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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饰九翚四凤,大花九树,冠中宝珠一座,翠顶云一座,其珠牡丹、翠穰花鬓之属,小花数如之。两博鬓九钿。翟衣,青质绣翟,编次于衣及裳,重为九等。青纱中单,黻领,朱縠逯襈裾。蔽膝随裳色,加文绣重雉,为章二等,以緅为领缘。大带随衣色。玉革带。青袜舄、佩绶。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衣用织金及绣云霞凤文,不用云龙文。”
这是《大燕律》中有关亲王妃的礼服规制,在先帝时又进行过修改,将亲王妃的服饰又提了一等,与中宫皇后相差不远。亲王妃的冠上大花九树,而皇后是十二树,亲王妃的衣上用云霞凤文,而皇后衣上用云龙文,些许差别,晃眼间根本看不出来。正因如此,范文同与赵妈妈会同皇甫潇派来的齐世杰和荣妈妈将内务府送来的衣冠检查了又检查,确保没有一处违制。
本来赵妈妈按照大妃的图样,聘燕京城中最好的绣坊缝制好了嫁衣,但是范文同最终争不过大燕诸臣,公主是嫁进来,就必须穿大燕亲王妃的礼服,不得做任何修改,否则便是逾制,乃是死罪。赵妈妈只好把先前做好的嫁衣收起来,准备以后改一改,作为王妃平时见客的常服。
送嫁队伍回来之后,勇毅亲王府随后送来了王妃在婚典上乘坐的翟辇,披红挂彩,翠翟环绕,轿厢顶上还有一只翠色凤凰展翅欲飞。
明月终于感觉到了几分紧张。
送嫁队伍出去时,她还兴致勃勃地躲在大门附近的屋子里观看,然后就一直听赵妈妈和文妈妈唠叨,又分别用蜂蜜、牛乳、花露给她沐浴了四五遍,洗得她浑身无力,喝了一碗燕窝粥就回房睡下了。
直到夕阳西下,赵妈妈才把她叫醒,让她起来活动活动,吃点儿东西,免得夜里走了困,明天没有精神。
明月换上常服,在湖边散了一会儿步。落日熔金,流光溢彩,在这样绚烂的景色中度过她作为姑娘的最后一天,让她感觉没有什么遗憾。
用完晚膳,赵妈妈塞给她一本画册和一个盒子,欲说还休地看了她半晌,终于没能出口,只心慌气短地让她回房自己看。
她茫然地回到寝房,打开册子,首先看到的是母亲的笔迹。
原来这是每个女儿出嫁前必要知道的事情,普通人都羞于出口,语焉不详,可大妃却亲自执笔,画了一帧帧栩栩如生的图,再用文字细细注解,告诉女儿要注意哪些事项,如何在洞房花烛夜少吃苦头,在婚后生活中要注意哪些事项,怎样才容易受孕。
与书配套的盒子里有一对男女木雕,形象地诠释了新婚之夜必做的那件事。
明月的脸颊发烫,反复看着母亲的提点,又拿起木偶来仔细端详。她的心里怦怦直跳,双手微微颤抖,从下午开始就浮现出的紧张之情却奇迹般地渐渐消散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赵妈妈感到很欣慰。直到五更鼓响,她才去叫醒公主。文妈妈捧来了一小碗燕窝粥,服侍她喝下,然后与赵妈妈一道,又用鲜花牛乳给她沐浴了三遍。
明月感觉几乎要脱力,吃了两小块酥酪,才觉得没那么心慌了。
岳夫人随后来到,作为全福太太给她开脸、梳头,也不敢像对其他普通官宦家的姑娘那样开玩笑夸赞“脸细得如刚剥壳的鸡蛋”,只在梳头的时候微笑着说出吉祥话:“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年年好运,五梳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七梳鹊桥高架永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俩老到白头。”
没有母亲陪伴,没有姐妹相送,没有亲朋添妆,身边都是妈妈、丫鬟,还有宫里派来赞礼的女官。她们论身份都是奴婢,这时没人敢随便吭声,都静默无声地站在一旁看着。明月坐在镜前,呼吸着黎明的清凉气息,听着岳夫人慢悠悠的声音,伴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湖水拍岸的叮咚声,感觉有些恍惚,仿佛忽然踏进了一个梦里,这些都是那么不真实,只要等到一觉醒来,她就会回到龙城的皇宫里,仍然做着被许多人宠爱的娇贵公主。
岳夫人给她梳了一个圆髻,然后细细地为她化妆。
胭脂香粉这边都已经备好了,岳夫人拿起来看了一会儿,有些诧异地笑道:“这是哪里产的胭脂香粉?咱们平时都用花容斋出产的,就连宫里的娘娘也都用他们家的,我还没看过这种脂粉,瞧着不比花容斋的差。”
