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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明珠,外头的混战,定是姬尘的人前来营救她了。
虽然料定他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但明珠没有想到冷静如姬尘,竟会用这么粗暴直接的方式抢人。
明珠的心乱了,她本想趁乱逃跑,可如今被蒋玉衡制住,寸步离不了他的身边,便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办,一旦进入蒋玉衡的密室,别说姬尘的人不易寻找,即便能找到,要在这混乱的情况下将其攻破谈何容易!
更何况,蒋玉衡还命人放出了那群凶残的细犬,他们能否全身而退?
红先生本就对她心存芥蒂,若这次姬尘为了她,再赔上几名暗人,那她此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思及此处,明珠一时情急,见崇明在,在一番挣扎无济于事之后,她索性拔下了头上的玛瑙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向蒋玉衡。
明珠会攻击他,这一点是蒋玉衡始料未及的,他回身之际已然晚了,那簪子银质的尖端没入他的手臂,猛痛之下,他下意识放开了明珠。
“你当真下得了手?”
蒋玉衡捂住伤处,难以置信地望着明珠,眼眸之中有暗涌在滚动。
面对他的质问,明珠竟生出几分心虚,凭心而论,蒋玉衡待她还是很不错的,从不曾动过伤她的念头。
“对不住……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明珠后退一步,咬牙。
蒋玉衡低低冷笑,拔掉肩上的簪子掷于地面,血汩汩顿时涌了出来,在他雀青的袍子上晕开一圈暗红。
“可你始终还是走不了!”
眼见他迈步上前就要擒住自己,明珠慌了神,虽然蒋玉衡养尊处优,不是练武之人,但现在迷香不在身上,她实在无法独自对付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可蒋玉衡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止住了脚步,明珠一愣,这才看清一抹冷光在他脖颈处闪过,那是一柄锋利无比的薄刃匕首。
明珠睁大双眼,一颗心抑制不住狂跳起来,轻柔的声音自蒋玉衡耳后慢慢响起。
“蒋公子,可还记得在下说过什么?”
头顶月白灯笼晃动,浅浅的清光罩在那道白色身影上,如同一座剔透冰雕,散发着寒气,这和他平日表现出的柔和气质极其不相符。
蒋玉衡睨着横在颈间的利刃,唇边挑起一抹冷笑。
他当然记得,定会取回那颗遗失的珍珠是吗?
“一向待人亲和的姬大人,看起来好似与平时有些不同,若陛下知道这一幕,只怕也十分惊诧吧?”
如果献帝知道这纯良的伪装背后大有文章,恐怕会将他试做眼中钉,姬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句话,等于是赤裸裸的威胁。
“蒋公子无须担心,陛下只会知道,姬尘今夜到寿王府中做客,碰巧遇到被寿王妃请到王府的明珠姑娘,顺便送她回家而已。”
蒋玉衡眉心终于微微蹙起来。
姬尘倒是考虑周全,明珠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失踪三日,突然回到众人的视线里,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否则名声不保,只是要圆这个谎,必须寿王夫妻的配合,那么莫非,寿王和姬尘私下有勾结?
为救明珠,这位隐藏极深的十三皇子,倒是一夜之间将许多秘密暴露在人前,代价不小啊!
在不远处与影宿缠斗的崇明见状,怒吼着“公子”飞奔而来,姬尘刀架蒋玉衡,言简意赅对他道。
“让人把狗撤了。”
比起明珠这个祸水,崇明当然更加珍惜自家主子的性命,但遇上蒋玉衡嘲讽的目光,却又犹豫了。
“十三殿下,当真敢在这里杀了我?你那些人虽然身手不错,但还没到让这别苑里的人全灭的地步,一旦留下活口,明日你的真面目便会暴露在陛下面前,届时是什么后果,十三殿下不会不明白吧?”
明珠通体发冷,蒋玉衡所言非虚,蒋家三公子若是死在这里,献帝便算了,蒋妃、蒋家甚至梁家都不会善罢甘休,若再加上镇西侯府,姬尘不会有半分胜算。
她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姬尘手中匕首一压,蒋玉衡猝然皱眉,光洁的脖颈上已显出一道浅浅血痕。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本来还在等待蒋玉衡下令的崇明见状,毫不犹豫地转身自作主张命令道。
“把狗撤了!快!”
