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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发话了,众人再无异议。
刑部的办事效率极高, 当天晚上就将人关进了大牢里。
为了不引起民间恐慌, 此番专门由禁军高手出击, 特意趁着夜深人静的功夫,将这位教主大人从两位美妾的被窝里拎了出来。连同几个金衣教的高层干部一起, 直接塞进了刑部大牢里。
至于第二天教众们发现自家教主大人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就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先是在大牢里关押了一晚, 等到第二天,才将这些挨饿受冻担惊受怕倒霉蛋放出来。送到了条件好一些房间里。
这也是刑部的常有手法了, 对身份特殊,不能赶尽杀绝, 又想要逼问一些事情的罪犯, 恩威并济是最有效的手段。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 这金衣教主已经被吓破了胆, 立刻配合着众人,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发家历史抖露了干净。
太医院的几位经验丰富的医官和刑部官员联合审问。很快将需要掌握的消息逐一记录。
这一天,秦诺赶到太医院衙署的时候,十几个医官正在前庭忙碌着,桌案上摆放着不是药材等物,而是香灰、黄纸、丹药等诸多神神道道的物品。
这些都是金衣教主之前做法事的时候用到的东西。据他交待,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法事会如此灵验。
之前他的城隍庙香火寥寥, 疫病开始之后, 更是门庭冷落。直到有一天, 邻居街坊中有一户人家生了疫病, 请他前去祈福。
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万一感染了疫病怎么办?奈何手头太紧,最近连吃饭都困难。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全程马马虎虎做完了驱邪戏法,稀里糊涂还给病人喂了符水。
然后就匆匆忙忙领着两百文钱跑回了家中,没想到几天之后,那户人家提着大堆的鱼肉前来跪谢城隍,原来自己一通乱搞竟然将病人医治好了。
名声传扬出去,便有不少人过来请他做法事。
从此他便走上了神棍这条光荣的道路,还专门编撰了什么梦中见到真神之类的话语。一开始他只是想揽一笔银子,娶个媳妇。谁知道名气越来越大,一夜暴富,连带着野心也膨胀了起来,于是闹到如今的地步。
太医院将他做法事的一套装备弄来,仔细研究。
这城隍庙日常也弄些大力丸之类的东西售卖,如今又当做灵丹妙药高价售卖给病人。还有便是香灰、符纸这些东西,以及他掺杂这两样东西的水。
“他的法事,从头到尾,让病人入口的不过这几样。”
梅院判有些激动,疫病至今都束手无策,太医院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终于找到了一线曙光。
当天,将几样东西分开使用,在疫病感染者的身上试验之后,很快太医院就确定了,起到效果的竟然是这种粗糙的黄色符纸。
梅竞等人兴高采烈,也顾不得时间已经是深夜了,立刻赶往刑部大牢,想要询问金衣教主这样东西的详细来源。
然而,到了刑部之后,一个预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金衣教主死了!
消息禀报到面前的时候,秦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关在刑部的大牢里,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今天就咯嘣一声死了。
“死因为何?”
“仵作正在检验当中,明日便知结果。”葛长海有些冒汗。
秦诺冷哼一声,没有继续理会,转头看向太医院众人。
梅竞立刻上前回禀道:“金衣教主意外身亡,臣等询问过其余逮来的随从教众,并不知这符纸的来历。不过他们都说,这符纸是金衣教主自己特制的。臣等请旨出宫,前往金衣教起源的城隍庙中详查。”
“准了。”秦诺立刻应道。
然而,几个时辰之后,梅竞等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城隍庙失火了!就在昨天晚上,因为天干物燥,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将整个小庙,连同附近几户人家都烧成了白地。
“这是当朕是傻子吗?”秦诺冷笑了一声,冷眼扫视下方。
议政殿里群臣肃然无声。如果说金衣教主死亡,还可能是意外的话,那么城隍庙骤然失火,两样巧合同时发生的几率低到近乎零。
有人在捣鬼?
是谁?不想让疫病平息下去吗?
疫病横生,直接威胁到整个京城的治安和民心,事发至今甚至有很多贵族人家都遭了秧。
朝中派系林立,朋党相争,但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可能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吧?
每个人都在交换着视线,片刻,霍东来上前:“此事干系重大,无论何人从中捣鬼,必有行迹,请皇上下旨彻查。”
“查,当然要查!”秦诺咬牙切齿。“只是发生这种事情,难道负责之人不需要担责吗?”
葛长海立刻跪了下来:“臣知罪。”他是刑部尚书,人死在他的地盘上,自然责无旁贷。
范文晟叹了一口气,上前道:“皇上,此时事态紧急,金衣教主因何而亡尚未查清,请皇上暂熄雷霆之怒,容刑部上下戴罪立功。”
秦诺也不是真要大肆刑狱,眼前的光景,明显是解决问题更加重要。
将葛长海狠骂了一顿,勒令其在三天内查明真相,秦诺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太医院内。
单凭借剩下的符纸,如何才能找到有效的解方呢?