赵妈妈笑容满面地说:“这是我们大妃指点着身边的宫女做的,大妃和公主都用这个,外面没有卖的。”
“哦。”岳夫人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大妃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还是汉女却嫁了胡人,从太子妃做到中宫大妃,本朝的两宫太后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想到这儿,她赶紧打住,把不敬的念头赶出脑海,开始给公主匀面、上妆。
穿衣是最复杂的一件事。亲王妃的礼服很烦琐,从里到外有好几重,层层叠叠,各种配饰齐全,都要按规制仔细戴好。等到换好衣履,两个女官和赵妈妈、文妈妈都是一额细汗,岳夫人也有些气喘。
明月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沉重,如果不是自小锻炼,换个弱女子来,只怕没走几步路就会被压趴下。
看了看沙漏,岳夫人捧起沉甸甸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戴在公主头上。
这时,已是天光大亮,宫里的内官和礼部左侍郎岳西岷一起来了。
迎宾馆大开中门,范文同出外迎接,陪同入内,在主院正厅中摆上香案。
公主在女官的引导下从后堂缓步行出。内官捧着圣旨与节册站到香案后面,中气很足地宣道:“圣旨下,鹰氏无双跪接。”从此刻起,明月公主的身份就此淡去,她再也不能仗着异国嫡出公主的身份肆意妄为了。
明月款款跪下:“臣妾鹰氏无双接旨。”
内官放下节册,展开圣旨,读得抑扬顿挫:“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大臣有奉公之典,借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勇毅亲王皇甫潇之妻鹰氏,南行万里,欣慕来同,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今册尔为勇毅亲王妃,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宜令所司,即日册命。钦此。”
明月磕头:“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
女官站在香案侧赞礼,叫明月起,然后又跪。内官打开亲王妃宝册,念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明月接了宝册金印,再次谢皇上恩典。
内官宣旨颁册完毕,片刻不肯停留,带着使节走了出去。岳西岷也跟着一起回宫复命。
范文同紧随其后,以熟练的动作塞给内官一个荷包。内官一入手便知其中必是不菲,顿时喜笑颜开,对范文同一拱手,说了几句吉利话。
范文同笑着奉承了一番,恭送他们离开。
堂中撤下香案,明月才放松下来,将手上的宝印金册递给乌兰收好,便回房坐着歇息。文妈妈虽然心疼她,却也不敢给她吃的喝的,就怕到时候不方便,即便不管脸面如何,这重重叠叠的衣饰,就是想去净房都难。
好在这么折腾一番,已到午时,皇甫潇用过午膳后便出门迎亲。跟着他来的有十六位傧相、一位郡王、两位国公、三位侯爷、四位一品大将军、六位官员,品级虽有高有低,却是清一色的历届科举前三甲,两状元两榜眼两探花。
他是有备而来,范文同也没辜负了他的准备,叫人关上大门,结结实实地为难了一番新郎官。他是汗国的大才子,考较经史子集吟诗作对,顿时激起了六位燕国才子的好胜心,一时佳句频出,文采斐然,引起围观者喝彩声无数。
文试过了,那苏克跳了出来,与四位大将军一一较量。场面精彩纷呈,看得人大呼过瘾。最后自是不分胜负,双方握手言和。
范文同命人打开大门,迎皇甫潇入内。
他今天也穿着全套亲王礼服,乘辇而来,威仪尽显,尊贵逼人。
从大门到公主所居正院,铺满了大红色的毡毯,他神情柔和,目光沉肃,沿着红毯大步向前。
这儿不再有民间婚俗的三催四请,王爷走进正院,岳夫人立刻笑着福了一礼,很快,女官便扶着明月走了出来。
皇甫潇看着裹在华服正装中的少女,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按照草原婚俗,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走出大门。
