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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怀念之外,也许更多的也是惊叹于桃花酿的醇馥幽郁, 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
“可……酿造桃花酿的人”老管家低眉顺目,支支吾吾地有些含糊不清。
“怎地了?”君钰追问。
老管家咬咬牙:“桃花酿是王妃酿的。”
尽管知晓王妃对王爷是一个禁忌, 但是老管家依旧忍不住地开口了。
他算不得高山景行之人, 不然也不会在王妃身处琼华院被下人欺凌时冷眼旁观。
他那日也见到了王爷对君霜多嘴多舌的暴怒,自那之后,君霜便被调离了王爷身边,去了最严厉的刑罚堂。但君霜并没有说错, 王妃贤惠恭谨,素来都是温和待人。
也许是真的要人之已死,世人才愿意真真正正正视她的那些好。
他已是行将就木,不过拖着一副破旧残躯, 苟延残喘。若是今日之言能让王爷怜惜王妃些,将王妃的尸骨迁回王陵。他便是此刻去地下给王妃赔罪也是甘愿的。
君钰闻言,提着老管家的手像是触了火一般,倏地松开, 猛地倒退几步,狭长的凤目微眯。
桃花酿是玉微酿的?
君钰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今日玉微的笑, 明明在笑着,却无端地让人如坠冰窖,寒彻心扉。
他的心不断地收缩, 像是被什么猛地捏住, 收紧, 再收紧。百般情绪涌上君钰的心头,像是要把他吞噬进无底深渊。
就连当年宁宁拒绝他时,他也未曾这般心神崩溃过,几乎哀毁骨立。
他到底怎么了?明明不爱玉微的。
为何此刻犹如百爪挠心,脑海中不断翻腾着与玉微过往的一点一滴。
“王爷?”老管家以为会等来想象中的暴怒,却未曾想君钰听见他的话之后竟是松开了他。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抬眸向君钰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君钰绝望神伤的模样。老管家一瞬间大惊失色,以为是自己触怒了君钰,让他想起了蓝宁。
“王爷,老奴斗胆,请王爷看在与王妃的夫妻情分上,将王妃的灵柩迁回王陵。王爷,王妃不能至死都不能归家啊……”老管家声音有些哽咽,佝偻着残躯伏首跪拜,虽是惶恐不安却依旧为玉微求情。
君钰眼含复杂地望了一眼老管家,没让他起身,绕过他便抬步走远。
玉微这些年到底是多得人心,竟是连看着他长大,铁石心肠的老管家都为她求情。
老管家望着君钰走远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失望一闪而逝。
……
皇宫
太极殿
雕梁绣柱,高堂广厦的大殿内,朝臣们身着华丽繁复的官袍,手执笏板严阵以待。
吏部尚书上奏后,恭顺地半躬身躯,等待着玉衡开口。
然而,半刻钟过去,一刻钟过去,大殿内依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鸦雀无声。甚至听得见彼此衣袖窸窣的声响。
一众朝臣不由得面面相觑,怪哉,怪哉!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皇上这般。
玉衡一袭明黄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十二冕旒冠上的珠玉垂下,遮挡了他的视线,高贵滟华。
他手指不停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下又一下。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当心烦意乱之时便会不由自主地转动它。近几年他已是很少遇见烦心之事,是以,这玉扳指几乎只是摆设。但自从遇见玉微后,他转动玉扳指的时候比他以往加起来都多。
玉衡思忖着要如何处罚玉微。重了他舍不得,轻了又心有不甘。
他是说过如若玉微胆敢背叛他,他便会杀了她。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下不去手。只是一想到要杀了玉微,他便会犹如经历切肤之痛。
理不清为何,他想这是因为玉微和宁儿相似,他才会如此恋恋不舍。
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走进大殿,来到忆年身侧,覆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忆年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跑到玉衡身边。
皇上在走神,他本不该打扰,但是事关贵妃娘娘,他不敢擅作主张。
“皇上?”忆年低声试探。
忆年的音量虽低,但在安静的大殿中尤为刺耳,如划破寂静的长鸣,悠悠飘散。
高居皇位的帝王纹丝不动,身姿高傲,微眯着狭长的凤目,悠远深邃,清冷神秘。
忆年擦擦额头的冷汗,大声了些许,姿态却更加恭敬:“皇上?”