“蠢货……”
蒋玉衡叹了口气,姬尘于是一手持刀胁迫着他,一手拉住明珠慢慢后退,崇明等人欲持刀追上来,却被影宿、斗宿拦路截下。
退至墙根,姬尘这才收回蒋玉衡脖子上的匕首,拦腰抱起明珠跃上围墙,影宿等人亦随之跟上,蒋玉衡获得自由那一瞬,双眼杀意毕现,他飞快转身,对着姬尘的背影按下了腕上的暗箭。
明珠倚在姬尘怀中,这种时候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要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但见他眉心骤然蹙起,她紧张地问。
“怎么了?”
姬尘眉头缓缓舒展,摇头道。
“没什么。”
天空飘起细雪,别苑外的小树林里栓着几匹快马,姬尘将明珠抱上其中一匹,解下缰绳回头清点人马,明珠留意看去,此次姬尘一共带了六个人,除了比较熟悉的虚宿、斗宿、影宿等人,还有三个面生的男子,想必也是十二星宿中的一员。
斗宿不太高兴地瞥了明珠一眼,对姬尘禀报道。
“殿下,除虚宿被狗咬了外,其余人都无事。”
明珠心中有几分愧疚,对她向来不太友好的虚宿今夜在营救她的时候似乎格外卖力,这让她更加过意不去。
“虚宿大哥,那些狗的牙口很毒,回去一定要尽快清理,以免感染。”
虚宿冲她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冷冰冰的虚宿看她的目光竟然柔和了几分,明珠来不及深究,姬尘已纵身在她身后落座,一甩缰绳,拥着她策马狂奔。
“蒋玉衡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怕追兵很快便会跟上来,先离开此地再说。”
泸水边上,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静静停靠在岸边,弃了马,众人上了船后,斗宿等人飞速起锚点桨,眼见小船划入湖心,岸上追兵赶来时已然迟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取泸水道,往柳林河划去。
姬尘轻轻吐出口气,这才发现明珠还在自己怀中,影宿等人虽然划船的划船,巡视的巡视,但余光都不住地往二人瞟来,不由身子一僵,连忙将明珠放了下来。
明珠自他怀中滑落,脸蛋也是红扑扑的,两人俱是有些无措,这是自万安寺确定彼此心意后第一次见面,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气氛瞬间尴尬。
“那个,你……”
你什么你,人家不顾一切跑来救你,怎么连两句贴心话都说不出来了?明珠暗暗地捏了自己一把,没想到平日有巧言令色之名的自己,竟也有口拙的一日。
还是虚宿看不过去,无奈地提醒姬尘。
“殿下,外头太冷,不如您带明姑娘先到舱中避一避风雪?”
他也纳闷得很,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平日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精,好不容易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都不在,还不赶紧抓紧时间温存一下?竟让他一个大老粗跟着瞎操心。
姬尘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不太确定地看向明珠。
“你……冷吗?”
明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冷。”
姬尘又哦了一声。
“那咱们进去吧。”
“……好。”
船舱之中,仅有一把椅子,一张船榻,熟悉的构造让明珠想起上次两人同乘一船的事,那时她衣裳湿透,仗着对面的人看不见,大胆地脱了个精光。
想到这里,明珠面上猛然一红,有些狐疑地望向姬尘,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她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局促,姬尘却已径自走到榻前开始翻箱倒柜,半晌后,方从里头扯出件灰鹤大氅递给明珠。
“穿上吧!”
明珠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玉儿红”在混乱中已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刚才逃命不觉得,这会子才终于感到冷,她看了姬尘一眼,发现他一身素白单衣,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冬怎么耐得住,刚想劝他穿上,姬尘已经摇头。
“我是习武之人,自有内力在身,并不怕冷。”
明珠点点头,这才将那件灰鹤大氅披在身上,瞬间,她被那上头淡淡的薄荷香气所包裹,那是姬尘身上的气息,舒服得让她有些迷糊,只见姬尘指了指她的肩膀,蹙眉道。
“我看你一路护着肩膀,怎么回事?”
听见他问,明珠下意识在肩头按了一下。
“之前被蒋玉衡的手下误伤了而已,只是轻伤,不打紧……”
话未说完,她终于觉出今天的姬尘究竟是哪里不对,猛然失声道。
“不对,你的眼睛!”
姬尘目光依旧落在她肩头,似乎还在担心她的伤势,闻言只是坦然地点点头。
“嗯,我并不打算继续瞒你,不过这件事容后再谈,你的伤口……”
明珠猛然推开他的手,一瞬间表情十分精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
“容什么后!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那天你、你是不是全看见了?”
姬尘怔了一下,移开目光轻咳两声,算是默认,明珠一时想撞墙的心都有了,她羞愤欲死地吼道。
“你就不会阻止我一下?”