皇甫潇将明月送上翟辇,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辇,当先行去。
他们没有去外城绕圈,人多手杂,关防太难,皇甫潇不想冒这个险。迎亲队伍前是皇上派的宫廷乐师,一路奏着喜庆的乐曲,后面跟着草原来的百人歌舞队,欢乐地绕着内城转了一圈,才进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勇毅亲王府。
迎亲队伍从中门而入,顺着主道走向银安殿。
这里是亲王府的主殿,肃穆威严,平日里很少开启,只有在举行典仪或召见王府属官商议重大事件时才会使用。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里里外外也破天荒地贴了大红喜字,檐下扎了红花,柱子上围着红绸,全是铺天盖地的喜气。
两人下了辇,在皇宫里派来的内宦与女官的引导下并肩向前,沿着地上铺的红毯走上台阶,从两个烧得极旺的火盆之间穿过,又跨过一个极为华丽的金镫雕鞍,这才进入主殿。
两旁均是官员,按照皇宫金殿站班时的位置文武分开,依品级高低坐着等候。看到新人进来,官员们都站起身来,笑着注视他们。
两人走到大殿中间,礼部尚书站了出来,拿出一卷圣旨,朗声道:“勇毅亲王接旨。”
皇甫潇与无双一起跪下:“臣恭听圣谕。”
这篇圣旨很长,骈四俪六,辞藻华丽,将皇甫潇大大赞扬了一番,称他为“国之干城,社稷栋梁”,甚而有“贤追周公,德服四海”之誉。皇帝赏赐皇甫潇的新婚贺礼极厚,亲王双俸、两个皇庄、一把名剑勾弋以及名画、古董、金银珠宝、笔墨纸砚,无不贵重至极。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历史上,凡是准备诛杀有功之臣的君主,都会先给其极大的恩宠,等到大家都以为此人正在帝心之时,便是帝王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族抄家之时。很多人都心中打鼓,琢磨着皇帝在摄政王新婚这一天颁下这种圣旨,究竟是他的本意还是太后的意思,抑或是赵相的主张。
皇甫潇镇定自若、神情不变,听完圣旨后沉稳地说:“臣谢陛下隆恩。”
等到宣完旨,礼部尚书的脸上有了笑容,朗声道:“婚典开始。”
众人起身,退至两旁,看着当中按品大妆的新人。
礼部尚书赞礼过多次,声音醇正洪亮,吐字极清:“一拜天地,谢君恩。”
皇甫潇和鹰无双转身向着殿下,跪下磕了头,然后又转向供着圣旨的香案磕头。
礼部尚书等他们起身站好,继续赞礼:“二拜高堂,谢生恩。”
两人走向前,在丹墀下齐身下拜,向着上面穿着盛装华服的老王妃磕了头。虽然是在严肃的大殿上,老王妃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全是笑容。
礼部尚书再次高声道:“夫妻对拜,定终身。”
两位新人各自向旁走了两步,转身相对,深施一礼。
礼部尚书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欢快:“礼成!”
大殿里顿时活络起来,不少官员拱手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王府内侍小厮拿来许多袋子铺到王爷与王妃脚前,女官送上扎了花的红绸带,一头递到王爷手上,一头递到王妃手中。
皇甫潇用红绸牵着无双,踩在袋子上走出银安殿,一直就这么走到无双殿。虽然袋子里装着土,有些凹凸不平,但两人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一点儿没有走到袋子之外。这是个好彩头,寓意他们将来子孙万代、绵延不绝。
皇甫潇将无双送到后殿寝房,也就是他们的新房,在床边并肩坐下。女官收走红绸,将两人的头发剪了一小绺下来,编在一起,口中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然后将头发放在一个荷包里,压在他们枕下。
这时,老王妃和安王妃都进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夫人,都嘻嘻哈哈地看着。
女官端起一碗饺子,喂给无双吃。每个饺子都捏得极小,只拇指般大,却极精致。无双本就折腾得饿了,这时也不管是否有人看着,一连串地吃了五个。她觉得是半生不熟的,却不敢问,略嚼了两下便囫囵着吞了下去,倒是觉得腹中不空了。
这时,女官含笑问道:“生不生?”
