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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后, 炎玦难忍一身怒意,回到净修殿里的内书房,立即叫来南宫晨。
炎玦冷声道:“你去找你师妹,传为师旨意, 命她将东海龙王给她的浮沉璧交出。”
南宫晨答道:“是,弟子遵命。”
炎玦沉吟一会儿,思及东方朔谦不知廉耻, 说沐子央与他私订终身之事,便无法压抑胸中怒火。
当着众仙面前, 东方朔谦竟胆大妄为, 意图坏他徒弟的名节,几乎使炎玦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疑心越演越烈, 犹如蚁噬于身, 令人烦躁不堪。
为求慎重, 也为了证明沐子央对得起自己的信任,炎玦索幸吩咐南宫晨, “你亦须查明,阿央有无做出不守清规之事。”
南宫晨听师父一说, 心里不由得大惊, 平时行为坦荡的师父, 何曾有过这般愤怒与怀疑交织而成的样貌。
真不知师妹何德何能, 竟能让师父气成这样。
可她绝不会做出违背师命的事, 离开内书房, 随即来到师妹的屋内。
此时, 沐子央正被师父命令,没他的允许,不准走出房门半步。
她已闷在屋里好些天了,忽然看见师姐,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沐子央自问跟师姐感情不深,时常十天半个月也说不上一句话,现在她特地来自己屋里,肯定有很严重的事。
“师姐,你来找我有事吗?”沐子央问。
南宫晨面色严肃,沉声道:“师妹,师父要你将龙王给你的浮沉璧交出。”
沐子央心里发怵,她不晓得师父为何会知道自己有这块玉佩的事,但她不敢不听师父的话,从床尾取出一个木匣。
正当她打开匣子,要将里面的浮沉璧取出时,却不想整个木匣都被师姐夺了去。
南宫晨想起师父对师妹的怀疑,一眼便知这匣内肯定还有其他的秘密,否则师妹不会心虚成这个样子。
于此同时,南宫晨扯住沐子央的手臂,遵照师父的指示,撩开她的袖子,检查她是否做出有辱师门之事。
只见守宫砂仍旧完好如初,存在沐子央的手肘内侧。
南宫晨松了一口气,幸好师妹没有做出蠢事,让整个法华门蒙羞。
沐子央眼睁睁看着师姐拿走自己的木匣,心里非常慌张,她恳求道:“师姐,你能否将匣子还给我,只要拿走浮沉璧就好。”
南宫晨垂下眼眸,淡淡道:“不行,匣子里的东西,全都要交给师父处置。”
接着她便领着师妹,两人一同来到师父的内书房。
当沐子央看见师父时,登时害怕得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
炎玦皱起眉心,眼见她如此失态的样子,暗忖莫非她真做出对不起师门的事?
南宫晨拱手对师父禀报,“师父,我已查明,师妹并未败坏门规。”
炎玦面色淡然,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不知何故,他总是无法相信阿央这孩子。
沐子央浑然没听清楚师父跟师姐在说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炎玦看她一眼,问道:“阿央,你知不知道龙王将浮沉璧交给你有何用意?”
沐子央的声音很轻,彷佛像是在喃喃自语,“龙王说那是他的一点心意,让我一定要收下来。”
炎玦心知她所言为真,若东方朔谦真向她表明,浮沉璧对东海的重要性,量她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收下。
他平静地说道:“晨儿,将浮沉璧交上来。”
南宫晨道:“是,师父。”
话音一落,沐子央竟开始发起抖来,炎玦察觉她的异样,瞇起眼楮,看向木匣。
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怕成这样?
他打开匣子,先映入眼帘的,是东方朔谦送她的浮沉璧,再来是一面铜镜。
掂了掂重量,木匣底部还有一个暗格。
炎玦没有开口问如何开启,已用真气巧妙地震碎锁头,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套,样式十分精美。
布上用小楷细细地写着两行字: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无须多看,他很清楚这是沐子央的字迹。
这一句话分明是情诗无误,她究竟瞒着他多少事?
炎玦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毫不迟疑地将布套内的东西取出。
那是一截染着干涸血渍的衣袖。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抬起头来,怒视跪在地上的沐子央。
半晌后,炎玦声色冷厉地喝斥,“晨儿,你退下。”
南宫晨难得看到师父如此震怒,心里也觉十分恐慌,她对师父一拜后,便立刻离开内书房。
炎玦步履沉重,走至沐子央身前,这时,她早已伏在地上啜泣。
他声色俱厉地喊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子央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让师父发现自己的情意,她简直无地自容。
炎玦凝视她,不知过了多久,他仰起脸,闭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气,才再低下头,冷冷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错?”
沐子央一阵哆嗦,眼泪瞬间滑下面颊,哽咽道:“弟子知错。”
炎玦沉声道:“你心中竟然有这般违背伦常的想法,不仅枉费为师多年的苦心,又该如何面对整个师门?”
