守护者,人们畏惧它,绝不敢靠近。

    吉尔伽美什准备以护佑人民的一国之主的身份去讨伐芬巴巴,恩奇都自然要帮助他。

    他们的决心非常坚定,可是,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一时竟然没瞧见芬巴巴的踪迹。

    “除了灰烬,还有……冰渣?”恩奇都观察得仔细,弯下腰,捡起了藏在黑色污迹中的一小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冰呢。”

    恩奇都刚刚说完,身边的吉尔伽美什眉头微皱,目光直直地深入还有未被火焰焚烧的杉树屹立的地方:“在里面,我们顺着痕迹往前走。”

    原来,地面还留有无比清晰的痕迹,像是激烈打斗后不断移动的凌乱脚步,以明显的趋势向前方延伸。

    两人也不拖延,径直地奔向树林的深处。果然不出意料,深入了一段距离,那不知为何会这般小的动静,终于钻进了耳里。

    “哧——”

    就是这种,像是尖锐利器穿破坚硬的皮肤,猛地扎入什么巨物身体之内的奇怪响动。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树影之后清晰的画面映入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两人的眼中。

    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芬巴巴……”

    “已经被杀了?等等,这家伙——”

    这是,多么让人震惊的画面啊!

    正是芬巴巴的魔兽本应如小山般高大,在人类的讨伐下展露出嚣张的爪牙。而此时此刻,山石却无力地垮塌了。

    芬巴巴轰然倒下,同时压倒了不知何时被冰冻成冰柱的数棵杉树,一时间,冰柱也破碎成了冰渣。

    它的脖子上赫然扎着一柄长/枪,热血如利箭般射出,似是最后的不甘的咆哮。

    然而,就在这里。

    就在小山般的芬巴巴的尸体旁边,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后来的他们。

    血柱喷洒下来,他刚好回过了身。

    带有腥味的鲜血只有些许打湿了男人披着的雪白斗篷,还有几滴飞散的血珠,侥幸溅到了他同样披散着的头发。

    银发。

    转过头来,显露出的脸不算重要。因为,不论是吉尔伽美什还是恩奇都,注意全都被他的眼睛吸引了过去。

    吉尔伽美什打量了这个人一番,被抢走猎物的愤怒竟然烟消云散。王兴致盎然地开口:“外乡人,你的枪,不要了么?”

    “啊。”外乡人回答得很是无所谓:“用不着,过一会儿就化了吧。”

    他的枪,是由冰所凝结而成的武器。

    出奇地坚固,也出奇地锋利。

    冰晶所融化的冰水悄无声息地向下滴落,也更加无声无息地汇入了芬巴巴还在流淌的血液中,最终,血与水全部浸没进脚底昏黑的土壤之中。

    不等吉尔伽美什再开口,这个外乡人就自己说了话。

    “唉,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恩奇都问他。

    “这头怪物的力气还真是大,为了让他安静点别到处喷火,我把他拖到这里,用力过猛,把两只手都弄断了。”

    确实。仔细看就发现了,男人的胳膊以颇为奇怪的姿势垂在身边,即使又有大胆的血珠飞溅到了他脸上靠近眼睑的眉间,那血珠缓慢地顺势流淌而下,也没有抬手去擦。

    只不过,手断掉了,跟“可惜”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倒是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大概需要半天才能痊愈。”

    在两人——主要是恩奇都诧异的目光中,男人笑了起来。

    如上所述,就算断了双手,他的笑看起来也张扬得不行。再配上那双似乎比头顶正照耀着他们的阳光还要明亮的金色的眸子,顿时更加——嚣张。

    他来到了恩奇都的身前:“在那之前,我只有再等一阵,才能把最美的花束捧到你眼前。”

    “美丽的人啊。”

    多么深情款款。

    暂时用不了手也没关系,他就微微低头,目光闪动,朝眼前这个美丽得宛如兰花的少年笑。

    “接受我的求婚,成为我的妻子,好不好啊,嗯?”

    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恩奇都。”

    “本王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这个杂种,在说什么蠢话?!”

