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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第一个团圆年, 对所有人而言都意义非凡。
崇义提前空出了大半个月的档期,拒绝了一切营利非营利合约,专心致志在家陪孩子过年。
秦峦嫌他那全是钢筋、玻璃的工业简约风房子太过冷清,“跟实验室似的,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 当即拍板决定四个人都在这边过年。
崇义很高兴,这么多年了, 还是头一回这么多人, 就要下厨展示自己“又精进了”的厨艺, 然后……你能想象一天三顿都是面的生活吗?!
清汤面、蔬菜面、排骨面、炸酱面, 后一种堪称崇老师厨艺巅峰之作, 中间有一回炸酱的时候还弄糊了, 洁癖发作的井溶闻着房子内部边边角角的焦糊味,险些崩溃。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大家吃面吃到第三天的时候,差不多每个人都一脸菜色, 然而崇义的热情越发高涨。
秦峦觉得现在自己都跟一坨面似的, 打个嗝儿都是满满的面粉味儿,听崇义欢欣鼓舞的宣布他要给大家做个鲜虾面后,秦峦的脸终于成功的绿了。
他有气无力的戳了戳顾陌城, 小声道:“城城, 你去跟你爸打个商量, 换个品种不行吗?”
多好的海虾啊, 清蒸、油焖、红烧, 再不济烧烤也行啊,干嘛想不开的非要做面?
顾陌城也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可还是挺为难。
难得自家老爸如此有兴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依旧热情似火,她冷不丁的让人别做了,多伤心啊。
“师父你咋不去?”她抗议道。
“我跟他不熟!”秦峦想也不想的说。
“骗人,”顾陌城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谎言,“你都加入他们的好友群了,不都约好了还要给你的画展站台么?年后又要去意大利还是哪儿的,这叫不熟?”
“城城,师父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吧?”秦峦理直气壮的说,“现在这点儿事都要不听了?”
顾陌城目瞪口呆,师父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要点脸不好吗?
师徒二人对视了大约半分钟,谁都不肯轻易认输,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然后……两人忽然齐齐看向井溶。
井溶脸上看热闹的表情一僵,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什么,水开了,我去泡茶。”
他刚站起来想溜,就被眼疾手快的秦峦一把按住,笑眯眯道:“溶溶啊,尊师重道了解一下?”
井溶特嫌弃的扳开他的手,第无数次的重复,“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刚一扭头,就对上顾陌城忽闪忽闪眨巴着的眼睛,人家压根儿不用说话,就这么一脸恳求又为难开不了口的表情看着,井溶瞬间就兵败如山倒。
他就想仰天长叹,莫非所有门派的大师兄都这么惨?
还没怎么着的,就听厨房那边又传来一声哎呀,紧着这就是这两天频频出现的噼里啪啦,井溶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里面冲。
顾陌城和秦峦笑眯眯的在后面看,时不时分享一下手中的干果,然后就听见了井溶压抑不住的悲鸣,那显然是对整洁厨房一去不复返的心碎。
崇义是被井溶挥舞着灭火器赶出来的,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水淋淋的,围裙上满是油污,还挺不好意思。
“那什么,我刚看了个食谱,就想一半虾子做鲜虾,一半做个油焖,没想到难度还挺大……”
顾陌城和秦峦齐齐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很有把周围抽成真空的架势。
油焖大虾听上去简单,熟练工做起来也不难,但这里面显然不包括崇义。
先下油炒糖色,然后加水,问题就出在这儿。
因为有了上次不小心烧糊锅的经历,崇义这次非常慎重而狂野的……加了整整半锅水,然后有几滴油花被溅出去,被火舌一舔,在半空中就着了!
再然后,着火的油花碰到锅子内壁,好么,整口锅都成了个大火球,火舌一蹿大半米高,要不是崇义躲得快,回头庞冲就得在大正月里给自家艺人预约纹眉和种植眼睫毛的小手术了,真是想想就让人崩溃。
已经成功灭火的井溶手里还拿着家用灭火器——火太大,盖锅盖有被灼伤的危险,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地黑灰和粉白交杂的混乱,还有那已经完全没法看了的灶台。就连天花板,也已经被熏成了黑黄色。
头顶的自动灭火装置已经启动,哗啦啦往下喷水,要不是他动作快,水与油火只会雪上加霜。
井溶丢开空了的灭火器,任凭从天而降的水雾打湿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撒手就是一个深深地红印子。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好不容易解决了风水协会的事,他为什么要大过年的面对这样的厨房?
