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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昌浩和京都内的杂鬼打探了一下, 也没有发现有用的消息,穷奇和它带领的妖怪们好像消失了一样, 如果不是偶尔还会传来有人失踪的消息, 昌浩都要以为京都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平浪静的了。
“所以说嘛,这样的大妖怪, 怎么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却不被发现呢?”昌浩和源重光并肩进门,尚且稚嫩的少年喃喃抱怨,“真是想想就很不安啊,总之今天, 还要多谢源君您的帮助。”
源重光一手将腰上的两振刀解下,往前面一抛,刀剑并没有落在地上, 而是于空中静止片刻,倏然化出人形。
“感谢就不用了,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能力,想要对付土蜘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只是它最后的消失……”
源重光皱了眉头, 昌浩想了想:“还是问问爷爷吧,那个老狐狸一定知道原因的!”
源重光显得有些意外地看了昌浩一眼,啊啊, 明明总是显得很嫌弃晴明的样子, 真到了关键时候, 还是忍不住依赖他啊,这叫什么?他认真思考了片刻,那个词语,是傲娇对吧?
两人在廊下分开,昌浩乖乖地去找祖父询问今晚的事情,他才不担心那只老狐狸会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呢!啊啊啊真是想想就生气,他什么时候可以达到那样的成就啊……
晴明果然已经坐在桌前了,看样子正是在等他,桌上一溜摆开了几个小罐子,盖子下都贴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昌浩只是扫了一眼,就确定自己没有在家里见过这样的罐子。
虽然很好奇罐子里是什么,但是他被母亲和祖父教导的很好,不会贸然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将今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后,晴明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一些:“消失了?”他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用扇子抵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事情真多啊……昌浩也到了可以为长辈分忧的年纪了吧,这里正好有个任务交给你,一定要认真地完成啊。”
诶诶诶?
昌浩被这神来一笔的转折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先问了:“什么事情?”
晴明点点头:“就是保护彰子小姐的护身符啊,你准备一下吧。”
“是……啊?!”昌浩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头,可是稍微停顿后就瞪大了眼睛,“爷爷!你在想什么呢!”
看着手足无措的孙子,晴明用和平时一样超然物外的声音说道:“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怎么了,你办不到吗?办不到吗?”
昌浩浑身一凛,又来了。
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晴明就那样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开始装哭:“呜呜,这算怎么回事,我费尽心思把我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了你,你却说你办不到,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既然这样,你还是将高龙神由于怜悯而治愈了你的性命还给人家吧,必须用生命为这样的不成器道歉啊。啊,昌浩,爷爷我可是很伤心哟,难过啊难过,悲痛欲绝啊。”
“……爷爷,你是打算杀了我是吗?”
还命不就是离开人世了吗!昌浩头上青筋暴起,以往遇到这种场面他都是一声不吭等晴明自己唠叨完,可是今天,他居然也出声了。
“太过分了,你这种办法实在太过分了啊!果然爷爷你没有疼爱过我吧?可是能够这样的被看重,将所有珍贵的技艺都教给我,我却只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啊,这样没有用的我,如果能够让贵船的神明息怒的话,我当然会把命还给他的!”
昌浩用袖子抹抹眼睛,眼里好像真的泛起了泪光,不仅是小怪,连晴明都呆住了。
“……太厉害了,竟然真的落下泪了……”
小怪小声嘀咕,昌浩用手遮住脸,一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晴明的反应。
而晴明由于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反击,所以还有些茫然地盯着昌浩看。昌浩在心里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能昂天长啸一声,爽!经常被爷爷这一招耍的没有办法,总算是能够扳回一局了!
昌浩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肩膀都在颤抖,看到这个情形的小怪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用后腿蹬了蹬耳朵上的毛,眼神变得有点同情起来。
晴明刚开始还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睑,显得很失望的表情:“……这样啊,既然你都这样有了这样的准备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这就请高龙神降临,把你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昌浩猛地抬头:“嘎?”
晴明用扇柄抵住额头,满脸的悲切和沉痛:“自从你降生到我们家,爷爷真的很高兴啊……你说不愿意当阴阳师,爷爷就送你去学习书法和雅乐,对了,他们是不是说你没有天分所以不愿意收你为徒?”
“……这个,就不要再说了。”
“第一次命你除妖的时候,你还差点被吓哭,多亏了红莲救你啊。”
“等等,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
“所有往事都令人怀念啊,昌浩,下次转世的时候,一定要作为一个出色勇敢的人轮回到我们家啊!”
