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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他的洞府前……
提到这个郁唯又腼腆起来,看着众狐更加不好意思:“那位老人家指点了我道路后,我就一个人上山了,走了五六个时辰脚非常痛,见天色就快暗了,又看前面有个洞府,就想着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再寻找千岁。哪知,哪知……我还没靠近,就突然涌出一堆狐狸朝我呲牙,便一下不小心滚下去了。”
九千岁看一眼众狐,众狐纷纷低头。
默了一阵,九千岁才问:“那你现在还怕他们吗?”
郁唯诚实道:“第一次见狐狸还会说话,有点怕。还有……从前我在书上看到关于狐狸的种种奇异故事还以为是假的,不曾想今日一见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众狐:“……”
九千岁弯腰去看他的伤势,又拍拍他没受伤的肩:“没事的,你习惯就好。”
郁唯看一眼地上一团一团的狐狸:“那我,尽量吧。”
众狐:“……”
原本九千岁是打算次日就和郁唯一起到那个道观,或者他暂住的客栈看一看,却不料第二日准备走时,突听几名大汉在山中唤道:“千岁!千岁?您在吗?”
九千岁耳朵一动,立即认出这几人是谁。
数月前因旧花村的百姓知道山中有位狐神后,就时常上山游荡希望能遇见狐神向他许愿。
当然旧花村中的人并非每个人都会如此,只有少数才会时常上山找他许愿。比如由董大洲为代表的这群汉子,就经常会上旧花山寻找他。这一回生二回熟,九千岁见了他几次自然认得出。
听到董大洲呼唤自己,九千岁几乎想也不想对身后郁唯说了声等一等,便立即飞往董大洲等人的身旁。
董大洲是村里的一名大汉,长得人高马大极其壮实,脾气更是大得很,村中甚少有人敢和他叫板。只是明明二十来岁,相貌却隐隐、像是三十出头。
九千岁现身他面前,董大洲连忙一换凶神恶煞的表情,合着双手跪地大嚎:“千岁呀千岁!您要与我们做主啊!那日您给我们的银子被人偷了去!”
跟着他的几名大汉也跪着,模样一个比一个惨,都附和道:“是呀是呀,您不晓得俺们几个那日到寄阳城看中几头老牛,原本打算买来给村里犁地,不想问好价格了手往兜里一摸居然空了!”
“这下子钱没了,老牛买不到等明年春天大伙还得自己去犁地。您不晓得,犁地的时候脚踩大地背朝天,汉子们也就算了,要是家里没汉子的,孩子和妇女才是真的惨!”
那几人嚎完,董大洲用袖子抹抹眼泪:“钱丢了这几日我姐姐老骂我,昨日更是把我撵到山里来,这山里虽没有什么,可这吃不饱穿不暖的,我们几个只是些普通人,实在受不起这个罪。昨天和今天我们一点饭都没吃,又不敢回家,所以想想还是到您这里,求求您给我们做主!”
他们几个汉子哭得格外惨,九千岁不免心生可怜,扶董大洲起来:“别哭别哭,要不然这样吧,我重新给你,你拿回家就跟你姐姐说找到了。”
董大洲面露喜色,在他的搀扶下连忙起来:“真的?您真的愿意再重新给我?”
九千岁道:“真的。”说完,九千岁就略施法术将变出的银子给他。董大洲赶忙用双手接住:“谢谢,谢谢!”
目送董大洲远去,九千岁才转身回了小洞天。
小洞天里郁唯还在等他,见他回来关心道:“千岁可是有什么大事?”
九千岁一挥手:“不算大事,只不过是一个大汉把钱弄丢了我又重新给了他。”
郁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众狐却都是欲言又止。
两人重新准备一番,一踏出小洞天,就见洞府外立了一位黑衣男子。
现下已是冬日,白雪虽未降临可也是寒风硕硕,小洞天里很多修为较低的狐狸已经开始生火取暖。
这名黑衣男子一言不发的站在寒风中,任由冬风刮起他的衣裳和发丝。
除了一张冰冷的面和露出的双手是白皙的,他浑身上下都是墨色。衣裳是墨黑的、头发是墨黑的,衣服上的暗纹也是墨黑色的。整个人往某处一站,就是沉默和冰冷。
乍一眼见到他,九千岁的心狠狠跳一下,满身的血都涌上头顶,很惊喜道:“将卿!”
然而很激动的喊过他后,九千岁又蓦然想起自己正与他冷战,便连忙定下情绪,板起小脸:“你怎么来了。”
话虽然这样说,语气和刚刚唤他时也多了几丝冷淡,可他明显翘起的嘴角,和身后微微摇动的尾巴,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将卿默默看向他的尾巴,好一阵后才移开视线,淡然道:“你在凡人面前露面了?”