无双怔了一下,马上想到饺子确实没煮熟,便老老实实地说:“生。”
老王妃、安王妃和那些夫人都笑出声来。
女官不等无双想明白,紧接着问:“生几个?”
无双在心里数了数吃下去的饺子,便道:“五个。”
女官直起身来,大声道:“大家可都听见了,王妃说要生五个。”
无双的脸腾地就红了,窘得抬不起头来。皇甫潇也罕见地轻笑了两声,显然心里很高兴。老王妃更是欢喜得直拍手。生五个好啊,三子两女,最美满了。
这时,另一个女官端着一个簸箩上前。安王妃带着几个相熟的公侯夫人,抓起里面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扔向床边坐着的两人。
皇甫潇和无双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打在身上也不疼,便端坐着不动,听着那些夫人笑着说“早生贵子”,心里都感觉很好。
等他们停了手,女官用托盘端着两个纯金镶红宝的酒杯上来,里面是极品名酒万年春。
两人站起身来,取过酒杯,以臂相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官将空酒盏掷于床下,正是一仰一覆,大吉大利,夫人们都叫起好来。
女官笑道:“礼成。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然后就躬身退下。
那些夫人也赶紧上前说了一些吉利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多子多孙、富贵万年等等,虽是俗套,但是人人爱听,就连皇甫潇也不例外。
他微笑着听完,温声道谢,然后对老王妃说:“母妃,儿子去更衣,然后到前头待客。”
“去吧去吧。”老王妃笑眯眯地摆摆手,“你媳妇这儿不用操心,有我呢。”
皇甫潇犹豫了一下,转头对无双说:“你更衣之后好好歇着吧,我到前头去了。”
无双红着脸应道:“是。”
两人头上的金冠都太重了,连点头摇头都难,只能挺直腰板端着,这时都想赶紧卸下来。皇甫潇便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新房。
老王妃慈祥地笑道:“澈哥儿媳妇,你先代我招待各位夫人,我陪陪儿媳妇,一会儿就过去。时辰差不多,后院也该坐席了。”
全天下也只有这位老王妃会叫安王妃是澈哥儿媳妇,虽于礼不合,听起来却倍感亲切。安王妃每次见到这位邻家老太太般慈蔼和善的老王妃,都恨不得让她做自己的婆婆,这时得她拜托,立刻就张罗起来,带着夫人们出了新房,往设宴的无双殿正殿走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按理说,老王妃今天不应单独见儿媳妇,婆媳应在明天早上敬茶时才正式见面,但她可不管这些。儿子与前一个媳妇夫妻不谐、相敬如宾,她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不好受,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一个媳妇,而且看样子儿子也很喜欢,她当然跟着高兴,迫不及待地跑来看新儿媳,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再说了,她有那么一个强势的儿子,就算是不守规矩,谁又敢乱嚼舌根?