“……”
仿佛是真的深有感触和自己的孙子生离死别一般,晴明假哭的泪如雨下,那气场和氛围让昌浩目瞪口呆,怎么都插不进去话。
小怪拼命憋住笑,立起后腿,砰砰拍打昌浩的后背,那可是传说中百炼成精的老狐狸晴明哟,你怎么可能赢过他啊哈哈哈哈。
你爷爷就是你爷爷。
“……不开玩笑了。”晴明突然一抹脸转变语气,“交付给你的事情要认真办好,这几天我很忙,可能没有空闲指点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家的客人会尽力的。”
“喂喂喂!那可是客人!这样的像对待下属的语气是不是……”昌浩还没有从祖父变脸的恐怖场景里回神,只是凭着本能反驳。
“什么叫对待下属!你难道不会恭恭敬敬地去求教吗?”晴明看着孙子的眼神简直是嫌弃又恨铁不成钢。
昌浩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怪不得他赢不过这个老狐狸,他才十三岁啊!这样是正常的!昌浩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样的失败他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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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重光回到房间时,药研已经为他备好了茶点,他只是喝了几口水,就疲倦地倒在了铺好的被褥上。
困倦的梦境里,幛子门被轻轻拉开,浅薄的月光顺着缝隙一路流泻进来,如水银铺洒满地,进来的人步伐轻巧无声,反手合上门,来到地上连衣服都没有脱的人身边。
“这么累了吗。”来人含着笑意低微地叹息,伸手将源重光小心翼翼地扶进自己怀里,用缓慢而轻柔的手法解下他的衣带。
半梦半醒间源重光迷迷糊糊地往那处温热的怀抱里拱了拱,像是抱住了一个热水袋,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哝。
“诶……这还真是……”依靠着的胸腔里发出欣悦纵容的低笑,“可是老爷爷我对于照顾人这样的事情也十分不擅长啊。”
折转的明月透过一线薄窗,将房间里拥着沉睡主君的青年照的纤毫毕现,绀色的狩衣大袖随意铺在地上,金色的流苏委婉曲折地垂落在他鬓边,苍白的月光将他一头深蓝的发镀上了霜雪般明净的薄光,他抱着怀里沉睡的人,习惯性地眼眸半阖,堪称绮丽的容颜下,周身气质疏离而邈远。
被抱住的源重光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他动了动脖子,在那个颇有弹性和温度的地方蹭了蹭,慢吞吞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一入眼就是核/武器级别的盛世美颜打击。
“是我吵醒主君了吗。”罪魁祸首还是笑眯眯的,浑然不觉半夜溜进他人房间有什么不对的。
源重光正是最困的时候,脑子一团糨糊,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地攥紧了三日月的衣服,把他拖到自己身边,二话不说就整个人倒了上去,贴在他胸口瞬间入梦。
“诶?”
饶是常常被称为平安老流氓的三日月也没想到这样的发展,毫无反抗地被源重光扑倒,当做人肉垫子被抱了个结实。他略显诧异地低头看看,源重光靠在他胸口,呼吸平稳,神情安定,像是依靠在全心信任的人身边,一点防备都没有。
“……嗯嗯,甚好甚好。”
三日月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搂住身上人的腰,把被子抽过来往两人身上一裹,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明天被他们看到会是什么反应……关他什么事。
第二天怎么鸡飞狗跳就不说了,髭切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膝丸在他左右转来转去愁眉苦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源重光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于是在昌浩去阴阳寮工作后立即带着三日月溜出门了,理由倒是用的义正辞严,帮助昌浩收集信息。
作为护身刀,药研一向是跟他跟的紧紧的,但是今天源重光没说要他跟,药研竟然一言不发的就默认了,等他们俩走出好远,药研才回到房间里,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纸展开。
上面草草地画着一长串扭来扭去的符文,用黑色墨水画的图案映在紫色的眸子里,像是鬼怪舞动的爪牙。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总有人知道的,不管是谁,做过这样的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药研看了那张纸一会儿,将它小心叠好,又塞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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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集市有些偏远,好在源重光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和三日月就这样慢悠悠地闲晃过去,到集市的时候都快要黄昏时分了。
溪水从这个简陋的集市中间横穿过去,清澈的水流碰撞着石头,发出轻快的声响,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把浅蓝的溪水都镀成了艳丽的橘红,摆摊的穷苦人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将最后剩下的一点物品与隔壁的摊主交换,希望能换到一点家中急需的。
三日月站在源重光身边,没有人敢靠近他们,远远地就低头鞠躬退让开来,能够穿狩衣出行的,一定是哪家的公子,而且三日月的衣着实在是华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甚至不需要看,只凭着直觉就能够得出不可以得罪他们的结论。
“黄昏时分……这可是逢魔时刻呀。”他们走到一座石桥上,这里距离集市已经有点距离,四下冷静没有行人,三日月眯着眼睛看夕阳坠落下去,眼里的新月似乎都在发光。
源重光看着他,有点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有感想了?”