    恩奇都。他是王的挚友,也是王的半身。

    吉尔伽美什将国家和王座分与他一半,也将自己的宝库分与他一半。这份厚爱来源于王对挚友的尊重,也是对他们两人羁绊的认同。

    然而,无论是恩奇都还是吉尔伽美什,他们都是这世间最了解彼此的人。

    默契存于心中,有些“事情”不需言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比如……此时,此刻。

    莹莹如玉的月光轻拂下来,却并没有如平日那般柔软,可能与气氛有些许关联。

    这两名挚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些许奇怪的痕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肯定不会争吵,更不会就自己的发现多说什么,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恩奇都缓步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四周摆了一地的空酒瓶,最后,才蹲下来,离得更近一些地打量起趴在吉尔伽美什身上已经醉死过去的埃迪。

    “喝得可真多啊。”

    他倒是把之前吉尔伽美什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给做了。

    神色已经冷淡,没有多余的变化,但却伸出一根手指,在某个即使喝醉也沉浸在自己居然被拒绝了的郁闷中的男人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脸颊的稍稍凹陷虽然是个很细微的细节,但按照常理,埃迪就算睡得再死,也会在第一时间警觉地醒来。

    他的警惕性很强,这也是他从不畏惧什么突发情况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时候,他没能醒得过来,只是在睡梦中哀叹了一声——唉,恩奇都啊。然后,嘀咕着歪了一下头,直接滚到被他当做睡垫的王的腿上接着睡觉了。

    吉尔伽美什挑眉,可就算是抓着这个也太不客气了的家伙的头发,要把他扯起来,也没能把埃迪弄醒。

    “警惕性”似乎不见了。

    根本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像恩奇都曾在心里低语的那样——

    “轻而易举地赋予本王如此强烈的信任。该说他愚蠢,还是单纯?”

    内容似乎是不满,但实际上,吉尔伽美什显然是用相当满意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

    “口口声声说要和本王痛饮到天亮,结果天还没亮呢,这家伙就自己醉过去了。”

    “那你肯定没有他喝得多,吉尔。”

    恩奇都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同时垂下了眼睑,不知看向了哪里:“你们的酒量我是知道的。真是的,怎么可以看着他自己把自己灌醉呢。”

    “少来维护这个笨蛋了,恩奇都。”吉尔伽美什回了他句式差不多的话。

    恩奇都暂时没有再接话。

    身着白袍的少年重新站了起来,沐浴在月色中的身姿比那淡淡的光华还要柔美。再坐下时,他就席地坐在了挚友的对面,中间隔着王又一次取出的酒樽。

    最先兴冲冲地提出要喝酒的那人还是把王尊贵的大腿当做枕头,此时正安然地睡得更香。

    这一回,换成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对饮了。

    在此之前,和抛下胜负之心来一场的比试一模一样,他们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但情况相同又不同。这两个相互知根知底的挚友此时却异常地沉默,连中途随口提及的几句闲聊都省去了。

    吉尔伽美什不喜欢这样的沉默,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却是恩奇都。

    这向来冷心的人,只在挚友和喜欢的事物面前能够稍展柔情的恩奇都啊,他为挚友空掉的酒杯盛满琥珀色的酒液,却也在同时轻笑。

    “吉尔,你很喜欢他呀。”

    吉尔伽美什的手指略有一刻停顿,虽然在下一刻他就微微抬眼,脸上的神色是对恩奇都突然说出此话的疑惑,还有几分无意掩饰的傲然。

    “虽然比你差了一些,但就朋友而言,这家伙还算不错——若是再给出更高的评价,他可是会得寸进尺的,暂且就这样吧。”

    王的嘴角上翘,同样不吝于将笑意显露。恩奇都把挚友的表情看在眼里,道:“那就好。”

    “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知怎么,恩奇都又说。

    等到吉尔伽美什终于变得古怪的目光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挚友比方才还要真心实意的微笑。

    这抹笑容可胜过世间最美的宝石的光辉,若是映入某个尝试着追求他的男人的眼中,想必定能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这一番对话,在很早之前就出现过。

    便是他们深入芬巴巴守护的杉树林,一齐见到埃迪的那日。

    恩奇都对吉尔伽美什说,他与他的感觉差不多,他也挺喜欢他,只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趣,也十分任性的人类。

    对话的内容相差无几,可其中蕴含的意思,还是相同的吗?