脏死了!
过年期间的保洁、钟点工根本抢不到,在场四个人又根本没有完成如此浩大工程的经验和心情,一行人被迫连夜打包,光食材就装了一整车,灰溜溜的去了刚被吐槽过的崇老师的“实验室”。
因为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住,所以这套总面积三百多平米的复式住宅用了视野最通畅的开放式格局,除了承重柱子和衣帽间、洗手间之外没有一面自下而上完整的墙壁。
更要命的是,一共只有一张床……
四个成年男女挤在一起完全不现实。
所以在大年之夜,崇老师带领大家在房子里扎了帐篷……
刚被毁了厨房的井溶面无表情的扎帐篷,顾陌城过去帮忙,半路忽然笑出来,“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苏子市的家里扎帐篷露营来着?”
井溶脸上迅速带了笑意和一点回忆,又冲一整面的落地窗那边抬了抬下巴,“嗯,这里看星星倒是不错,完了之后还能看个电影。”
崇义对生活品质比较讲究,家里不仅有基础的衣帽间、健身房、半露天室外泳池,还有两台天文望远镜和配备一整套专业立体声音响的影院,非常令人发指。
谁都没敢再让崇义下厨房,正好他也没脸再主动请缨了,还是秦峦和井溶来的。
其实秦峦也是打下手,偏偏臭毛病还一大堆,煞有其事的挑刺儿。
“你看看你老崇,这就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他翻开橱柜,对着那一堆闪闪发亮,甚至标签都没去掉的餐具道,“你用过吗?”
崇义老老实实的摇头,“没空做饭,原本装修的时候都没想要厨房,还是庞冲坚持才加上了,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庞冲是个瓷器狂热分子,一旦出国,第一站必定是当地有名的瓷器店或是市场,也特别喜欢送熟人,崇义家的杯盘碗碟乃至大大小小装洗化用品的瓶子、罐子都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
说着,崇义就去几个柜子里翻了翻,又拖出来一整套二十四件色彩绚烂瑰丽的土耳其餐具,兴致勃勃的摆开了,一边摆还一边感慨,“从来没想到在我家也能用到这么多餐具。”
这套餐具的主色调是蓝色和紫色,间杂着不少同样浓烈的黄色和绿色,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情,可跟这套房子本身的极简风格竟意外地和谐。又或者恰恰是因为房子本身没有什么色彩,反而能最大程度的接纳很多外来因素。
顾陌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瓷器,还挺感兴趣,崇义忙道:“喜欢的话我让他再弄一套过来,或者你先把这套拿走。”
“不用了,”顾陌城摇摇头,“我就是稀罕稀罕,我们那边不合适,再说了,放在你这里也一样。”
“对,一样,爸爸的都是你的!”崇义又欢喜起来。
爷俩正说着话,那头秦峦竟也慢吞吞的挪了过来,表情有些讪讪的。
崇义眯起眼睛看他,“不是帮忙做饭吗?”
嫌他们两个碍手碍脚,这会儿你怎么也过来了?
秦峦咳了声,面不改色道:“孩子孝顺,非要我歇着。”
不远处的井溶冷笑一声,把刚才秦峦切得狗啃似的洋葱全部扫到垃圾桶里,觉得简直像极了灭门惨案的现场。
华国人讲究年年有余,井溶就弄了个清蒸鱼,溜了肝尖儿,煎了青菜饼,炒了西蓝花虾仁,炖了西红柿牛腩,蒸了南瓜山珍盅,拌了五色凉菜,滚了麻椒和糖醋的双色排骨,最后还捏了四个小号狮子头,做了金玉满堂蔬菜粥。
看他往笼屉里放虾蟹清蒸的当儿,崇义就忍不住感慨了,还真看不出来,这孩子看着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可没想到内里这么……贤惠?
以后自家闺女要真嫁了的话,估计还挺清闲!