有她这一尊大佛在,缩在墙角站着的赵妈妈和乌兰、珠兰两个丫鬟都不敢动。无双已知老王妃的性情,心里丝毫不惧,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撒娇地说:“母妃,我要更衣呢,这套衣冠太重了。”
老王妃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母妃这就走,免得你不自在。要吃什么喝什么就让人去叫,可别委屈了自己。”
“嗯。”无双笑得两眼弯弯,“母妃别饮太多的酒,也不要多吃油腻的菜,仔细伤着脾胃。”
“好。”老王妃高兴地答应着,起身带着宋妈妈离开了。
赵妈妈这才走出来,与两个丫鬟一起为无双卸下凤冠与王妃大礼服。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回心髻,换上常服。
一个陌生的丫鬟过来向赵妈妈禀报:“赵妈妈,奴婢是拨来无双殿侍候的丫头茉莉,汤池已经备好,王妃若要沐浴,吩咐一声便可。”
赵妈妈点了点头。今天初来乍到,尚无余暇打探丫鬟的事,见这个丫头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身段玲珑,心下不禁有点儿嘀咕,不过看她落落大方、气韵沉稳、恭谨端正,倒像是一等大丫鬟的做派,赵妈妈便客气地笑道:“原来是茉莉姑娘,有劳了。王妃一整天未进饮食了,还是先通知厨房做些软和的吃食来,稍过一会儿再沐浴吧。”
“好。请王妃稍待,很快就来。”茉莉微笑着转身出去。
她并没有赶着去王妃跟前讨好,让赵妈妈有了一些好印象,回头对无双说:“王妃按例有八个一等丫鬟、十六个二等丫鬟,其余三等丫鬟、粗使丫鬟还有数十个,无双殿还有几个管事妈妈和二十几个粗使婆子,王妃以后要尽快熟悉起来。这个茉莉像是一等丫鬟,看气派与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
“是啊。”无双对那个丫鬟的感觉也不错,不由得转头打量正在忙着收拾衣冠的两个大丫鬟,“乌兰、珠兰,你们可要被她比下去了。”
两个丫鬟笑吟吟地说:“谁要比这个呀,我们只要一直在王妃身边侍候就满足了。”
无双愉快地摇头:“你们啊,真没出息。”
勇毅亲王府中,亲王与王妃的寝殿中都有浴池,九尺见方,下有火道,可在一定时间里保持水的温度。
无双闭着眼睛,放松地泡在水中,早上她已经沐浴了好几遍,这时只须要把身上的薄汗去掉就行了,所以不需要再用香胰清洗。
泡了大约两刻钟,她便从池中起身,在乌兰和珠兰的服侍下换上一件大红色赤霞绸窄袖高腰曳地鱼尾裙。这件独特的寝衣配上她高挑的身段,更显亭亭玉立。
从浴房走回寝殿,她倚在榻上看书,赵妈妈用棉巾为她一遍遍地擦头发上的水。
大红的龙凤喜烛照得屋里十分明亮,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喜鹃登枝衔喜字,让安静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喜意。
皇甫潇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温馨宁静的画面。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夫妻的感觉,少年时恩爱,老来相濡以沫,百年后合葬一处,永远相依相伴,就像他的父王与母妃。
其实屋外有不少丫鬟婆子,但是他都摆手示意不必禀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进屋中,赵妈妈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皇甫潇对她很温和:“赵妈妈不必多礼,下去歇着吧。”
“是。”赵妈妈不敢违逆,带着乌兰、珠兰离开了寝房。
无双放下书,从榻上坐起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皇甫潇换了常服,也是大红衣袍,头上戴着一个束发的玉冠,看着有点儿像是青年书生。他瞧着无双发呆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却也并不要求她来侍候,只柔声说:“我去沐浴,你先歇息吧。晚上别看太多书,仔细伤眼。”
“嗯,好。”无双下意识地点头答应。
皇甫潇笑了笑,便穿过殿内的通道,走进浴房。那边自有内侍服侍王爷,丫鬟是不能进内的,皇甫潇早就不想再纳通房了。对于女人,他已经厌倦多年,如果不是从异国来的这位公主如一团火般燃起了他的热情,他是绝对不会对洞房花烛夜有所期待的。
泡了一会儿,他感觉体内过多的酒意渐渐散去,于是起身披衣,走回了寝房。
宽敞精美的花梨木千工拔步床上,无双已经躺下。她用锦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面向墙壁,心跳得很厉害。
皇甫潇进来,看着床上裹得如蚕茧似的人,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此刻已近子时,外面万籁俱寂,整个王府都安静下来,只有大红灯笼散发着喜气洋洋的光亮,透过窗纱映进屋中。
春暖花开夜,良辰美景时。
皇甫潇不再耽搁,把身上披的衣裳扔到一旁,上床掀开锦被,整个人贴了上去。
无双抖了一下,虽然很害羞,却没有抗拒,任他有力的手掰住自己的肩,顺着他的力道平躺下来。