    好像——

    ‘有些不一样了。吉尔,你也察觉到了吧。虽然,你只是察觉,还没有深入地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

    这一次,恩奇都想要将轻叹藏在了心里。

    “我要以最认真的态度,与你来一场真正的竞争了。”

    一字一顿,话音落定。他明明还是在微笑,可坚定跃然于清澈的眸子深处,反而透露出了他绝不会妥协的强硬意志:“做好准备了吗,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先是惊讶,随后放声大笑,赤眸中掠起的是同样不容挑衅的高傲。

    “听不懂你在指什么……不过,恩奇都啊。”

    “即使对手是你,本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

    ……

    埃迪醒来之后,险些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裂。

    酒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每次宿醉过后,都会让他的头痛上一阵。

    那股疼痛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只是有点晕沉沉的感觉而已。

    哦,记忆回来了。

    他先想起来的是昨天——不对,是前天?还是更久之前?——因为被恩奇都拒绝,拉着吉尔伽美什喝酒的事情。

    可睁开眼,埃迪不仅没看到酒局的残骸,连吉尔伽美什也没看到。

    “什么啊,笨蛋王居然把我丢在这儿自己跑了。”

    他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倒是没想过要找不够哥们的笨蛋王算账。

    但是——

    走出一步。

    两步。

    埃迪先还显得懒散的神情忽然僵住,慢慢地,开始冻结。

    “……卢卡斯!”

    埃迪突然又呼唤卢卡斯,然而,往常不管飞到哪儿撒泼、只要一呼喊就会回来的鹰,却是异常地不见踪影。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王宫内如黄金般璀璨发光的建筑物,与之相反,完全是另一番可怖、可憎、可恶的光景。

    比他曾经杀死过的蛇怪还要庞大的尸体横倒在面前,大半的皮肉已经腐化,剩下的发臭的烂肉执着地攀着白色的骸骨,头部的尖角泛着幽幽的寒光,加在一起,勉强还能拼凑出公牛原有的形状。

    腐肉与骸骨上有枪,刀,斧,以及数不胜数的各式武器留下的痕迹,也还有疑似被寒气冻伤的痕迹。

    曾经,从尸身中漏出的血如洪水倾斜,将方圆几里的田野淹没,如今泥土还是鲜红的颜色。

    “…………”

    埃迪想起来了。

    记忆果然有断层,此时,距离春祭开始的那一天,又有几个月过去。

    他是来找不久之前,与吉尔伽美什、恩奇都联手杀死的天之公牛的遗骸的。

    ——求爱遭到乌鲁克之王拒绝的女神伊什塔尔恼羞成怒,在大地上放出了足以摧毁人间的天之公牛。

    ——王和他的挚友们杀死了天之公牛,但也因此让女神更加恼怒,最终,以凡人之躯也敢杀死天牛为理由,神罚降临。

    每走一步,脚下深红近黑的土壤下陷,仿若就要渗出浑浊的血液。

    愤怒之火在心中灼烧,他的眼同样被烈焰蒙蔽。有些花了,先前还那般清晰的景象,似在一瞬间变得模糊。

    脸上的神色全被冻结了,他伸手,狠狠地擦了一下眼。再翻开手掌,低头,只看到一片血污。

    ——去他妈的神罚。

    ——恩奇都……死了啊。

    “这家伙,一直跟在我身边儿的小弟。因为那天我让它自己去周围飞一圈,打探打探情况,所以你和吉尔伽美什才没有看到它。”

    带着巨大阴影从天而降的鹰,此时已然离开了恩奇都,站在了埃迪的肩上。也就是男人身形强健高大,才能让这么大的一只鹰稳稳地落脚。

    埃迪给恩奇都介绍完,就将矛头指向了“小弟”。

    “喂,卢卡斯,胆子不小啊。在外面胡玩了一个多月才想起来找我,是不是又想被拔毛了?”

    在这一对主宠——不对,埃迪说了是小弟,那这一人一鹰的相处模式就真的像是兄弟一样——兄弟交流感情的时候,恩奇都就在旁边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们。

    卢卡斯是一只相当神气的鹰。

    神气不止体现在体型,外表那黑墨一般根根竖起宛若刀刃的羽毛,亦或者锋利得可以轻松撕裂猎物身体的利爪。也不知道为什么,恩奇都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虽然才见到没多久,但这个念头似乎打一开始就出现了,自此很难再掩下去。

    卢卡斯很像一个人。

    很像一个男人。

    嗯……

    恩奇都:“啊,真的一模一样。”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岂料话音再轻,也被前一秒还在谴责自家的鹰玩忽职守的埃迪听到了。

    埃迪:“和谁一模一样?”

    卢卡斯:“噶?”