看了他不断变化的脸色,秦峦就很积极的自卖自夸起来,“不是我说的,我们家溶溶那是相当能干!外能养家,内能做饭,当然,也不差钱,做这些就是情调,现在这样内外兼修的年轻人很少见啦,这么多年我就见了这么一个,还是自家的!”
自己心里想的跟别人说的,那感觉绝对不一样,虽然是实话,可崇义还是不愿意给好脸色,只是哼了声,“再说吧。”
吃饭的时候顺便看晚会,各色菜品满满当当塞了一桌子,虽然样数繁多,但量不大,四个成年人甩开膀子吃的话也剩不下多少。
屏幕里基本上都是熟人,宛然、董博,甚至就连一贯低调的赵元之,竟也因为前段时间风波的关系带起来不少热度,也混了个晚会名额。
没几个节目就到了方将上场,老婆孩子都在嘉宾席坐着,导演还给了几个特写镜头。
崇义就啧了声,“过年了,那小胖子怎么反而瘦了?”
“这就不懂了吧?”秦峦挺得意的说,“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时候就差不多开始褪奶膘了,转过年来更瘦,再过阵子眉眼差不多就定型了。”
演员上晚会基本上就那么几个选项:跟着演小品,唱歌,有舞蹈功底而如今身段依旧灵活的没准儿还给你加段舞蹈,反正也不图专业精神,就是个乐呵呗。
方将嗓音条件不错,唱了首老歌,主办方还给了他三分钟的单独采访,真的很有面子了。
他对这类活动其实不大热衷,所以主持人也帮观众们问了个问题:“方将,你好像一般不太爱上晚会,前几年也都推了的,今年怎么就答应了呢?”
方将的脑回路向来跟别人不大一样,这次也不例外,语出惊人道:“头一个自然是老推辞不大好意思,显得我多么耍大牌似的,现成的例子就是经常跟我友尽的崇某人,不隔三差五就被人拿出来抓着黑吗?”
电视机前的崇某人:“……”
友尽!
“再一个,”方将在现场一片哄笑声中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前段时间我跟媳妇儿算了下将来的花销,吓得碗都要掉了,说再这么下去不成,得开源,挣奶粉钱,所以我就来了。”
场内外观众越发笑的前仰后合的,主持人也花枝乱颤,过了好久才带着笑意问:“这么困难啊?”
“那可不,”方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实在的说,“这就是当爹妈的想法么,宁肯自己委屈着也得给孩子用最好的,当然,我跟我太太也不太想委屈着……你们不知道奶粉、尿片这些多贵,消耗的又快,简直就跟抢钱一样,可你偏偏还得心甘情愿的给他抢!”
在场不少人都是为人父母的,听了这话就十分有共鸣。
等大家笑完了,方将又道:“这还是小呢,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还得上个好学校吧?人家孩子上培训班,咱也不能玩泥巴,每年也得出几回国吧?将来留学的费用,恋爱经费,结婚不好让人家姑娘家掏钱吧?车子房子,孙子孙女的教育基金,你就算吧,没有花不完的钱!”
他一边说,下面一边笑,不等说完就已经笑倒一大片,压根不用托儿带动气氛。
秦峦给顾陌城和井溶一人剥了几根螃蟹腿,催促道,“还算新鲜,赶紧吃。嗨,照我说,哪儿用得着让老方去唱歌啊,直接给他六分钟说个单口相声,比前面那几个语言类节目可乐多了,又接地气。”
崇义刚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自家闺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小脸儿红扑扑的,登时脸色大变。
坏了,防火防盗防方将,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有什么好看的,”他故意道,又狠狠往顾陌城碗里夹了些菜,“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顾陌城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捧着脸叹道:“方叔叔好帅啊!”
完了之后又一握拳,“等会儿他节目结束后我要打个电话恭喜一下,就是不知道他忙不忙……”
崇义耷拉着一张脸,没好气道:“他可忙了,超级霸王小陀螺似的那么忙,整天陪胖儿子玩儿,再不济还有老婆,等会儿一准儿好多粉丝,又有电视台的人,忙着呢,打什么电话,心意到了就行了。”
秦峦和井溶对视一眼,憋笑憋的肚子疼。
当爹的酸溜溜说了那么多,顾陌城压根儿没听进去,心潮澎湃的开始打草稿,觉得很应该花式夸一下自家偶像。
方叔叔辣么好,他值得!
