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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渊是最开始就支持曲维晟登基称帝的人。
二人相识于野心初显之时,关系非比寻常。贺三思作为后来才投入曲维晟门下的人,现在来说顾怀渊的闲话,显然给了曲维晟非常不好的观感。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点冷,问道:“哦?此话何解?”
贺三思听出了他语中的不虞,但他却不急不缓,只是先抛出了一个看似毫无不相关的问题。
“王爷以为,若是顾怀渊同寒霜成亲,关系会如何?”
曲维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贺三思先前的那个问题都没有给出明确回复,现在这是在转移话题?
贺三思笑了一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道:“——顾怀渊同寒霜伉俪情深,若是成亲,想必关系是极好的,这点完全不用怀疑。”
他轻笑了一声,“——但是,王爷就没感觉到么?寒霜想要辅佐的,是荣安,顾怀渊想要辅佐的,却是王爷。二人观念不一,不知那时候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么?”
曲维晟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贺三思提到的这一点,的确是一个问题。因着顾怀渊和上官家的缘故,曲维晟听到寒霜的事情也会往脑子里面绕一圈,因为如此,他虽对寒霜所知不深(比如他就不知道寒霜支持的是荣安),但到底心中对她有那么几分印象,知道她不是个酒囊饭袋。
——顾怀渊对寒霜的喜欢他都知道,顾怀渊有时候拿不定主意,还会来跟他说说心中的不明白,所以曲维晟理所当然知道顾怀渊对寒霜的感情有多深。
但问题就是,若是寒霜是站在荣安那边的,那顾怀渊又会怎么选择?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没有说话。
贺三思见他已经陷入沉思,也不再说话了,在旁边躬了躬身,而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曲维晟在原地坐了半晌,心中也没有想出来一个主意。于是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春风在原地蹲了很久,直到没有人再回来了,她方才扶着草木站了起来。
她在原地偷听,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被那两人发现。长时间的保持同一姿态,她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她慢慢地站起来,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今日知道的这些事情,有些大。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这个院子,隐藏住了面上的神色,一路佯装无碍地回到了寒霜的身边。
她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寒霜的身边,一直近旁服侍,把先前听到的那些话全部烂在了肚子里。
她在之后一直服侍寒霜,倒是没露出什么纰漏来,直到寒霜回了府,她才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寒霜垂眸,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吩咐春风:“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春风知道厉害,退后了两步,躬身说道:“喏。”
从春风的转述中,寒霜发现了顾怀渊同自己政治取向不同的事。
——曲维晟。
她在心里念了两遍曲维晟的名字。
她在上一世因为辅佐荣安,和曲维晟狭路相逢的时间非常多。那是一个让她敬佩的对手,行事也较为端方,不像贺三思一样只凭借阴谋诡计为道。而从为君这一点上来说,曲维晟也绝不亚于荣安。
——但是,她拼了一辈子想要荣安称帝啊,怎么可能会因为顾怀渊支持曲维晟就放弃呢?
人就是这样,已经做了一半的事,绝舍不得中途放弃。尤其是她曾投入了那么多,实在是做不到轻易就抽身而退。
她心中捏着这件事,却不得不把这件事纳入到她和顾怀渊未来的规划里。即使她现在并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这个冲突。
这件事被寒霜先放了放。
如上次在宴会上完颜昭所说的,上官家的案子被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寒铭的罪名也越发板上钉钉,谁都没办法再让他脱罪了。
于是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恐慌寒铭身上的火烧到家族中来的寒家人,纷纷找上了上官绣,请求她手下留情,将这桩案子的申诉撤回去。
上官绣收到了他们的帖子,只是冷冷一笑。
寒霜在一旁同样看得火起。
——这事儿事关上官家多年清正的名声,事关曾在这桩案子里失去性命的上官品廉和上官谦。寒家人哪儿来的勇气,让上官绣把这桩案子给撤回去完全不查?