着手里的符纸,感受着粗糙的触感,秦诺皱眉深思。
这个时代的造纸工业并没有那么发达,而城隍庙所用的黄纸,又是纸张里面最低劣的那种,很多地方都能看得出草根的脉络。
记得前辈子看过,一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就是从植物体内提取出来的,还因此让那位女士获得了诺贝尔奖。
黄纸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还有黄纸着色的颜料。太医院众人也明白事情的关键就在这张纸片上了。
太医院配合着工部,立刻召集了造纸作坊的工匠前来共同研究。
但是纸张的材料,尤其这种粗糙低劣的纸张,材料来源广泛,千变万化,一时难有结果。
站在乾元殿内,秦诺忧心忡忡。
联想到金衣教主的死和城隍庙的失火,一个之前忽略的事情浮上了水面。
这个季节,天气日渐寒冷,蚊虫等日渐稀少,按理说不应该是疫病传染的高发期,然而天气逐渐转凉,疫病却有增无减。
就算是季节转换时期高发的流感等疫病,在隔离之后应该也会迅速降低。但是京城已经封闭了数个坊市,都无法控制其传播。
是有人在故意扩散疫病?从而引发京城的恐慌!
是北朔的间谍,还是南陈的暗线?除了这两派人马,秦诺想不出还有谁会干这种事情。
北朔使节团刚刚离开,他们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新到手的机关图纸上,不会有兴趣干这个吧。难道是南陈的残余势力在动手脚?
朝中想到此事的显然不止自己一人。
霍东来今日呈上的奏折,就是请求调拨北线的八千精兵,增援南方崇州防线的,同时奏请划拨银两给镇南将军府,用于整治南部与乌理国交界的几处城镇的城防。
虽然没有直言,但要防备着哪家还是清清楚楚的。
秦诺提起笔,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准字。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抬头看看钟表,已经入夜了。这些天忙碌地连觉都没有睡好。
伸了个懒腰,他上了床。
也许是太久没有安眠,秦诺几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深。
直到耳边传来低沉又急促的呼唤声。
“皇上,皇上……”
秦诺朦胧睁开眼睛:“怎么了?”
李丸还有乾元殿大总管许敏才站在床前,满是焦急。见到秦诺终于醒过来,两人松了一口气,低声回禀道:“皇上,朝中有急奏,几位大人都到了议政殿,等着皇上过去呢。”
“急报?”
秦诺立刻睡意全无,匆匆起身,穿上外衣,往议政殿来。
路上,天色还昏沉沉的,只有东边的地平线尽头露出些微曙光。
两个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丝丝凉风扑面而来,让秦诺感觉精神一颤,脑中清醒了不少。忍不住联想,会提前将皇帝叫起床来,绝对是重大事件了。是南陈起兵打过来了?还是北朔背信弃义,挥兵南下?
然而到了乾元殿,殿内之人寥寥无几,只有霍东来和葛长海,神策营统领贾辟,还有几个人,都是刑部的官员,林嘉也在其中。
一问才知道,自己猜的都不对。是城东发生民变了!
准确地说,是金衣教的教众在作乱。
事情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金衣教主被朝廷捉拿的消息。
伴着疫情的不断恶化,原本民心就恐慌难耐,从天而降的金衣教无疑是一个希望所在。虽然金衣教到了后期,根本不会给这些平民百姓医治了,符纸法事都专为达官贵人服务,大把的银子揽进怀中。但是有这么一个明晃晃的金字招牌,总是给了百姓一个希望。
最近几日,金衣教突然封闭了教门,先是传出教主在闭关的消息,紧接着到了昨天晚上,突然几个高层干部聚拢了大批的教徒,宣布教主大人被朝廷抓走了,目的是想要夺取教主的法力。
“天子失德,才有如此恶行!”
“上天降下疫病,正是对朝廷的惩罚!”
……
几个面目生疏的教众夹在众人散播着此类的消息。
好在自从将教主逮走之后,刑部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这个教门,发现了他们的行动,立刻调派兵马镇压。
奈何参与叛乱的百姓极多,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刑部只得将消息赶紧上报。
霍东来收到消息,匆匆跟葛长海一起入宫觐见。
屋漏偏逢连夜雨。
秦诺简直怒不可遏,“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是之前说了秘密逮捕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秦诺冷哼一声:“朕之前觉得,事情追究责任是于事无补的,应该先考虑如何解决问题。现在却发现,不先追究责任,只怕还会不停地制造新的麻烦和事端。”
葛长海领着刑部的几个官员跪倒在地,不敢分辨。
反而是他身后的林嘉虽然跟着跪了下去,却坚持道:“皇上请听臣一言。今日傍晚,臣刚刚会同仵作将金衣教主的死因查明,此人乃是死于内家掌力,被震断了心脉而亡。”
“所以呢?”秦诺冷笑着,“前天晚上,有一位高手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将重要的人犯一掌毙命?若真是如此,哪一日他潜入宫中,将朕也一掌击毙也毫不意外。”
霍东来低声道:“皇上,慎言。”
秦诺顿了顿,继续道:“还是说刑部之内有人监守自盗,勾结外贼,杀害金衣教主,更消息外泄,引动民变。”
相比起有人潜入,这个显然是更有可能的答案。
“皇上圣明,此番失误,臣等责无旁贷,但奸细在侧,令人防不胜防,请求宽限时日,让刑部查明真相。”
秦诺冷哼一声:“朕不圣明,朕若是圣明,早就将居心叵测之人一网打尽了,岂会在这里听你们推卸责任?”