崇义愤愤的咬着牛肉,抽空编了一条状态,又@了方将:
“有个小粉丝想亲口跟你道贺,麻烦大忙人百忙之后照顾一下。”
女儿要追星,他这个当爹的能怎么办啊?当然是原谅不算,还要豁出去老脸帮着追啊!
网友简直要笑疯了。
“哈哈哈哈,这话里话外的酸气,真的突破天际了。”
“坐稳了老铁,买个头条送你上去!”
“楼上皮一下子真的很开心……”
“笑尿,作为铁粉的我也很绝望啊,自家偶像的高冷画风已然一去不复返,然而我们还要帮忙@!”
“来来来,人多力量大,走过路过的都伸出援助之手,帮这可怜的老父亲@一下当红艺人@方将,满足他女儿的追星梦吧!”
“@方将,方将,有人喊你,快点儿,哈哈哈,不然又要友尽了!”
“大年之夜,本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然而有的人却依旧在为了奶粉钱奔波,更随时面临被友尽的境地,简直人间惨剧,请让我们……鼓掌,哈哈哈哈!”
不多会儿,方将还真就在Talk上面公开回复了,“为了表示诚意,一小时后将抵达追星现场,不用谢。”
崇义一看就懵了,赶紧一通电话轰过去,“你啥意思?!”
方将在那头哈哈笑了几声,还把电话凑到儿子身边让他叫人,完了之后才道:“大侄女还是很有眼光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管我们吃顿饭呗。”
他们家在南边的香海市,望燕台只有一套年前购入的别墅,刚装修完,还在通风散味儿期,根本不能住人,这回为了录晚会节目,一家人还特意订了酒店。
可大过年的,缩在酒店多么凄凉啊,既然有朋友,那当然是理直气壮的去蹭饭!
这会儿的崇义就恨不得坐上时光机,返回几分钟之前把自己掐死。
大约过了一个来小时吧,方将的Talk又更新了,上面他们一家三口外加顾陌城这边一家四口都对着镜头比V,只有崇义的脸色有点臭。
粉丝们都笑得够呛,说崇老师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栽了。
突然过来三个人,哪怕小胖子战斗力忽略不计,可两个大人不是摆设,井溶又临时去做了个蒜泥白肉和麻婆豆腐,方将两口子直接把他夸出花来了。
崇义哼哼唧唧的,方将就特别犀利的戳痛脚,“不是说好了在那边过年吗?怎么忽然又换地方了,是不是你给人家厨房炸了?”
众人都是一惊,这人简直有特异功能,直觉敏锐到惊人!
见他们这个反应,方将抱着肚子笑得不行,“哈哈哈哈,我就是胡乱一猜,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不行,这事儿我一定得跟老沈分享一下!”
崇义的厨艺是个什么水平大家都一清二楚,可偏偏最近忒爱现,又大言不惭的宣称钻研了许多食谱啥的,一定要除夕夜露一手。
可现在呢?不仅地点临时换了,就连主厨都换了,崇老师半点下厨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其他三个人也没有催的,很明显发生了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嘛!
方将这人蔫儿坏,为了报复之前崇义几次三番的“友尽”,他不仅赶在崇义冲过来制止之前跟沈霁发了笑道破音的语音,而且还飞快的编辑了一条状态发到Talk上!
“本人已笑死,你们亲爱的崇老师刚才炸了人家的厨房,这会儿还装没事儿人呢。”
崇义冲过去制止的时候已经晚了,看到更新状态简直要气死,当即故技重施,转发后:“友尽”!
网友们纷纷表示,那些才看上去那么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不是崇义做的!
崇义愤怒的摔了手机。
什么辣鸡自媒体交流软件,卸载!
大年初二,顾陌城和井溶接到了苟局长的电话,说周南指名要见他们。
“都忙疯了,所有人都来加班,”到了之后,苟局长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上面亲自过问,一定一查到底。”
这才几天不见,苟局长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制服穿在身上都有点儿兜风,双颊凹陷,眼睛里满是血丝。
谁也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新宏远竟然真的就这么倒了,就连他自己现在还在怀疑阶段。
那么多认识的人,当初说的好好的,相互照应,怎么真出事儿就都成了缩头乌龟?