她将手中的帖子放到火上,看着火舌卷起来,慢慢将那帖子烧成了灰烬。
她听见上官绣吩咐春风,“日后寒家若还有这样的帖子送过来,统统烧掉,一个都不见。”
春风躬身应了。
寒霜的目光从那一摞的帖子上扫了过去,没有看到寒昧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自己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要是寒昧也牵扯进来,她觉得,自己和母亲,才是真的对这个人寒了心。
她却不知道,现在的寒昧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他从道观中出来,重新趟入京城的浑水,同时回来的,还有他寒家家主的身份。
寒家老爷子在他的对面坐着,看着他问道:“寒昧,你是我的孩子,也是寒家的子孙,现在,你看着寒家即将蒙难,你却忍心什么都不做么?”
他看着寒昧,“——上官绣终究是你的妻子,只要你出面,上官绣难道还会紧抓着这件事不放么?”
寒昧在心中苦笑。若是上官绣当真还顾念从前的情谊,也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何况——
他抿了抿唇,说道:“父亲,正因为我是寒家的子孙,所以我才想问一问,当年上官家的事,寒家是不是也在其中动了手脚?动手的,不止寒铭,是么?”
韩老爷子一掌拍在了桌上,怒道:“荒谬!是谁告诉你的这些!我不过是念着寒铭是寒家的子孙,何况寒铭若是死了,难道寒家的名声还能一尘不染不成?”
寒昧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他了。
他抿了抿唇,说道:“父亲,寒铭的事已经传开了,大理寺的审查也已经逐渐进入了后半部分,寒铭的身上,断无脱罪的可能。”
他闭了闭眼,说道:“这种时候,寒家就算插手进去,又有什么好处呢?”
韩老爷子眸中阴晴不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寒昧说的才是正理。但是他却不能放弃寒铭。
——他刚才没说实话,寒昧猜得也是对的,这件事,确实不是寒铭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寒家插手了这件事,只是念着寒昧和上官绣的夫妻关系,所以一句话都没透露给寒昧罢了。
——他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寒昧,但是寒昧从道观里回来之后,他总有一种寒昧已经不是他的儿子的感觉。寒昧整颗心全都挂在了上官绣的身上,实在是很难让寒浒相信寒昧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不会去告诉曲飞泠。
那到时候,对于寒家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过了许久,寒浒方才说道:“从前种种,都已经成了定局。但寒铭我们却不可不救。”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儿,为父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肯去找上官绣么?”
寒昧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
寒浒的左手握成了拳,他的面色沉了下来,过了半晌,才冷声说道:“出去。”
寒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上官绣不肯出手,寒昧也不肯相帮的消息传到了寒家的众人耳朵里,众人顿时方寸大乱,自觉寒家恐怕不久之后就要变天了。他们纷纷找上门去,想让上官绣出手相帮,但听了上官绣吩咐的春风等仆人们,又如何会让他们入府,自然一个都没能见到上官绣。
寒家众人惶惶不可终日,连带着寒家的院子里也随时都是一片快要毁灭的气息。
寒凌每日回府便见到寒家诸人的这幅神情,心中说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短短月余功夫,她却好像知了人情冷暖。从前在朝中,众人说话做事都非常照顾她,连带着不少宫人也常说些漂亮话。但一朝寒家陷入这样的境地,周围的人虽没有显露出丑陋的面孔来,但说话做事,也不比从前走心。
甚至还有些时候会刻意刁难她。
这些变化,都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
但她通通将这些事埋在了心里,一句话都没有同她的母亲吐露过。
——父亲回京,却从来不肯回来见母亲,母亲怕是已经极伤心了,她若是现在还将这些俺咋事告诉母亲,母亲恐怕会更难过。
——她舍不得母亲难过。
她站在曲明玉的院子前,使劲儿地揉了揉脸,把面上的那些苦色都驱走了,最后勉力露出了个笑脸来。
她慢慢地走进了母亲的院子。
这才发现院子里一个丫鬟都没有。
甚至连门也都闭住了,只传来里面低低的、不真实的说话声。
寒凌左右看了看,做了一件连自己都颇以为耻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门边,将耳朵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