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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间以前毕竟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对这个祝家还有点了解,他们两夫妻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女的叫马美静,是从河明镇嫁过来的。结婚那年是暑假,叶间刚刚初中毕业,拉着余元元跑去看热闹,新娘子图个喜气,还给了他们两个红鸡蛋和一包糖。村里的老人说他不吉利,让他赶紧走,那会满脸喜气洋洋的祝庆平却笑着说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哪能这么迷信,就让他们在这儿呆着。
叶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事,穿着红裙子的新娘那么漂亮,平常憨憨的祝大哥笑得那么灿烂,满屋子都贴满了红喜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鞭炮在阵阵欢呼声中响起,余元元拉着他的衣角说:“阿间,将来我也要当漂亮的新娘子。”
叶间刮着她的小脸笑话她不知羞,可转眼之间,余元元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真的马上就要成为新娘子了,而当初平淡幸福的一家人,却在这些年遭遇了无法预料的变故。
到底是什么原因叶间不知道,只是依稀听别人议论说祝家媳妇结婚两三年还没个孩子,身体肯定不对头,怪不得她一个镇上的姑娘愿意嫁到咱们这穷山角落里来,原来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呀!那个时候叶间已经上高中,每个月会回来二趟,偶尔路过小卖铺,总能听见别人乐此不疲的谈论这件事,渐渐的越来越少见到祝家的人,偶尔在路上遇见马美静,她也是脸色蜡黄,神色憔悴,从从前判若两人。
后来叶间考上大学,村里人觉得这是件光彩的事,家家户户都出了点钱,再加上政府给的补助,总算凑齐了第一年的学费。报道前一天祝庆平给他拿来一篮子鸡蛋,特别不好意思的说先前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了,就给煮了一篮子鸡蛋,别嫌弃,留着在路上吃。
鸡蛋还是热乎的,提着沉甸甸的,听奶奶说这些年祝庆平领着妻子四处求诊,大医院小偏方都用遍了,地里的活顾不上,攒的那些钱也折腾光了,老天爷总算还有点良心,终于让马美静的肚子鼓起来。叶间不懂孩子对一个夫妻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看见祝庆平脸上的笑容,他也真心为他高兴,鸡蛋确实不值钱,可它跟几年前那包喜糖一样,都是值得一辈子记在心里的东西。
原以为他们的日子会渐渐好起来,但厄运并没有因此远离,当叶间再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时,马美静已经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一天她还背着孩子下地干活,可第二天早上她就光脚在村里疯跑,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算命先生说她冲撞了大仙,被下降头,要想治好就在屋里竖个神牌,早晚三柱香,没准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去的“祝嫂子”成了村民口中的“马疯子”,祝庆平的虔诚并没有换来她的清醒,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发起疯来逮着谁都打。祝庆平没办法,白天带孩子下地时,只能她把锁在屋里,她经常饿的嗷嗷叫,村里人见她可怜,就往窗户里塞点吃的。
一晃眼就两三年时间过去了,大伙都习惯了这个疯子的存在,有人劝祝庆平把她送回娘家,另外再找个女人,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好。对于这些话,祝庆平从来没有回应过,每天带着孩子拼命干活,结果就在去年夏天,他摘李子时从坡上摔下来,过了大半天才有村民听见他的呼救声,喊了人过来把他送进镇医院,可惜拖得时间太长,那条腿落下了病根,只能依靠拐杖勉强行走。
村里人说出事的时候那孩子也在现场,一动不动坐在坡上,看着祝庆平在坑里翻滚哀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哭都不哭一声,瞧那样子哪像儿子啊,分明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那孩子叫祝文浩,一岁多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要是没出这么多事,他们一家人应该会很幸福。”路上叶间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跟肖遇说了一遍,想起这些事,他忍不住深深叹息。
“他们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肖遇知道这很明显就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什么撞大仙下降头都是没有根据的说法,如果早晚三柱香就能有治好,就不会越变越严重。
“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应该有去过,可能没有效果,就把人给带回来了。”叶间摇摇头,神情显得很无奈,“村里的人都比较迷信,一出事就习惯找张半仙算命,祝嫂要是能早点得到恰当的治疗,或许现在已经康复了。”
祝家住的很偏,在村子的最里面,附近就只有这一栋房子,院子用黄泥跟石块砌了条围墙,远远看去灰扑扑的,在绿意盎然中显得更没有生气。大门紧锁着,叶间走过去敲了敲,里面半晌没有动静,但透过门缝却可以看见走过的人影。叶间出声喊道:“祝哥,我是叶间,你在家吗?”
门内的人影停顿了一下,传来放栓的声音,一张黝黑且皱纹密布的脸出现在叶间视线里,他愣了一下,几乎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是祝庆平。他记得祝庆平才比他大十来岁,今年应该只有三十五六,可那张疲惫憔悴的脸看起来就像已经年近半百,耷拉下来的眼皮死气沉沉,那双被岁月折磨的毫无光彩的眼晴向他望过来,过了许久才说道:“阿间,真是你啊,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很久没见了,就过来看看,祝哥,你还好吗?”看到他这幅样子,叶间不禁眼眶一酸。
“都是死了半截的人了,能有啥好的,过一天是一天吧。”祝庆平把门打开,“进来坐吧。”他左边胳膊下夹着一根拐杖,很明显是自己做的,上面还缠着厚厚的布条,叶间下意识想搀扶他,又怕伤他自尊,硬生生把手收回来。
院子里晒着一些红薯丝和菜干,一个小男孩坐在檐下,看见有人进来他一溜烟躲到柱子后面,露出小半个身子偷偷打量,叶间认出他就是先前遇见的那个背篓子的小男孩,与肖遇诧异地互望一眼。祝庆平挪了条长凳请他们坐下,说道:“你得有三四年没有回来了吧?”
“是呀,时间过的真快。”叶间忍不住感概。
“快吗?我咋觉得这过一天就跟过一年似的?”祝庆平打量着他,眼里即有羡慕也有无奈,“还是你好啊,能走出咱们这穷山沟,住到大城市里,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个地方等死。”
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日子已经到这个份上,任何话都是雪上加霜。他看向小男孩,转移话题:“文浩都这么大了,该上学了吧?”
“就我现在这条件,能让他吃饱饭就不错了,还上啥学?”祝庆平说道。
“不上学那不是把孩子给耽误了吗?”叶间很惊讶。八里坪位置特殊,以前孩子上学都得走很远的山路,时不时就会出点事故,几年前政府拨款在这里盖了间学校,学费也就几十块,孩子上到三年级后就可以转到镇上的小学,已经是是非常不错的扶持措施,祝庆平不可能不知道。
“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念书能顶啥用?”祝庆平点了根烟,劣质气味让他咳了两声,“再说家里现在就他一个好手好脚的人,还得指望他帮着干农活,要不一家人吃啥喝啥。”
祝文浩躲在柱子后面,小脸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污渍,眼神惊恐不安,一见叶间向他望来,转身就跑进屋子里。叶间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因为他不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真正体会到这里面的艰辛,他叹气一声,把话拉回到正事上:“祝哥,这位是市公安局的肖队长,来我们村是找郑安民查一件案子,但今天早上他被人发现死在王兴贵的李子林里,这件事你知道吗?”
祝庆平本来还是一幅焉焉的表情,听到这句话神情瞬间变了:“那你该去找王兴贵啊,跑我这里来干嘛?”
那凶狠的语气让叶间一愣,肖遇开口说道:“据我们了解,事发之前你跟郑安民有过联络,是不是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