稍有大胆的朝臣便翘首望去,欲要一探究竟。
“嗯?”玉衡回过神,气定神闲,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走神过,瞥了一眼出列的吏部尚书,敷衍地道,“张尚书的提议甚好,朕准了。”
一时间,大殿内万籁俱寂,连针掉落的声响都能听得见。
吏部尚书启奏的是关于今年殿试前三甲应授予何官职的奏本,他虽是掌有任免官员官职的权利,但也仅限于四品之下的官员。还并没有权大滔天,胆大妄为到能直接给前三甲任免官职。
吏部尚书叫苦不迭。
按理说,殿试当日,前三甲的官职便应该由玉衡亲自定下。但是昨日殿试,玉衡只匆匆选了前三甲,撂下一句“改日再议”后便退朝了。
素来温吞沉着的帝王近日竟是如此急不可耐,朝臣们莫不是瞠目结舌,但却不敢妄议帝王,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般。
倒是可怜了吏部尚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忆年见此,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皇上,贵妃娘娘那边出事儿了。”
贵妃娘娘继昨日召见丞相,惹得皇上震怒离去后,今日竟又召见了秦.王爷。
“贵妃怎么了?”玉衡一听见玉微,立刻止住了转动玉扳指的手,急切地问道。
“贵妃娘娘召见了秦.王爷,至今宫门大闭。”忆年没敢看玉衡的神色,头颅几乎低入尘埃。
话音刚落的刹那,忆年便听见了玉石碎裂的声响。上好的温玉扳指在玉衡的十层内力之下直接化为灰烬,四处飘散。
玉衡如玉的俊颜镀上一层铁青,凤目冷厉,声音寒凉彻骨:“散朝。”
他起身,疾步踏出太极殿。
忆年如芒在背,见玉衡走远,方才一拂衣袖,高声唱词:“退朝——”
语毕,忆年急匆匆地转身想要跟上玉衡。不过须臾,玉衡早已没了身影。
忆年知自家主子是往止兰宫而去,便也运起内力,如流星飞电,疾速往止兰宫而去。
威仪的帝王一离开,朝臣们立刻活跃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君钰双目放空,手执一杯清酒,酒爵在他手中摇晃,清冽的酒液涤荡,散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偶有零星的透明酒液沿着酒爵滑落至手上,君钰也尤不自知,只一心沉浸在自我的思绪里。
醇浓的酒液洒落,酒香弥漫,混合着湿冷的空气,有种令人迷醉的气息。
春雨袭人,溅湿了他的华服。
他已经连续饮了不知多少日的酒,却连微熏都做不到。
终究不是桃花酿。
那日,玉微问他要不要杀了她,他如何下得去手?终是在她越发冷肆的笑容中仓皇而逃。
这几日,君钰脑海中不断翻腾的全是玉微那日的话——
杀了我
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温柔真挚的语气,却如鬼魅缠身般森冷,无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惊得他冷汗涔涔。
他并不是怕了她的警告之言,便是当年和玉衡为了朝堂权柄明争暗斗,甚至短兵相接时,他也面不改色。但那日,他是真的心中惶恐不安,她太过陌生,陌生得令人害怕,找不出昔日的一分一毫。
如今肆意张狂的她和记忆里温婉柔顺的她不断在心底重叠。毫无相似之处,犹似两人的身影不断叠合,直至终于融为一体,却是冷冽吞噬了温和,妩媚磨灭了天真。
她是真的变了。
他到底做过什么,方才把她逼至如今这般。不顾伦理纲常,不顾天下人眼光地嫁给亲兄长。
玉微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裙,手执一把青骨油纸伞,优雅地迈着步子穿过庭院,绕过繁花,向君钰走去。
长裙逶迤却不沾染分毫湿意。
“君钰。”玉微走到君钰身边,收起伞,轻声唤道。
君钰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嘲讽地轻勾唇角。果然是最近想玉微想得入魔了。眼前之人竟然如此真实。
“你没有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象。”玉微轻描淡写。
君钰瞳孔微微一缩,不是幻象?
“你在好奇我是怎么出宫的?”她款款地落坐在君钰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君钰未语,他的确好奇。
皇宫戒备森严,堪称铜墙铁壁。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不能来去自如而不被人察觉。
玉微不过一介弱女子,根本没有任何武功,她是如何做到的?玉衡不可能放她出来单独见他。
君钰听得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汇报,玉衡那日是怒不可遏地从止兰宫疾驰离去的,想必已经从玉微口中得知了那场荒谬。
玉衡如今只是一时间被玉微扰乱心神,顾不得处罚他。但也不至于糊涂到放任孤男寡女再次私自相会。
她说:“因为我不是人啊,我早就已经死了。如今你看见的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