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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黎风对决
所有的喧嚣浮华在这一刻都似退潮般匆匆而去,有那么一瞬,清水仿佛听见了时间流转的沉重步调,然后这步调,变成了真实的存在,渐渐地靠近她,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四周静悄悄的,清水没有转过身去,神情有些恍惚,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白薇然。她看见白薇然脸上的血丝正在慢慢抽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薇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白小姐,够了吗?”
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隐藏了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伴着沉稳的步调,每一步都重重地敲在清水心上。
岩兰草夹杂着淡淡薄荷酒的味道,变得越来越真实,清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转过身去。
“现……现在够了。”白薇然的神色极其不自然,脸上滑过一丝慌乱,讪讪地说,越过清水看向黎啟,眼睛里满是求助与惊慌。
闻言,清水静静地低下头,脸上的火辣抽搐着太阳穴,该死的疼。
要是……楚莫西还在,见她这样,肯定会心疼得要死。
要是楚莫西……肯定会帮她……而不像黎啟那样冷眼旁观,玩味着欣赏她的狼狈。
不知怎么,清水接着又想起了爸爸,心上立时涌起一股酸涩和疼痛。
眼睛有些胀胀的,握紧手掌,清水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哭,今晚过后,就离开。
恍惚间,白薇然退到了黎啟身后,但清水感觉又有人站到了她面前。然后,一个高大的阴影整个笼罩住她。
接着,一阵温热覆上了她红肿的脸颊。
“对不起……”
没有叫她的名字,没有责问,有的只是那个人清冷的道歉声和温柔的触碰。
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清水脸上的肿胀,慢慢带走她的疼痛。
清水低头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看也不说话,嘴巴冷冷地抿成一条直线。
台下的嘈杂再次掀起,但声音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始终不敢放大。
“少爷终于回来了。”
“是少爷!”
“少爷好像很生气……”
…………
清水没有细听那些议论,目光越来越沉。
“风沐昕,放开她!她并不是你的未婚妻。”轮椅上的黎啟看着风沐昕的手覆在清水白皙的脸颊上,心中隐隐有杀人的冲动,语气里完全是森寒与不耐。
他不允许风沐昕碰清水,任何人都不能!
“黎啟,这不由你决定,我的未婚妻,我知道是谁,当然也不会让人欺负她。”风沐昕淡淡开口,说着冷冷地看向黎啟身边的白薇然。
“白小姐,看在黎少爷的面子上,现在你可以离开了。”风沐昕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示意绍鸣让保镖过来。
“凭什么要我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可是白薇然,别以为你风沐昕就是风家的主人。”白薇然见黎啟没有说话,一阵心悸,壮着胆子冲风沐昕说,毫无分寸,声音隐隐有几分歇斯底里。
她不要离开,她可是堂堂的白家大小姐,要是离开了,白家脸面何存?
该离开的是字清水那个冒牌货!白薇然恶狠狠地瞪向清水,却见清水低着头不说话,装可怜吗?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是吗?”风沐昕轻轻放开清水,语气徒然提高,目光冰寒。
“白小姐,凭我是风沐昕,凭你刚刚伤害了我的未婚妻,这些需要提醒吗?”风沐昕眼眸冰黑,再次示意绍鸣上前。
白薇然看着门外走来的保镖,下意识地拽住黎啟的衣服,身体隐约在战栗,不甘心黎啟对她居然如此冷漠。
“黎啟……”白薇然低低开口,眼睛里是深深的祈求。
没有看白薇然,黎啟直直地盯住字清水,眼里的暴风雨渐渐肆虐。
“风少爷的意思是我也要离开吗?”黎啟极力平复下怒海翻滚的波涛,冷然道。
因为黎啟的开口,台下再次陷入静寂,没人敢再说话。
台上两位正主的较量,而且是为了女人的较量,旁观者如果轻易插口,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黎少要陪自己的未婚妻,恕不远送。”风沐昕的声音冰寒入骨,平时一贯毫无波澜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冰冷。
“风沐昕,你的人不懂分寸,是该教训教训,你又何必包庇你的人。”黎啟说着看向李江涛,唇边绽开一抹冷嘲的笑,看得李江涛一阵恶寒。
“我未婚妻已经道歉了。”风沐昕没有看李江涛,只是低头再次看向这个一直低着头不看他的女人。
风沐昕上前一些,拉起清水,抚开她握紧的手指,用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小手,食指细细地揉着她掌心那些深陷充血的指甲印。
眼里的歉意与心疼一丝不漏地滑入黎啟眼里。
清水猛地睁开眼,本能地缩回手,却忽然撞进了风沐昕琥珀色的眼瞳里。
此刻她才相信,真的是风沐昕!