疫病发生以来,变故接二连三,已经让他烦躁不已。
眼看着皇帝不肯宽恕,林嘉突然抬头道:“皇上难道以为此举是我刑部暗中捣鬼,甚至是因为燕王而故意败坏朝纲。”
一句话突然殿内冷寂了下来。
葛长海吓得浑身一颤,没想到林嘉竟然将私底下的话语搬上了台面。
霍东来转头怒视林嘉,如此公然反驳指责皇帝,简直是想死了!
秦诺还真是被气乐了,之前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一出。被林嘉一提醒,才想到,那些金衣教的教众宣扬什么皇帝失德,昏聩无能,可不正是对天下有野望吗?顺着这个角度想下去,除了敌国奸细,燕王秦泽也还真有可能。而且他人居住在城外皇庄,也不用担心被疫病波及。
秦诺不是容不得别人说话的人,林嘉会突然提起秦泽,便是让他心生顾忌,此时如果重重责罚了葛长海,难免有打击报复秦泽余党之嫌。
自己新登基,朝中很多大臣,准确的说,是绝大多数大臣,都跟秦泽有过勾搭,或者倾向过秦泽,若真是自己要反攻倒算,必定会引起朝中人心动荡。
顾忌到这一点,自己暂时也不能惩罚刑部了。
其居心之险恶,简直让秦诺厌恶至极。偏偏还不能直接开骂,他冷哼一声:“林大人的巧言令色,朕早就领会到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严苛,几乎等于指着鼻子骂了。
林嘉竟然毫无惧色,低头爽快地道:“多谢皇上夸奖。”
连霍东来都为之侧目,这小子……
望着这两个人,霍东来很头疼,葛长海是他们一系的人,但是捅出这样的篓子,先是人莫名其妙死在刑部大牢,如今秘密逮捕的消息泄露……刑部这是怎么了?这葛老头真是年老糊涂了,办事一件接一件的不靠谱。
最终,他上前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皇上,追究责任可容后再议,请立刻调派兵马,前去平乱吧。”
若真是有南陈奸细居中挑拨,他们兵部也责无旁贷,而且民间叛乱之事,宜早不宜迟。
“参与的百姓有多少?”
“至今已聚众四五千人了。而且还在持续增多。”恐慌中的百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包,一旦被点燃……
秦诺心里沉痛。聚众四五千人,已经很难对付了。而且如今还在疫病期啊!金衣教的信徒,很多都是绝望的病人,身上带着病菌的。
可想而知,如果让他们继续暴、乱下去,四处乱窜。疫病将彻底失控,只怕整个京城都会变成疫病横行的地狱。
这种结果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派兵镇压,需要派多少兵马?”
“请皇上下令,可调动神策营三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将其压倒。同时京城禁严,不可擅自出门。五成兵马司上街巡查,有暗夜出门者一概视为乱党,杀无赦!”霍东来迅速禀报着,这些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
杀无赦?要杀多少人,才能平息这场混乱?秦诺迟疑了。霍东来的意思很明确,将乱党直接就地斩杀!这也是考虑到其中病人太多的不得已之举,为防止疫病真的扩散开来。
看出秦诺面带犹豫,霍东来立刻道:“皇上,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此时万不可心慈手软,一旦疫病爆发,将不可收拾。”没病的话还可以关进大牢里慢慢审讯,以劳役银钱为惩罚,但这些人身上大都带着病呢!
“请皇上下旨,臣等必扫清乱贼,还百姓靖平。”旁边神策营统领贾辟也跟着跪了下来。
秦诺目光望着跪倒在地的四个臣子。突然落到林嘉身上。
林嘉敏锐地感觉到了,心里一紧,他不敢抬头看皇帝,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低笑。
“朕决定了,不必出兵平乱,他们想要一个教主,朕就还给他们一个教主。霍卿,立刻代朕拟旨。就说朕召见金衣教主,深为之奇术所折服,特下旨将其册封为护国法师,至圣天师……不管了,反正就是这么个名号,弄得好听一些。朕还要委任其祈天重任,并且召唤神药,为京城百姓解除疫病之灾……”
这思路转地太过清奇,霍东来几个人一时都有些发愣,“皇上……”
“霍卿刚才也说了,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秦诺沉声道,“立刻拟旨吧。然后派人快马前去那个金衣教的总坛宣旨。”
几个人都是人精儿,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打算,霍东来快步上前,摊开明黄色的卷轴,一边笔走如飞,一边问道:“皇上,这金衣教主从哪里来?”
下面的林嘉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台上年轻的皇帝神色叵测扫了他一眼,凉凉说着:“朕记得画像上,这金衣教主是个络腮胡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