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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大堂上,何咸整肃了一番自己的衣冠,郑重地对董卓拜倒在地,语气异常平静回道:“董公一心为汉室社稷,为天下苍生,不惜背负千古骂名,实在我朝第一敢为秉公之臣。属下能为董公部下,甚有荣焉。”
这番恭维之话,说的可谓肉麻之极。然何咸面色真挚,声情并茂,实在让人看不出他任何一丝假意敷衍之态。
董卓也未曾想到,自己在何咸心目中竟是如此光辉伟大的形象,一时间,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乖孩子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人却激愤开言道:“何咸,好个舐痈吮痔之徒!今见董公得势,便极力奉承,莫非忘了那废去的少帝,也算你何家之人?”
何咸抬头,看到了一张愤怒的脸庞。董卓长史刘艾并指如剑,正义正言辞地呵斥着自己。
然而,这一刻何咸心中更怒,直接起身便骂道:“狗眼无珠之人,竟敢在此狂吠!董公此举应天顺民,尔在此胡乱攀咬,莫非质疑董公废立之举?”
不怪何咸如此愤怒,实在他愤怒有理由。
整个大堂上,何咸并不知道想置自己死地的人有多少,但他却没想到这个刘艾如此阴险。比起李儒刚才那种似是而非的指责,刘艾这番话简直更为诛心!
何咸已经看出,李儒对自己杀机是有,但没有那么激愤直接。可刘艾却直接说出少帝刘辩乃是何家人,这分明就是想将让董卓当场杀了自己!
至于这个刘艾为何会如此,何咸大概也猜出了一些:他与刘艾平素无冤无仇,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政见上的不合。
可以想象,刘艾贵为汉室宗亲,对于董卓废立之举是很不忿的。但迫于董卓的威势,他不敢挺身而出。于是,他便想令何咸被董卓所杀,继而激起满朝公卿大臣对董卓的仇恨攻伐。
可以说,这种人是何咸最恨之入骨、最看不起的一类人。自恃身份高贵,总想着以天下为己任,却又行事卑鄙、心无仁德,简直死不足惜。
得亏他何咸也不是吃素的,否则,就刚才那一番话,董卓真可能先一剑杀了自己再找什么破借口。
果然,听闻刘艾明显有质疑自己之意,董卓当即面色骤变,阴冷向刘艾问道:“刘长史,你适才之言,究竟什么意思?”
被董卓那细眯的眼缝一盯,刘艾仿佛一下被抽去了脊梁骨,赶紧躬身施礼回道:“董公勿要多想,属下只是认为这何咸不顾血脉亲情,口蜜腹剑,必是奸佞之人。”
“奸你大爷!”何咸得理不饶人,看样子若不是怕冒犯董卓,他真想上前揍刘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如你这等小人,才会用你那阴暗心理揣度他人。我是何家人不假,可更是司空属下,汉朝臣子!董公此番光明坦荡向在下询问废立之事,你却心怀阴毒,欲害我性命,此举究竟为何?”
上次何咸见董卓的时候,刘艾便知何咸乃善辩之人,可他没想到何咸竟然如此雄辩滔滔。一时间,刘艾被何咸逼得无路可退,只得连连认错向董卓说道:“董公明鉴,属下一心向着董公,只怕董公被奸人蒙蔽……”
“被人蒙蔽?”董卓十分厌恶地瞥了刘艾一眼,恼怒道:“莫非在刘长史心中,老夫便是那等庸聩不堪之徒?”
“不敢,不敢……董公,属下绝无此意!”刘艾这时已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仿若一条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狗。
好在董卓的心思也根本不在刘艾身上,呵斥他起身后,便又饶有兴致地用那带着杀机的眼神望向何咸:“何咸,刘长史虽然口说无凭,但老夫也知血浓于水。对于废立之事,你莫非一丝不满都无?”