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波折,可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所以一开始新宏远真没拿着当事儿,还对押自己上警车的工作人员有恃无恐的说:“小心点,初三我还有个节目要上,你们给我蹭破皮不好交代。”
结果,就没然后了。
“现在怎么样?”井溶问道。
因他们是这次的大功臣,很多对外保密的事儿苟局长也不瞒着,几乎是有些亢奋的说:“真是钓到大鱼了,你们不知道,这他娘的真是开了眼界,人家家里的床都不用床垫子的,直接用钱铺!书架、画案,全都是现金摞起来,然后外面贴一层樟脑球,再打一层实木板子,第一遍都没往这上面想,还是我们领导觉得不对劲,当晚调了警犬查了第二遍,好家伙,验钞机都累死了好多,哈哈哈!”
顾陌城和井溶都知道新宏远肯定是大鱼,但亲耳听到苟局长说了这些情况之后,还是觉得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对了,”苟局长带他们登记,又说,“上面的意思是想表彰你们,可能也会有实质性的奖励,我想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
树大招风不是好事,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太过轰动,新宏远一被抓,就直接断了好多人的利益链条,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估计就有多少人想弄死他们以泄心头之恨,还是当个无名英雄吧。
“也行,”苟局长很理解的点点头,“折腾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回头他那些宅子肯定都要拍卖,你们或是朋友有意思的话,咱们可以提前操作一下,不违规,不过肯定能比正式拍卖便宜不少。”
光新宏远这一头就能弄出算作非法收益的豪宅十一套,再加上其他从案人员,零零散散加起来肯定破二十套了。但后期拍卖肯定不会一口气放这么多,一来怕影响市场平衡,二来也可能某种程度上引发市民恐慌,所以肯定会提前走流程处理一部分。
如今各行各业都透明了,这边也一样,大部分被查封的财产都要经过严格审核之后进行公开拍卖,价格确实要比市面上同类产品便宜一点,可一旦遇到特别热门的,想要的人多了,价格照样窜上去。
而要是能像苟局长说的这样提前购入,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是好事儿,师兄妹两个倒没再推辞。
顾陌城就问:“周北真的能送出去吗?”
“能,”苟局长说,“不过这也算特殊案例,因为他确实是无辜的,而周南这几天交代的事情帮助案件审理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算是戴罪立功,我们这么做也是给家属相应的保护。但是只是送出去,他要求的巨款什么的就别想了。”
把人送出去只是程序上的事儿,倒没什么问题,可周南张口就要一千万,简直是开玩笑。
不要说一千万,哪怕就是一千,公家也不可能答应,毕竟涉及到经济方面,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进来之前,周南也算刺儿头,可才不到一个星期,整个人都老实了,好像外面立着的尖刺都被强行推平了,再接触就没那么费劲。
“我弟弟要出国了,”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开口了,“谢谢。”
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先前那么“宁死不屈”的人,竟然会主动说谢谢了?
顾陌城小声问他,“周南会怎么样?”
苟局长反问:“你想替他求情?”
“怎么可能,”顾陌城忙道,“就是有点感慨,想问一下,不然总乱猜。”
苟局长这才点点头,还不忘提醒道:“我可得说一句,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周南也算罪行累累,是头一号罪大恶极的,现在最终结果还没下来,但放在平时已经够受了的,现在又赶上年底严打,跑不脱就是死刑了,你们可别惹麻烦。”
顾陌城嗯了声,没再说话。
她对周南这个人的印象很复杂,觉得他既可悲又可怜,同时又因为他的助纣为虐而特别可恨。
他这出人生悲剧绝对跟儿时的经历脱不开干系,但归根结底,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却正是他自己。
真要比惨的话,不管是顾陌城还是井溶,其实都很有资格,但他们谁都没有卖惨,也没像周南这样怨天怨地怨社会,将原本只属于特定对象的仇恨无差别强加到其他无辜人身上。
井溶问:“之前你答应过的那些视频呢?”
周南咧了咧嘴角,忽然道:“给我五百万,我就告诉你!”
“胡闹!”苟局长勃然大怒。
他们等这个视频等了很久了,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却无济于事,最后周南终于松口,可条件却是要见这两个年轻人,难道是因为看官方陷入死胡同,所以把歪脑筋打到民间了吗?