慌忙地避开风沐昕的视线,清水再次垂下头不看他。
恍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道细碎的浮光掠影。
在第二营地,她看见他沉静地跳下直升机,白衣胜雪,背影清冷;哈士奇雪橇上,她记得他护目镜下的淡漠神情,装作完全不认识她一样;冰洞里,他捅开掩护他们的雪墙,只为给她一些阳光;在高海拔的帐篷里,他疲惫沉睡的侧脸,英俊得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摸不明白;冰裂缝上,他强忍着咳嗽涨红了脸,坚信她一定可以跃上对面的雪崖;当雪崩降临时,他拼命地抓紧她的手向前奔跑,一起抖动着身体防止被雪浪掩埋……珠穆朗玛峰上的一幕幕,在清水心底滑过,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她都不会忘记,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记得如此清楚。
还有,他发烧昏迷在皑皑雪原上,她悄悄用嘴渡水给他被他发现;她疲惫缺氧坠下冰斜面时,他奋不顾身地抓住她;她的脚冻伤不能走路,他强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背着她在雪地上行进……一次次的同生共死,始终不离不弃。除了最后一次……他骗了她!
即使知道他那么做,是为了救她才骗她,可她心里还是一阵疼痛。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今晚会见到他!曾经无数次地设想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却不知道会是这样……无言以对在众目睽睽之下。
“看着我……”风沐昕低低的嗓音清水还记得,却和在雪山上时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台下窃窃私语一片。
“她怎么敢这么对待少爷。”
“她到底是不是少爷的未婚妻啊?”
“真不识好歹……”
这些声音,不用去细细分辨,清水也能听到,她的心更加剧烈地抽搐起来。
逼退眼里的落寞,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清淡眸子。此刻她心中痛极,略微失神地望着他,琉璃的眼眸恍惚得无法捉摸,瞳孔里渐渐闪过那些与他相识以来的纷杂影像。
在拉萨的那段日子里,她是那么拼命地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甚至……因为探寻他的消息而搅进他们的世界。不惜一切。被风索卡监视,帮他画那幅《牡丹舞》,甘心充当所谓的“少奶奶”,低声下气地请求白薇然原谅,对大家的误会忍气吞声……这些,都是因为他!然而,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她以为他重伤到不能行走动弹的地步,她以为他此刻正在危险期里挣扎徘徊……却发现,她就是一个傻瓜——他的伤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那么担心多虑,可人家却手脚健全地出现在她面前!
千思万虑尽如空,最后,只剩白色。
依然是白色,清水觉得自己的确看见了白色,如果要选一种颜色来形容风沐昕,那就是透明。
风沐昕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疏远,眼睫如织,目光清淡幽远,白皙光洁的面容隐隐透着冷俊,瘦尖的下巴和英挺的鼻梁,没有变化,甚至——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恢复了些许红润。
雪山上,他到底伤在了哪儿?
此刻,她抑制不住地生气、心痛……因为没人告诉她这一切,甚至连房登禹和李江涛都没有告诉她——今晚风沐昕回来了,或许早就来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对不起……”不知道该说什么,风沐昕唯有道歉。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红肿,看见了她的隐忍。这些,据绍鸣说,都是因为要帮他……所以他要道歉,但以后他会保护好她。
“啧啧……多么感人的别后重逢啊……”旁边的风索卡感叹出声,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出了一个人,竟然是秦泊。
“沐昕,我当真以为你沉得住气,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来……原来是想给字小姐一个惊喜啊。”风索卡邪笑着再次感叹,慢慢走近风沐昕和字清水,眼睛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漆黑,始终噙着笑,似乎有什么好戏就要上演了。
“不过可惜……沐昕,这个‘未婚妻’,我们不承认。”说着,风索卡看向黎啟,好像知道黎啟很重视清水一样,“再说,我们不能夺黎少爷所爱。”说完,风索卡肆无忌惮地嬉笑着看向清水,完全像一个疯子。
旁边的秦泊神色无变,但看清水的那一眼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
清水没再看秦泊,毫不惧怕地回视着风索卡,如果可以,她真想上前甩风索卡一个耳光。现在才说不承认她的身份,那刚才凭什么要求她“顾全风家大局”,让她忍气吞声地向白薇然道歉!
简直可笑,欺人太甚!
“Uncle,这个女孩是我看中的人。”风沐昕语气坚定,但清水还是听出了一丝迷茫。
似乎这么说,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那他为什么要迷茫?他也以为她稀罕这个“未婚妻”的名衔吗?
“但家族不知道!”风索卡冷笑,看着这个只比他小五岁的侄子,眼里满是憎恶。如果没有他,风家继承人毫无疑问就是他风索卡。
从风沐昕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恨他!