看着皇甫潇微笑的脸,她心慌意乱,忍不住左顾右盼,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好像会很痛。”
皇甫潇伸手轻抚她的脸,感受着指下丝般细滑的娇嫩肌肤,他的眼睛暗了一下,渐渐涌现出几分灼热。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的味道:“别怕,我会很小心的。”
无双就相信了,赶紧点头,很认真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如水,如小鹿一般温驯,对他充满信赖。
皇甫潇只觉得心里一热,已是蠢蠢欲动。
他将锦被掀到一旁,借着烛光打量着她身上的寝衣。那衣裙不同于大燕的样式,如花般撒开,平铺在床上,让他想起了秋日大青山中的红叶,如霞似锦,如火如荼,仿佛一把冲天大火,直逼进人的心底,见过的人总会被那种铺天盖地的艳丽所震撼,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的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撩起她的裙摆。她笔直的双腿慢慢出现在他眼前,然后是丰腴的桃源胜地、纤细柔韧的腰肢、覆碗一般的椒乳。她的肌肤闪烁着晶莹的光,带着淡淡的处子馨香与少女的勃勃生机。
他一手托起她的肩颈,一手脱去她的寝衣,带着几分欣喜打量着她,目光越发地火热。
无双第一次裸裎在男子面前,再是大方,也羞得想要逃开。她不敢与他对视,侧过脸就想往床边滚,打算跳下床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皇甫潇愉悦地笑着,整个人压下去,紧紧覆盖在她身上,滚烫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无双很笨拙,紧张得全身僵硬,双唇闭着,牙关咬得紧紧的。
皇甫潇温柔地说:“别怕,放松点儿……我们是夫妻,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别怕……”
无双紧闭的眼睛长睫闪动,终于慢慢地放松下来。
皇甫潇轻抚着她的身子,火热的唇滑过她的脸颊、脖颈、肩头,使尽手段,让她渐渐有了美妙的感觉,得了一些意趣,整个人都软下来,红着脸任由他摆布。
破瓜之痛是每个姑娘变成妇人的必经之事,但是皇甫潇的体贴温存让无双觉得并不似想象的那般难以忍受。经过了最初的疼痛难耐,皇甫潇的有力冲击带给她越来越多的欢喜。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搂住皇甫潇宽阔的肩背,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体会着每一种极致的欢乐。
皇甫潇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宠幸过后院女人,久旷之身今始得以纾解,又是精神愉悦之下,竟是一发不可收拾,挞伐长久,把无双累得筋疲力尽。
直到寅时,皇甫潇才身心舒畅地抱着无双去浴池浸泡了一会儿。无双倚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早就不辨东西了。
两人沐浴后回来,值夜的丫鬟已经把床上的被褥重新换过,落红点点的白绫喜帕也收到床角放好。皇甫潇把无双放到床上,看着她沉睡的模样,就像个不染尘埃的干净孩子,让他的心感觉很安宁。他躺到她身旁,拉过锦被来盖好,便拥着她沉沉睡去。
无双累得狠了,整夜都没有动弹一下,直睡到将近巳时才醒来。
已是日上三竿,她看着透过窗纱的天光,一时间竟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自己正在龙城的家里赖床,企图磨蹭着不去练武,定要母妃来哄才肯起身。
她出了一会儿神,完全没察觉身边的异样。
皇甫潇看着她呆呆的小模样,不禁莞尔。她一点儿不像那些女人,只要一醒过来就惦记着做出种种姿态争宠,又不能在他面前失仪,即使在床上撒娇作痴都小心地拿捏着分寸。那些人无论是艳如桃李还是贵如牡丹,又或是清水出芙蓉,其实都是刻意雕琢,他阅人多矣,没有什么姿态能够蒙蔽他的眼睛。大概只有这个一出生就是尊贵无比的小公主从来就用不着讨好谁,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要做出什么姿态吧。
他默默地看着她,唇边带着一缕笑容,心里满是愉悦。
过了好半晌,无双才慢慢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身边半躺着一个人,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而自己却是什么也没穿,浑身更加酸痛难当。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忽然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皇甫潇侧头看了看她,微笑着说:“别担心,母妃昨夜就让宋妈妈来说了,今儿我们不必太早去请安。母妃昨日太高兴,走了困,今天让她多歇息一下,咱们不好去打扰。”
“嗯。”无双这才放下心来。她倒不怕别人说嘴,就怕老王妃认为自己是个懒媳妇。
皇甫潇放下书,将她连人带锦被一起抱过来,放到胸前,温柔地问:“身子难受吗?”