姬尘理直气壮地道。
“我那时让你出去,是你自己不肯……”
他一脸无奈反而像个受害者,明珠竟无言以对,她回想了一下当初那个画面,再对上姬尘无害的表情,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大脑,面颊也烧得滚烫,无地自容地将他往船舱外推。
“你给我出去!出去!”
不妨触到姬尘背上某处,只听他闷哼一声,明珠连忙缩回手,诧异地注视着掌心那一点腥红,面色由红转白。
“什么时候受的伤?”
姬尘飞快地捂住她的唇,蹙眉指了指外头,低声安慰。
“只是中了蒋玉衡的暗器,我早已运力逼出,并不碍事,你不要声张,否则被红先生知道,又要节外生枝。”
言下之意便是担心红先生把这笔帐算到明珠头上了,她一时百感交集,也顾不得方才的尴尬,连忙扶他在榻上坐下,不由分说便动手将他的衣裳拉下肩头。
“让我看看!”
感觉到姬尘身体的僵硬,明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关心则乱,她竟忘了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人又畏惧女色,只怕会感到不适吧?
可是做都做了,明珠心一横,不去看姬尘的表情,从袖中取出干净的手帕,蘸了少许桌上的温水,替他将伤口上的血迹擦干净,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蒋玉衡箭袖中的暗器不过是银针一类的小东西,确实扎得的不算太深,但是伤口竟有三处,若不是明珠推了他一下,他便打算忍着不提吧!
明珠忽然有些生气,见打开的木箱中正好有刀伤药,便上前取来,细心地替他抖在伤口上,又裁了纱布替他包扎,在姬尘看来虽有些小题大做,却也乖顺地随她摆弄,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珠自然知道他还在担心她的肩伤,又做不到如她这般直接拉开衣服查看,便莞尔道。
“……蒋玉衡请了鬼医替我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姬尘哦了一声,神色似乎冷凝了几分,明珠只觉胳膊上起了一层寒粒,连忙转移话题道。
“话说你的眼疾不是自幼就有吗?感情你一直都在装瞎!”
想必从前他顶着这人畜无害的幌子看了她不少笑话,每每想到这些,明珠便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姬尘平静地道。
“不,这并非天生,而是被人下毒罢了。”
明珠脱口道。
“百里衡?”
对于明珠敢直呼献帝名讳,姬尘丝毫不觉意外,他摇头。
“是淑静皇后,她早就想除掉我替她儿子扫除障碍,父皇察觉到了,这才将我留在故都,其实我的眼睛十年前便已痊愈,不过对外依旧只得装瞎,只因身有残缺之人,是没有资格成为九五之尊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命。”
明珠心中五味杂陈,他说得越平淡,她便越是心酸,生在宫闱,身不由己,便是帝王骨血,万金之躯,也不得费尽心思在夹缝中求生存,这样一想,明珠心底的不安越发扩大了,她痛心疾首地道。
“你今夜实在不该贸然前来,在蒋玉衡面前露了底细,蒋家和镇西侯府怎么可能不到百里衡面前揭发你,这皇帝从前就如此忌讳你,若察觉你别有用心,岂能再容你?”
他为她冒这样大的险,明珠心中非常感动,可这不是理智的行为,万一他有什么闪失,她不会原谅自己。
不料姬尘轻描淡写地道。
“不必担心,三日前我在百里衡面前捅了梁家一刀,如今他们若反咬我一口,在百里衡看来,便是做贼心虚,蓄意报复了,没有真凭实据,他未必会信。”
明珠闻言松了口气,但随即沉吟。
“可是即便百里衡不对你起疑,镇西侯府和蒋家从此也必然盯上你了,腹背受敌,你又该如何应对?“
姬尘笑了笑。
“我自有万全把握。”
明珠还想追问,姬尘却道。
“我累了,这些事改日再说,你先过来。”
见他抬起双眸,清润的眸中盛满迷离光点,灼灼注视着她,明珠倒有些别扭,嘴里咕哝着“过来做什么?”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迈向前,姬尘见她磨磨蹭蹭,干脆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明珠低呼一声,脸上又烧起来,正不知所措,姬尘已将她头上的赤金扁簪抽掉随手一扔,又自袖中取出支羊脂白玉簪送入她发间,清冷的声音微含不悦。
“一会到了寿王府,再请王妃找套衣裳给你换上。蒋玉衡的东西,让人见了就心生厌恶,统统给我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