“家族不会干涉我的选择。”风沐昕平静地说。
“但家族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人登堂入室。”风索卡冷冷接话。
风沐昕看着风索卡,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迅速暗了下去。
“Uncle,不要再逼我了。”风沐昕淡淡的声音下,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清水听得出来,他们叔侄间的明争暗斗应该由来已久。久得让人厌倦。
“Uncle,字小姐的事,我不会改变我的选择,至于继承权……我不能让给你,你并不适合风家的管理。”风沐昕直言道,他没有忘记爷爷说的话。
“哼!为什么不直接说,是你自己贪权图利,舍不得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风索卡周身忽然冷意迸发,走近风沐昕,说,“从小到大,我们被家族一起训练,一起辅导,一起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你会的我都会,甚至,我学的比你更多,凭什么我就不能成为继承人?那时,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弟弟,以为你克制礼貌懂事。可只有我知道,你是个虚伪的野心家!”
风索卡越说越激动,渐渐逼近风沐昕,眼里的惊涛骇浪看得清水心惊胆战,清水急忙上前,挡在了风索卡和风沐昕之间,她不知道风索卡想干什么,但这样咄咄逼人,让她心里隐隐不安。虽然她怨恨风沐昕对她的隐瞒,但她是清醒的,她当前应该帮助风沐昕应付性格诡谲的风索卡才对。
所以她下意识地站在风沐昕这边。
轮椅上的黎啟,脸色越来越沉郁,字清水竟敢无视他的存在,甚至……那样袒护风沐昕,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会有多么危险。
在那座雪山上,她和风沐昕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黎啟黑瞳迸发出无声的危险,他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字清水,不放过她眼里闪过的任何情绪。他能看见,字清水眼里满是担忧和牵挂。
找死的女人!
“字小姐,你以为你真是风家的女主人了吗?”风索卡见清水挡到风沐昕身前,嘴边的冷笑更甚,看着这个他一忍再忍的女人,眼底泛起嗜血的光。
“Uncle,她将是我的妻子。”风沐昕一把拉回字清水,扯断了风索卡眼里的凶狠。
“你娶不了她的,她是黎少爷看中的女人……”风索卡说着看向字清水,眼里的讥讽和诡异让清水暗暗心惊。但她还是挺直背盯着面前眼神凶狠的人,她不怕他,对付这种明目张胆的小人,她不会再退让了。
“字小姐,你知道风沐昕有多恐怖多伪善吗?”风索卡说着完全看向字清水,神情有些迫不及待。
“五岁之前,他接受家族为他安排的智力开发,比同龄人更深沉更狠辣。六岁,他在专门为他设立的私人学校就学,接受比同龄人更高深的教育。九岁之后,他已经可以接受八国语言的学习了。”
清水不知道风索卡对她说这些是想传达什么,只能继续静静地听着。
“星期一补习班,星期二画画,星期三钢琴,星期四补习和剑道,星期五书法和画画,星期六补习班和游泳,这些再加上学校的课程,他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风索卡满意地看向风沐昕,终于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别说了!”风沐昕向来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瞳里终于有了一丝愠怒。
风索卡没有理会风沐昕,依然看着字清水。
“你知道吗?这样严密苛刻的教育下,只会教出变态和疯子,他风沐昕就是一个变态和疯子!”
“Uncle!”风沐昕压着声调警告,让清水心里一惊。
“Uncle,今晚讨论这些,对你没有好处。”风沐昕不动神色地警告。
风索卡最后看清水一眼,意味深长,然后看向风沐昕。
“呵呵……是啊,今晚将是决定继承人的美妙之夜,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交出一幅让大家信服的画作。”风索卡不怀好意的笑让清水无比烦躁。
“字小姐说现在要展出一幅出自你手的上乘画作,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拭目以待呢?”风索卡说着,看向清水,询问她画在哪里。
“我信她。”没有问清水怎么回事,风沐昕依旧风轻云淡,然后坚定地看向字清水。
清水有些手足无措,风沐昕这样信任她……她会让他失望吗?
为什么房登禹现在还没有来?