“嗯。”无双点点头,脸更红了。
皇甫潇摸摸她的颊,笑着补充:“宋妈妈已经拿走了喜帕,大门外也放了炮仗,你已经是我们皇甫家的媳妇了。”
“呃……”无双羞窘难当,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再不肯抬起。
等到皇甫潇和无双起身,赵妈妈早就急得不行了。
深谙王爷性情的荣妈妈一直笑着安慰她:“王爷这般体贴,可谓是破天荒第一遭,显见得是与王妃很和睦,这是好事啊。”
知道荣妈妈是皇甫潇的奶娘,赵妈妈对她既亲热又尊敬,此时不禁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说:“哪有新媳妇不是一大早起来侍候婆婆的?”
荣妈妈笑了:“其实,老王妃就没侍候过婆婆,当年也不过是初一和十五这两日进宫请安。说句实在话,你要真让王妃一大早去请安,老王妃反倒被闹得睡不好了。”
赵妈妈这才想起,老王妃的婆婆是住在皇宫的,后来薨逝,葬入皇陵,老王妃除了循例请安外,也就是在婆婆病重时进宫侍疾……总之,皇家的媳妇与民间确实不同。这么想着,她才觉得好过了些。
一大早起来,在荣妈妈的指点下,她已经认识了拨到无双殿侍候的四个一等丫鬟茉莉、丁香、玉兰、芍药,也见过那十六个二等丫鬟,还打听到王爷寝殿那边也有四个一等丫鬟牡丹、石榴、芙蓉、海棠。她让乌兰、珠兰、宝音、哈沁过来与荣妈妈见面,这四个陪嫁来的丫鬟自然位居一等,无双殿也留出了她们的位置。八个一等丫鬟互相认识后,彼此客气了两句,都很有礼有节。
就在这一团和气却并不亲热的气氛中,终于传来王爷的召唤。八个大丫鬟一起进去,服侍王爷王妃梳洗,然后一起坐在桌边进早膳。
王妃根本没有侍候王爷的自觉,王爷也似乎没有要求王妃这么做的意思,于是乌兰侍候王妃,茉莉侍候王爷,两人都吃了不少东西。
无双放下筷子,接过茶碗漱了口,轻声道:“我们该给母妃请安了吧?”
皇甫潇牵了牵嘴角,轻描淡写地说:“先进宫谢恩。”
无双惊诧地看了一眼屋角处的沙漏:“都这会儿工夫了……”
皇甫潇无所谓地说:“我一早给忘了,现在才想起。”
无双更觉匪夷所思,不过并没有想得太多,也没觉得怠慢了皇帝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亲爹就是皇帝,她可从没怕过。反正皇甫潇是她丈夫,她自然跟着他的步子走。
皇甫潇的行为不过是给昨天宫中所下旨意的反应,要让对手看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逼他们出错。
两人按品大妆,穿上华丽累赘的大礼服。临出门前,皇甫潇让荣妈妈去禀告老王妃,他们先去宫里谢恩,回来再祭祖、敬茶,然后便带着无双乘辇而去。
这是亲王用的辇,里面很宽敞,两人并排坐着,中间还能放个小方几,上面有几样茶果点心。
皇甫潇淡淡地道:“我们一起给皇上磕个头,然后你就去给两宫太后请安。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顶多两刻钟,我就去慈宁宫接你回家。”
无双笑着答应:“好。”
她见过两宫皇太后。一个很强势,因为曾是先帝的中宫皇后,地位尊崇。一个很骄傲,因为皇帝是她生的。两人坐在一起总是笑得很慈和,姐姐妹妹地叫得很亲热,可她却能感觉到她们之间强要压住对方的那股暗劲儿。不过,好像两宫太后都对皇甫潇有些不满,或者说是不安,所以大概这回会联合起来,一致对付她吧。她暗自思忖着,心里却并不担忧,反正装傻就是了,做足规矩,说几句场面话,把时间混过去,皇甫潇就过来接人了。
他们没有在宫外等候,直接自东华门进宫,在文华殿候见。
皇帝下了朝,立刻宣他们觐见。
这是无双第一次看到大燕的君王皇甫湛。他很年轻,有着清秀的容颜和皇甫家特有的挺拔身形,龙袍与皇冠装点着他的权威,但在摄政王面前,他依然是那个依赖大堂兄的小堂弟。
