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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是爱妻来了,丁翎顿时满面激动之色,目中含泪,颤声一唤:
“怜儿,你来了……”
“四郎!”
丁夫人飞也似的跑过去,一头扎进丈夫怀里,迭声唤着“四郎”。
丁翎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闭着眼叹息:“我知道,怜儿你一定会回来的!怜儿,苦了你!都怪我、都怪我……”
“不!不是四郎的错!”丁夫人扑在丈夫怀里,耸动着两肩,呜呜悲泣,“都怪我,明知道你是痴娘心尖儿上的人,偏又答应做你的妻……”
“怜儿,我今生娶了你,死而无憾!”丁翎闭着眼,激动的泪水,从眼角蜿蜒淌下,情不自禁地叹息道:“痴娘若是要怨、要恨,就恨我一人吧!怜儿是无辜的!痴娘她、她也怨不到你身上!怜儿你看,她一来,只缠着我……只缠着我……”
“四郎……”丁夫人伤心不已,猝然伸手掀了丁翎背后那层被单,对着赫然显露在他背上的根雕美人,凄声喊道:“妹子,你放过他吧!四郎已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四郎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你再这么痴缠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的!”
对着根雕美人嘶喊,丁夫人的眼底迸发出怒焰,衬着哭红的眼圈,泪眸里竟是殷红一片!她的那种眼神,就像是怕极了什么东西,却又逃不过躲不掉,怕到了极致,反而激发出一股强烈的对抗意识,连眼中都逼出一股怒火来。
被她这么怒视着,丁翎背后“粘”着的根雕美人、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里,似有诡异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默然站在一旁的凤流,猝然看到“美人”眼中倒影着丁夫人的容貌,却似扭曲了的鬼面一般狰狞可怖,十分惊悚!
凤流暗自吃惊,转眸再一看,丁夫人那张脸,分明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而那根雕的美人,眼睛分明是呆滞无光的,就跟上了色的木头人一般。
难道是眼花看错?
正自惊疑不定,房间里的小窗“哐啷”一响,被夜风吹开,两幅窗帘“呼呼”荡起,进了客房的几个人都惊讶地抬头看去——洞开的窗户外头,夜色正浓,漆黑一片,只有风声一阵阵的,拂窗而入,盘旋呜咽在众人耳边。
“小子,你可千万别再招什么邪祟来!”
胡有为警惕地看看窗外,壮着胆子上前重又将窗户关上,拉紧了窗帘,又反锁了房门,让小辣椒把房间里的龛灯、烛台、吊顶的洋油灯,统统点亮。
搬来椅子,几个人坐到床侧茶几那头,喝一口热茶回回暖,三个人六双眼睛就齐唰唰地盯在了倚靠床头、相拥而泣的小俩口身上,尤其是小辣椒,眼神里满是好奇,一个劲地瞅着丁翎背后的“美人”,小声地问疯少:
“你这回是用了鬼斧神工之力?怎么雕出这稀罕物来?”
凤流摸摸鼻子苦笑。
“疯少,”丁夫人挽袖拭去丈夫眼角的泪,低声劝慰几句,转过头来,望向凤流,“快快将那张平安符拿出来,贴到我四郎背上,将这邪祟之物驱逐!”
“不急!”凤流坐着不动,目光逐一扫视着挨坐床头的丁家夫妇与那根雕美人,看丁翎处在“新欢”与“旧爱”之间,闭着眼长吁短叹,却只字不提痴娘死因,凤流端茶而笑,“还请令夫先解开我等心中疑惑,我才能一解夫人心头之忧!”
丁夫人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便在丁翎耳边轻声细语一番,丁翎虽闭着眼睛,脸面上却浮出为难之色。
胡探长看在眼里,忍不住出言相劝:“丁老板,今晚你夫人也来了,你好歹表个态,咱们把这事摊到桌面上说开了,也好让本探长有个决断,看是放你们回去呢,还是一个都不许走了!”
顿了顿,他又威逼恫吓:“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啥都不肯讲,那就只得委屈令夫人,到保安队那边报个道、住一段时日了!”
爱妻如命的丁翎,自是不忍心让妻子去保安队里头,被个野蛮耍横的雷山虎给欺负了去,他的意念稍有摇摆,又听凤流接道:“丁老哥,这事拖不得!除非你想一辈子在脊梁骨上钉着痴娘的魂!况且,即便你什么都不说,能侥幸回到家中,你整日背对着‘她’、面对着丁夫人,心里是何感受?难道你想这辈子都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苦苦煎熬下去?”