还别说,假如顾陌城他们真的同意了,官方还真管不着!
周南并不理会几个同样被惹毛了的民警,只是歪着脑袋,斜眼看着井溶和顾陌城,一声不吭的等待他们的答复。
苟局长不同意,说这是纵容犯罪,坚决不允许有被犯罪分子敲诈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周南完全是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可弟弟周北还小,本就没了亲人和朋友,要是再没有钱傍身,就算出去也是个死!
他哈哈笑了几声,瞬间撕破了这两天安分的伪装,恶狠狠地道:“我不痛快,也绝不会让你们痛快了,大不了就这么耗着!案子破不了,我还多活两天,都是白捡的!”
给吧?实在是窝囊;不给吧,他又掌握着关键性证据。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顾陌城心底那埋藏已久的念头却忽然被触动,再一次冒了出来,不可抑制的占据了整个大脑。
对啊,周南,周南是死有余辜,现在又明晃晃的开了弱点摆在他们面前,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废物利用?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激烈的好像随时可能冲破胸腔。
她突然不顾一切的冲到周南面前,在所有的人反应过来之前低声耳语道:“给我你的心脏,我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你跟他说了什么?”苟局长和井溶齐齐上前将她拉开,发现她的脸都涨红了,额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师妹,你跟他说了什么?!”
井溶隐隐猜到顾陌城可能跟周南做了个很危险的交易,也不由得急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顾陌城没有理会井溶的问话,闭口不言,死死盯着周南,而后者显然听清了她的话,眼神猛烈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分钟,甚至可能是漫长难耐的半小时,周南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周北太小了,就算自己给他太多钱也根本不会处理,还很有可能因此招来别有居心的坏人,倒不如答应这个条件来的实在。
他说了个邮箱地址,又瞪着顾陌城,一字一顿道:“说到做到,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
顾陌城拼命抑制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点头,“语出无悔。”
没人知道她到底跟周南说了什么。
唯独井溶死死拧着眉头,抓着顾陌城的胳膊追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直到这会儿,顾陌城才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又重新属于自己了,也有能力回答了。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手脚冰凉,声音嘶哑,小声道:“我要他的心脏。”
井溶蓦地睁大了眼睛。
良久,他苦笑一声,“你又是何苦?”
“师兄,这个真的可以的!”顾陌城激动道,“他本来就要死了,不是我们逼他的,还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没有一点有损天德和人伦的担心,师兄,我们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次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了!”
井溶张了张嘴,忽然抱住她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你啊。”
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并不仅仅是因为有损天德,更因为难度极高,危险极大,他真的很不愿意小师妹为了自己的事情冒险。
当天晚上,周南就主动申请签订器官捐献协议,且指明对象。
第三天,他将塑料餐具硬生生掰出尖头,径直戳进了脖子。
顾陌城再一次穿上了那身绣满繁复金色纹样的血红袍子,对着铜鼎和前辈们的牌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她头一次这样虔诚的请求,请求能够成功。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有阴阳五行,上应天,下呼地,中有人和……
红袍无风自动,随着仪式的进行,她身上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空。
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疼,眼前开始发黑,头疼的仿佛要炸开。
好像有无形的刀片一下下割着皮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一点点渗出血来,她好像是个血人了。
铜鼎中的火焰骤然拔高,疯狂扭曲,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顾陌城可以看见自己胳膊上渗出来的血被瞬间蒸发。
眼前好像有幻觉产生,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美好的场景都在此刻重新显现,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不顾一切的做出飞蛾扑火的举动。
她用力咬着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意志清醒,然后用银针扎破手指和胸口,混着心头血和指尖血一起滴入。
噗嗤,噗嗤。
每一滴血都会让火苗燃烧的更为炽热,那火也好像有了灵魂,疯狂舔/舐,恨不得顺着飞出来,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她小心的围着铜鼎踩出八卦,然后调动全身的力气,喷出一口舌尖血,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视线归于黑暗的前一秒,她如愿看到刚还熊熊燃烧的火苗在经历了最后一次疯狂扭动之后,瞬间湮灭了。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香气,任谁也无法将它跟不久前血腥诡异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成了。
顾陌城心满意足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