皇甫潇与无双进去后,跪下磕头。皇甫潇沉声道:“臣与臣妻叩谢皇上隆恩。”
皇甫湛连忙叫身旁的太监把人扶起来,和蔼可亲地说:“摄政王大喜,朕赏点儿东西,也是为你锦上添花嘛,不必多礼,赐座。”
皇甫潇与无双谢了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皇甫湛问候了无双几句,把规矩走了一遍,就让太监送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一走进去,便见里面有不少人,安王妃赫然在内,还有其他几位公侯夫人,笑容满面地奉承着两位太后。
有这么些外命妇看着,两宫太后自然不会给刚成亲的勇毅亲王妃难堪,等她磕过头后连忙笑着赐座,很慈祥地说了些关心的话。
母后皇太后教导她:“你正是新婚,也不宜太过操劳,先熟悉熟悉,再把王府中馈担起来,让摄政王能安心国事。”
圣母皇太后的声音很是软和:“你年轻,早日生下世子,让摄政王的爵位能传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舍本逐末。”
母后皇太后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没听到她说什么,一双凤眼中掠过一抹凌厉的光,脸上却仍然带着和蔼的笑容:“亲王府一直让侧妃打理着,外人看着也不像话,以前府里没有正妃,让侧妃管着,不过是权宜之计。既然你已经嫁过去了,是摄政王的正妃,就要担起王府中馈,好好打理王府内院。”
圣母皇太后也不接她的话,只围着子嗣的话题转:“听说王府的一个孺人有喜了,虽说有些逾矩之嫌,不过你身为王妃,自当心胸开阔,处处为摄政王着想,可得把人照顾好了。摄政王已近而立,至今膝下荒凉,如今好容易有了,切不可有何差池。”
无双笑眯眯,一概以“是”作答。
安王妃在一旁插科打诨;“太后真是偏心,往常臣妾进宫,太后都待臣妾极好,如今看到堂嫂,就让臣妾坐冷板凳了。”
圣母皇太后忍俊不禁,笑着抬手指住她:“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如此不着调,都是安王纵着你,你婆婆又吃斋念佛,百事不问,就没人治你了。”
母后皇太后温和地对无双说:“安王妃为安王又纳了两个新人,今儿进宫是为她们请封夫人的,若是以后谁先生下儿子,谁便抬为侧妃。你这个弟妹很有气度,一心为安王府开枝散叶,是个称职的王妃,你平日里与她多走动走动。”
无双笑着答应:“是。”
这时,有太监进来禀报:“摄政王殿下来接王妃出宫了。”
安王妃和公侯夫人们就笑道:“果然夫妻恩爱,一刻都离不得。”
圣母皇太后也笑:“既如此,那王妃就先去吧,以后有暇,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话。”
母后皇太后的目光更加和善:“摄政王能如此,实是难能可贵,王妃不可辜负了如此厚爱。”
无双连声称是,起身向两位太后行礼,款款退出了慈宁宫。
两人乘宫中小轿到了文华殿附近,一起登辇,缓缓驶出宫门。
皇甫潇关切地问:“怎样?在慈宁宫还好吧?”
“嗯,安王妃也在。”无双笑道,“大家热热闹闹的,感觉挺好。”
“那就好。”皇甫潇拿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平淡地道,“回去后我们先去给父王上香,你也给王氏见个礼。”
王氏是故去的先王妃,死者为大,无双肯定要去她的灵位上炷香。皇甫潇说的是“见礼”而不是“行礼”,让无双听得很舒服,爽快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