沐子央跪在地上,用双膝爬向前,哀求道:“师父,阿央以后绝对不敢了。”
炎玦背转过身,声音冷淡道:“没有以后了,因为你的邪念,你我师徒间的情义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之间原本真挚纯善的关系,在沐子央不懂事的爱恋下,忽然变得复杂又骯脏。
如今看来,他过去对她的好,不仅龌龊,还显得异常地不堪。
他亦是无德无耻之辈,让自己的徒弟泥足身陷,不可自拔,却没有及时阻止她。
沐子央不断地磕着头,一声响过一声,“师父,阿央知错了,求您原谅阿央,阿央再也不敢了。”
她知道以师父的性情,断不能容许自己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别说在法华门中,心里有欲念已是多么地罪大恶极,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朝夕相对的师父。
沐子央羞愧万分,无怪乎师父会生气至此,她根本不晓得还能做什么,才能求得师父原谅。
炎玦的目光冷峻如寒冰,心想自己替她阻挡了所有不该有的纠缠与牵扯,结果她竟对他动了情。
这无异是个天大的笑话,笑他炎玦教导无方,笑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没有察觉,才放任她行差错步,对他产生错爱。
沐子央越是心慌意乱,将头磕得流血,炎玦越是气愤她的情意如此之深。
他盛怒之下,扬手一挥,瞬间便将断袖击个粉碎。
没想到,沐子央看到他这么做,却是突然傻住,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到地面。
断袖化为齑粉的一刻,彷佛有什么也忽然跟着碎裂了。
她单薄的身子,颤抖得犹如风中残烛,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吹熄灭。
炎玦仰天闭目,深呼吸一口气,即使是他,也感觉得到她此刻心里的剧痛,他不愿再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甩袖转身离去。
到了外面以后,他下令,若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她离开自己屋里半步。
接下来的日子,沐子央都无缘再见到师父一面。
他像是铁了心不再见她,只是一直将她关在房中,但又迟迟未做下任何决定。
沐子央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盼望师父不会将她赶走。
可在她要前往冥殿那日,师父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更是让师姐亲自带着她前往下层,她连向师父拜别的机会也没有。
至此,沐子央终于害怕到无以复加,她担心此一去,也许无法再回到师父的身边。
她频频回头望向无量宫的宫门,在心里祈求可以见到师父一面,只是这样小小的愿望,到最后仍旧没能实现。
……
墨青宸眼见沐子央在几近被押解的情况下,回到了冥殿,他心中已能推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她茶饭不思,一个人关在房里,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墨青宸静静地望着醉生楼,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按理说,事情能有如此顺利的收场,炎玦自愿舍弃沐子央,她也没有受到太多的惩罚,应该要感到高兴才是。
可墨青宸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滋味,纵使他能进到她的识海,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并不亚于炎玦,只要好整以暇,等待她回心转意就好。
不过事情真如他所料地发生,他仍是有些烦闷。
墨青宸冷笑一声,自嘲道:“谁年轻时候,没有错爱过几个人?”
他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晓得沐子央对他深厚的感情,有多么得来不易。
她宁愿辜负炎玦的期待,都不肯出卖他,单凭这点,便足以证明她心向他多了一些。
墨青宸推开房门,进到沐子央的房内。
这时,她蜷缩在床榻内侧,两眼空洞,见到他来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把她拉过来,用被褥隔着,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此种举动,无关风月,仅仅是心疼她而已。
这也是头一遭,他们互相依偎在一起,明白这世上也许仅存一个人,会在最孤独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旁。
沐子央抬起脸看着他,久久无法言语。
墨青宸亦回望她,柔声道:“想哭就哭吧,有我陪着你,不用怕。”
沐子央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脸埋在墨青宸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将在炎玦那里受到的万般委屈与痛苦,通通发泄殆尽。
许久后,她哭得泪眼模糊,嗓子沙哑道:“师父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这个徒弟了……”
墨青宸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以指腹抹掉她的眼泪,但那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硬是让他的袖口湿了一大块。
他索性不擦了,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哄道:“央央,你师父不要你了,还有我。”
炎玦不过是冥顽不化的蠢物,她也就是因为情窦初开,才会喜欢上那种家伙。
墨青宸在心中冷笑道:“往后等炎玦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有他后悔莫及的时候。”
沐子央垂着头,一声不吭。
他靠在她的耳际,轻声诉说:“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你在我这里,只管开心地笑,再也不要去管法华门还有炎玦了。”
沐子央知道墨大哥在安慰她,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忘得了师父,对自己失望已极的神色。
她多么想回到那段能够安静地待在师父身边的日子,即便知道付出的情意,绝无可能有所回报,但她仍是甘之如饴。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化为乌有。
沐子央凄然地阖紧一双红肿的眼楮,若是这样能永远封闭住自己,她便无须再受外界的人事物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