脊背上蹿起一股森森凉意,丁翎浑身打了个寒战,睁开眼,看到妻子紧握着他的手,满脸担忧之色,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他又看了一眼疯少,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语揭露真相:
“痴娘她……她是被我害死的!”
一听这话,在座几个人表情各异:胡有为脸上六个大字“果然不出所料”,这就摆出大探长的派头,端起了烟斗,眯眼“嘿嘿”发笑;小辣椒满脸惊异,吃惊地看着丁翎,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五官端正、气质温和,想不到他竟是个杀人凶手;凤流看看那根雕的美人,侧耳聆听,听不到这屋子里是否有其他“人”的声音,不由得凝目于丁翎脸上,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痴娘她、她心无城府,对谁都坦率真诚,对店里来的客人也十分热情……不,是太热情了!热情得让我感觉到不安……”丁翎痛苦地闭了闭眼,似陷入了沉痛的往事之中,“我身患残疾,而她,她委实太好,在丁家酒楼面临破产倒闭的窘境时,是她以家传的酿酒秘方,兴旺了夫家产业!我很庆幸,娶到了这么一个有旺夫运的贤内助,但、但我却担心……她对客人太热情了,尤其是男客!”
丁翎闭着眼回忆起往事,口中娓娓道来,随着他的那番倾诉,众人眼前仿佛浮现了一幕幕的画面,那是他记忆中的场景、记忆中的痴娘——
一个为夫家里里外外操持忙碌的好媳妇!
自打痴娘嫁进丁家,酒楼的生意日渐起色,她亲手酿造的美酒,那一盏执念,倾醉了四方客,留住了无数客人的心。
许多人来丁家酒楼,明着是吃酒解闷,心里头打的却是痴娘的主意。
丁翎在柜台里拨着算盘,结算每日的盈余,钱柜子里的钱仔儿是渐渐满了上来,但是他的心里头,却越来越不塌实,整日里瞅见那些个回头客,醉翁之意不在酒,总是色眯眯的盯着给客人上酒来的痴娘。
有些个不老实的酒鬼,涎着笑脸,软磨硬泡的、唤痴娘来斟酒,又趁机在痴娘手背上偷偷抓摸一把,再瞄着柜台里的丁翎,酒鬼们掩嘴窃笑。
丁翎心里头很是窝火。
无奈,酒楼那时稍见起色,丁家老母还缠绵于病榻,处处都得节省花消,尚且聘不起酒保,厨房里进出忙碌的都是痴娘一人!
酒客见老板娘亲自来招呼客人,丁老板只是瘫坐于轮椅,整日坐在柜台里头,闷头算帐、收钱、结帐,对着一拨嗜酒如命、又酒色齐全的客人,也只是温和地笑笑,显得他老实内向,寡言少语,酒客们便觉得他这人面皮“生嫩”得紧,老实可欺,加之又是个瘫子,叫人打心眼里瞧不起!
酒客们就更加肆无忌惮,常常是三五成群地来,借着酒意嬉笑取闹,明里用言语调戏痴娘,暗里偷摸一把,再对着柜台里的他,一阵窃笑,笑声刺耳。
他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这讥笑之声,郁结于心,夜深人静之时,就在自家后院天井那头望着夜空发呆,不愿进屋去。
痴娘唤他进屋,得不到丈夫的回应,又怕他在外头受凉,就拿外衣来给他披上。
本想独自处着的丁翎,见痴娘走过来,心里就越发烦闷,对妻子的嘘寒问暖,他总是感到腻烦,偶尔也将气撒在她身上,狠狠地骂她一通。
痴娘对他用情极深,处处忍让,一面照顾着病中的婆婆,一面对他关怀备至,整日里忙碌,帮丁家里外操持,帮夫家兴旺酒楼产业,累了这些年,她一直没能怀上孩子,这事,便也成了酒客们讥笑他无能的一个由头。
“瘫子能娶到这么好的一个媳妇,真是撞大运了!喂,我说丁老瘫,你什么时候能让你家媳妇下个蛋?要是实在不行,借个种不就得了?”
“瘫子,你也不缺那一顶绿帽戴,对吧?哈哈哈哈哈……”
“这人心眼实,木讷得很,在床\上就像块木头疙瘩吧?痴娘多解风情哪,跟了这老瘫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让她跟了老子,一道儿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