九千岁顿了一下:“是的。”
将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又冷了一分:“你很随意地实现他们的梦想了?”
九千岁翘起的唇角很快落下,听出他的意思不悦道:“哪有很随意!我明明是在他们需要时才出现和实现他们愿望的。”
将卿又沉默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他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你,回去吧。”
听他说到这里,九千岁猛地抬了眼:“为什么?”
将卿声线低沉,一字一顿,反问道:“你可知人的贪欲是什么。”
九千岁一怔。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将卿道:“人界不适合你,回去吧。”
九千岁身为神明,本该没有感情的他却懂喜怒哀乐,会可怜别人,也会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难过。可知道归知道,他懂的东西终究是有限的。
可九千岁这个神明,别人越是说他不行,他越是不服输!
哪怕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也要坚持:“我不知道,可是你可以教我呀!”
将卿双眼微微睁大,握着的手也顷刻松开。
九千岁道:“其他神明没有感情,连凤皇他也……”他顿了一下,还是坚持说下去:“再加上我神明的身份,别的仙魔都畏惧我,不要说教,就连日常见到我都是战战兢兢。我自身的感情可能有缺陷,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你可以教我,只要你愿意教,我一定会认真学的,我,我……”
将卿松开的手再次握上,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默默地垂下头:“你回去吧。”
九千岁身后的尾巴缓缓垂下,将卿不看他:“人界和你想的不同,这里太过混乱,即便是神明,也有很多东西改变不了。”
末了,再次坚定道:“千岁,你走吧。”
九千岁看了他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气,狠狠地咬了咬呀,无比执拗地握拳道:“我就是不回去。”
……
和将卿的交涉彻底谈崩,想对他说的“我和别的神明是不同的”这句话,终究还是不曾对他说出。
九千岁坐在小洞天一处露天的地方,卷缩着尾巴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今日的月亮丝毫不圆,像是少了一大半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星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散了,东一颗西一颗相隔的很远很远。
九千岁仰着头,心中回想起将卿走时的冰冷和决绝,眼里有些微热:“走就走,我才不需要你。”
他在这里小声嘀咕,外面的狐狸一个个静悄悄的,没有谁敢去打扰。
这个洞府也算是他的一处私人领地,洞府四周置放着他从外面捡来的宝贝。
有坏了的泥娃娃,有别人不要的草编蚂蚱,有被人遗弃的布偶……
九千岁在它们中缩卷着,化成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把自己的脸埋在巨大的尾巴中。
凄白的月光从露天的山洞中照射下,使他沐浴其中。
这样孤独的景致,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过往。
那时他还与凤皇同住,居住在天外天的梧桐山中。日子很宁静安逸,只有他和凤皇。
一日晴空碧玉,九千岁在梧桐山中四处游荡时碰到几只小蚂蚱,便一时兴起在山中唱着歌谣编了几个小笼子将蚂蚱尽数抓了起来。
随后他兴冲冲的冲到凤皇面前,将笼中的蚂蚱给他看:“你瞧,我抓的小蚂蚱!可不可爱?”
凤皇一袭白衣,盘腿坐在一株千年梧桐下睁眼看了他一眼。
是的,也就看了他一眼。
有次一窝还没孵化的小鸟在窝里没人照看,九千岁观察了三日也不见成年飞鸟回来,很可怜小鸟没了母亲,就爬到陡崖上将鸟窝取下。鸟窝被建在陡崖绝壁上,崖壁上长有刺藤,九千岁取的时候被刺藤在脸上刮了几下,身上的衣裳也有些破损。
拿到鸟窝九千岁将它们小心护在怀里带去给凤皇看,让他看看这是自己救下的小生命时,凤皇一个字也没说。
最后是九千岁保持狐狸原形孵了它们一个多月,才将它们孵出的。
还有一次,九千岁想给凤皇一个惊喜。想了几个月编了一个最好笑的故事,又亲手准备了很多礼物,可最后凤皇,连笑一下都没有。
九千岁还记得,当时自己拉着他的手恳求道:“你就对我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就笑一下,好不好……”
凤皇,毫无表示。
再后来九千岁离开天外天梧桐山去到仙界岐山,仙界众人对他毕恭毕敬,可却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一分。就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害怕的怪物,所到之处大家明明之前还笑着,也会立即变得畏畏缩缩。
众仙不肯靠近他,他主动靠近的结果却是成了大家口中的“五界祸害”。
尽管如此,那么多年众仙虽在后面悄悄议论他,但见着面却无一人指出他究竟何处不对。
原以为将卿和他们是不同的,不想……他也当他是个累赘,总想赶走……
更用力地缩紧尾巴,九千岁道:“遇到将卿的第一天,讨厌他……”
本来以为自己有朋友了,最后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不过也罢,反正早已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