三日月凝视着橙红的太阳,脸上的笑容消退,他不笑的时候,那种神明般高高在上的清冷气质就十分明显了。
“这样的时候,很适合妖魔出现吧……”他喃喃自语,握着刀柄的手坚定的如同凝固磐石,含着新月的眼眸终于抬起来,半阖的眼帘张开,露出下面的深渊旧海,“您,听说过神隐么。”
不知何时,夕阳消失,一轮明月轰然下落,在天边找了个最合适的角度将自己安置,石桥和集市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宽大道路,石灯笼在两侧渐次亮起,薄纱般的橙光昏黄,照亮眼前的路途,枫叶和樱花飘洒着坠落,满地霜雪覆盖青石砖,朱红的拱桥上是百鬼夜行,华服美艳的骨女牵着提灯小僧,鬓边一朵艳红的山茶花开的颤颤巍巍。
源重光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底此起彼伏着听不清内容的窃窃私语。
这里……很熟悉……
他的手被牵起,站在他身边的是那振天下至美的太刀。大袖如水般披覆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手心是冰凉的皮质笼手的触感。
源重光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刚刚看到的景色都虚幻了片刻,他摇了摇头,重新看过去,樱花和霜雪还在悠悠地下落,景物在慢慢清晰,只是依旧看不清骨女和提灯小僧的脸,明明离得很近,他们就像是一个概念化的符号,看不清面容。
“来,主君,往这边走。”手心的力道温柔却不容置疑,源重光忽然觉得昏昏沉沉的,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方才看不清的道路随着他们前行而伸展开来,石灯笼像是从虚空中凭空出现,在两侧点亮昏黄的光。
红色的枫叶飘零,脚下落满山茶的花瓣,那条道路无边无际,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景物越来越清晰,耳边的声音也开始生动活泼起来,就像是从虚拟走进了现实,一切细节都随着他的步伐迅速完善扩充,将这个欲望的神国填满。
但是这条道路还是没有尽头。
“还要……走多久呢。”源重光的脚步慢下来了,他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直觉让他停了下来,不能再往前走了。
姿容端丽的神明望着他,轻声问:“主君,这里不好吗?”
“呃……”源重光有些迷糊,思维迟钝的不得了,事实上这里很舒服,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好的地方,每一寸都充满了让他安心的气味,温暖的,安静的,符合他潜意识中一切关于未来的想象。
但是……但是不行,有哪里不对,他可以留在这里,他也很高兴能够留在这里,但是不能是这样留下……不能以这种方式……
源重光费力地从混沌中扒拉出自己的理智,抵抗着昏昏欲睡的冲动,凝视着三日月的眼睛。
果然啊……
他心底悠悠的叹息。那双夜幕黎明拥吻的眼眸里是深沉的黑,金色的新月载浮载沉,将高远天幕染成了欲望的红。
黄昏,真是逢魔时刻啊,就算是神明,也不能遏制住自己的欲望呢。
“不可以啊……”源重光懒洋洋地使不出力气,情绪像是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感觉不真切,只能稍稍用力地捏了捏三日月的手,“这样可是不行的。”
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应答,就这样将我困在这里,三日月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所以,让我出去吧。
“不愿意吗。”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像是碎了漫天星光,三日月闭了闭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很细小的笑容,“好,我们出去吧。”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和主君独处,布下了阻隔一切的结界,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但是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便连一切的勇气都失去。
三日月牵着源重光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撑在源重光头顶,挡住了渺渺落下的樱花和白雪。
源重光困倦地抬头看了一眼,伞面画着笔墨疏朗的一枝樱花娇艳欲滴,一片花瓣将落未落,充满意趣,衬着橘红的灯光,像是下一刻就要飘落在人的手心里。
“啊,您不记得了吗,这可是您当初画了送给我的,”三日月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伞上画的那株樱花,“可惜我只是付丧神,那柄扇子不能一直跟随我,在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也只有在这里,能够再次见到了吧。”
他手心有细长的物体一现即没,虽然他的语气爽朗带着笑意,好像只是这么随口一提,但是源重光还是抓到了其中的遗憾与无奈:“那回去,我再给你画一把。”
三日月微微顿了顿,将牵着他的手握紧:“您说的。”
源重光含糊地打了个哈欠:“嗯,我说的。”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三日月,别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