何咸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真正考验自己生死的一刻。随后,他才平静言道:“少帝为人轻佻,不学无术,难为中兴之君。陈留王聪敏睿智,有司空辅佐,必可再现汉室辉煌。于公来说,属下毫无异议。”
“于公来说?”一旁李儒这时脸色也凝重起来,逼迫一句道:“那于私来说,你便心怀不满了?”
“非也。”何咸转身又向李儒行了一礼,才解释道:“先父立志便要澄清朝堂,重兴汉室,属下不才,亦知晓先父良苦之心。故而,于私来讲,属下亦觉董公此举英明。只是……”
“只是什么?”不待李儒询问,主位上董卓此时亦有些急迫。
“只是满朝公卿皆心怀鬼胎、愚信祖制,其心可诛!”何咸堂堂一言落下,登时惊得满堂一片吸气之声。
尤其董卓,更是想不到何咸竟然会说出如此话语。此番废立一事,他几乎被那些士大夫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早已愤愤不平,气怒难消。然而,何咸竟一句话直指士大夫心怀鬼胎,实在大快董卓之心。
由此,董卓身子都忍不住前倾,兴趣勃勃地向何咸问道:“此言何解?”
“董公欲中兴汉室,重建朝政,本一心为公。可笑那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一个个却痴愚蠢笨,又各怀私心,令人不耻。”
说罢这句,何咸踏前一步,言论如凿道:“汉室何以衰微至斯?非是忠臣无能、能臣不忠,亦然不是桓帝昏庸、灵帝暗弱,实乃自和帝以来已有百年,汉室一大堆幼帝,好几家外戚,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宦官与族党,朝政就在这几极之间来回摆动。如此才导致朝政昏暗,各方势力争权夺势,致使天下一片糜烂。”
这些话直揭汉室百年,董卓还有些听不懂。但一旁的李儒,却不由面色大变,惊诧开口问道:“悉文此言,莫非是指那些士大夫朝臣,亦是宦官、外戚之后的毒瘤?”
说实话,李儒是一位优秀的策士,但却不是一位统筹帷幄的治国之才。他虽然有辅佐董卓重建政权、千古留名的野心,但对于董卓这位武人掌权后如何理国、如何贯彻信念、构建规划,他也愁眉不展。
这其实不怪他,毕竟何咸的见识早已跳出了历史的局限性。而如李儒这等困囿一片黑暗中的人,只能一点点地摸索。
“不错。”看到李儒一下听出自己话中的深意,何咸不由再度对李儒刮目相看:“属下并非说所有士大夫都愚痴不堪,然朝堂上这些不少既得利益者,却有意无意阻碍了司空的脚步。”
“废一无能天子,立一贤明帝王,只能解决一时之困。而汉室毒瘤宦官、外戚虽致百年祸乱,却也其兴也勃、其终也忽,不过疥癣之疾。然百年士族豪强却已在汉室根深蒂固,若不解决此等固疾,汉室无力回天矣。”
“不错,汉室未见百年宦官、亦未见百年外戚,然百年士族豪强则比比皆是。”李儒手指不由叩动起案几,面有所思,极为困难地顺着何咸的思路说下去道:“士族豪强尾大不掉,百姓只能托庇这些人。若这些豪强士族皆奉公教化,善待百姓,汉室则可有太平之年。”
“然这百年来朝政黑暗,宦官外戚争权不断,士族豪强又在幕后推波助澜,致使天下民无所依,家破人亡。再加上天灾动乱,百姓只得揭竿而起,致使天下大乱。数年前蚁贼横行天下,便是因此。”
蚁贼、蛾贼说的都是黄巾之乱,李儒一番话说未说出汉室土地兼并、贫富差距扩大的根本乱源,但也说到了点子上。
见自己一番点拨,就让李儒有此觉悟,何咸不由有些欣慰,如一位经塾的先生,背起手来对唯一的一个学生点头鼓励。
而李儒,则真如一位学生般,忍不住向何咸请教道:“悉文,如你所言,既道出汉室祸源,那可有解决之道?”
何咸一甩袖子,自信英发:“自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