    一人,一鹰,在同一时间扭过头来。

    从鹰的小脑袋上自然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是,只要看它那对几乎和埃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珠——

    纯粹得容不下一丝污垢的金色,其间,似还隐藏着无法容人直视的光芒。

    同样的眼神,放在鹰这里,就是作为天生狩猎者的猛禽自带的犀利目光。而若是镶嵌在人的眼中,那股霸道不变,反而更加气势逼人。

    当然了——相同之处,似乎还是不止于此。

    恩奇都仍在沉吟。

    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得到一些头绪了,但又一时很难组织好语言来形容。

    恰好就在这时候,埃迪没等到恩奇都的回答,以为他不想说,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另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其实,那也就是恩奇都之前问起的事儿。

    “你们刚才是在说什么‘灾祸’?指的就是这家伙,卢卡斯这个笨蛋对吧?”

    他转过去,询问还没有散去的那几个城民。

    显然,埃迪问起来时相当自然,语气也很正常。但他刚一开口,本就对他的突然而至面露紧张的人们神色顿僵,第一时间埋头不与他对视,此后,更不用说要回答了。

    埃迪:“……”

    面对这一情况,埃迪也开始无奈了。

    不过,他无奈的原因,不是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人——他要是能够意识到就谢天谢地了,而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以为是受到欺负的债主们不好意思开口,当着他的面数落卢卡斯的罪状。

    “好吧好吧,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

    自家小弟什么德行,做大哥的最清楚不过了。

    先前还老老实实站在埃迪肩上的卢卡斯突然高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翅膀,直冲云霄……嗯,只差一点点就真的冲上去了。

    它的速度快,埃迪的反应比它还快。

    眼睛不眨,甚至连表情也一点没变,埃迪直接伸手抓着卢卡斯的爪子,把试图逃跑的卢卡斯硬生生拖了回来。

    卢卡斯:“噶!噶!噶!!!”

    这声音既尖锐又凄凉,透露出卢卡斯内心强烈的想要离埃迪越远越好的期望。

    然而,埃迪一边骂它:“笨蛋!来之前就跟你说了,这个地方不是老家,不要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就带走!你是鹰还是龙啊!”一边将就着抓住爪的姿势,倒提起卢卡斯,把半人多高的鹰抖袋子似的毫不留情地甩。

    卢卡斯不甘的哀鸣还在继续,但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稀里哗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天……呐……”

    “这么多东西,都被它藏到哪儿了?”

    旁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似是有无数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卢卡斯的翅膀下面抖了出来,里面有小花环,手镯,布绢,石板的碎片……总而言之,什么小东西都有,共同点在于,它们要么做工精致,要么花纹好看,要么就是在太阳底下会闪闪发光。

    卢卡斯的翅膀底下显然藏不了这么多东西,但事实却是,真的有这么多东西被埃迪甩了出来。

    其中自然包含了不能直接丢到地上的易碎品,一个小小的罐子最后被抖落,在它凄惨地落地开花之前,埃迪及时地将它捞在了手里。

    埃迪的脚前一片凌乱,不仅喜欢美人、还喜欢抢走一切以鹰的眼光觉得好看的东西的卢卡斯挺着脖子,摆出一副倔强到底爱咋咋样的强硬姿态。不说别人,反正恩奇都注意到了之后,不禁多看了它——和他一眼。

    埃迪:“……”

    短暂的沉默。

    就目前看来,埃迪的神情已经非常严肃了。

    神色比方才还要冷淡,当他抬起头,看向在恩奇都来前就聚在这里议论卢卡斯的罪责的那些人时,人们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明明占理的是他们这一边,可完全说不出话。就像是下一秒,这个眼神恐怖,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就会狞笑一声,把他们全都——

    全都……

    “抱歉,实在是抱歉。”

    欸?

    眼神恐怖的男人发话了,但话一出口,就让所有人震惊在了原地。

    埃迪也不说废话,三下五除二拔掉了卢卡斯那几根漂亮的、但不知为何像是才长出来没多久的尾羽(由此可见,它已经是惯犯了)。

    “卢卡斯就喜欢收集看着漂亮的东西,一不留神让这笨蛋跑出去,结果就是这样——对了,能告诉我,这些东西的主人在哪儿么?”

    干脆趁这个机会,他把每一样小玩意儿的主人都挨个找到,手里还提着垂头丧气的卢卡斯。

    左邻右里嘀咕的“灾祸”,那神出鬼没抢走人们身上、手边等等地方的东西的黑影,真面目就是一只头脑单纯的鹰。

    恩奇都一路跟了上去,便发现,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还很多。

    就比如说,埃迪找到那些人,并不是去还东西的。

    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金币——就跟卢卡斯能在翅膀底下藏住那么多东西一样奇怪,用一枚金币去换原主人所有的,实际上一点也不值钱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