“字清水!”忽然,旁边的黎啟开口,毫不避讳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没有等她回答,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清水和台上的人本能地看向嘈杂的中心,就看见了房登禹。他身后的保镖正抬着一幅画,快步向台上走来。
清水这才反应过来,那幅她需要的画已经被房登禹拿来了。
远远地,房登禹向清水走来,脚步沉稳从容,脸上却隐隐有些急切。
“大哥?!”当房登禹走近一些看清楚清水旁边的风沐昕时,愣了一下,但马上隐藏了眼底的惊讶,看样子他并不知道风沐昕今晚会来这里。
默契地,房登禹没有问风沐昕多余的话。
“房先生,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清水边说边忙上前查看那幅画。
“我们赶到不久,就有另外一批人来阻止我们运画。”房登禹简明扼要,说着看向清水身后的风索卡,意思不言而喻。
风索卡不以为然地瞥一眼那幅画,没有回应房登禹的审视。
“有没有受伤?”清水看到房登禹衣袖上隐约有血迹。
“不严重。”房登禹轻描淡写,神情自若,然后看向风沐昕,低声说,“大哥,今晚的事,回去向你解释,你先不要表态,但一定要相信字小姐。”房登禹说着看了看周围,确保别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过似乎省略了许多内容。
清水暗暗抬头看向房登禹和风沐昕,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对话的含意。
“绍鸣简要地说过一些情况,不过我相信字小姐。”风沐昕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陌生,清水没有听错。
闻言,清水心里更加奇怪,为什么风沐昕此时的神情和刚才不一样了?
“既然画已经拿到了,还请字小姐快点让我们看看。”风索卡出声催促,示意秦泊向那幅画走去。
清水暂且压下心底的疑问,朝风沐昕和房登禹点点头,然后也走到了那幅画前面。
“清水……”清水走近那幅画时,秦泊低低地叫出她的名字,见清水顿了一下,他继续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我知道或许你不愿意相信我,我很后悔那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但请你相信我,快和单之蔷离开这里,马上就走,我的人会帮助你们……现在还来得及……”
“秦先生,如果画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大家说明一下。”秦泊的低语被警觉的风索卡打断,秦泊似乎不方便透露更多的信息,最后只能深深地看清水一眼,“清水,相信我,远离这一切。”说完,秦泊直起身,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直直地看着眼前被人立起的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清水更是一头雾水,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正常。想着,清水抬头看向黎啟,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要喷火一样。
清水急忙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画,打起精神。
秦泊让她现在离开,她要怎么离开?显然就这样直接甩手走人是不可能的,到底是什么骗局?为什么每个人说的话都那么莫名其妙。
现在只要揭开眼前这幅蒙布的画,品析完就可以离开了,她根本没有必要现在离开,品析完再离开也不迟,而且……她能相信秦泊的话吗?秦泊可是站在风索卡那边的。
“字小姐……”旁边的房登禹轻声催促她,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晃晃头,清水伸手揭开画布。
“这是什么……”
清水听见台下的小声议论,微微勾起嘴角,转身面向台下。
“各位,这幅才是真正的《牡丹舞》。”清水自信地看向大家,退到画边,让大家可以更清晰地看清楚那幅画。
“怎么是那幅画?”旁边的李江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出声询问房登禹,只见房登禹不明就里地摇摇头,李江涛讪讪地住口,没再说什么。
“哇……”
“好美……”
“果然是风少爷的手笔。”
…………
台下的议论是最有力的证明,清水偏头看向风索卡,只见他的脸越来越黑。
“正如各位所见,刚才的那幅画只是模仿这幅的一部分,而真正的《牡丹舞》,应该是这样的。”清水说着看向风沐昕,却见他有一丝迷茫,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清水没有时间细想。
“所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真正的《牡丹舞》,应该有牡丹和舞才对。画面上,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妙龄女子,侧立向左,头后绾着一个垂髻,上面佩戴着身后花丛中撷取的娇小牡丹,鲜艳欲滴。墨绿色青纱长裙曳地,腰细而修长,右手垂于胸前,左手立过头际,似乎正向天空飞升,这是中国古代著名的‘飞舞’。显然,画面上的女子在盛开的牡丹前起舞,人如牡丹,脚腕边璎珞墨绿如翡翠,轻歌曼舞,飞天而绘,牡丹与舞女,让画面呈现出风发昂扬的勃勃生机,巧妙地用油画体现了中国的古典之美。”
台下的众人看着眼前真正的《牡丹舞》,忍不住再次感叹。
今晚的两幅画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两幅牡丹画,都在风索卡之上。
“画风以墨绿勾描,线条有力,顿挫曲折富于节奏的起伏变化,用黑绿组合,使画面具有一定的装饰韵味,在人物的唇和衣袖上,还可以看出施点过朱色的痕迹。”清水说着指向舞女的绛唇。
“色调细微变化的灰底色上,画底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空间,仅仅给人一种空气在她周围流动的印象,借此表现舞姿的动感。”清水边说边看向风沐昕,只见他在思忖着什么。
“请问字小姐,这种黑为什么不像油画上常用的黑呢?”台下眼尖心细的人首先发现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根本不是黑色的油画原料。”清水耐心地解释。
“那是什么原料啊?很贴合舞女的墨绿纱裙呢。”台下的人非常好奇,由衷地称赞风沐昕的色彩搭配技巧高超。
“是沥青。”清水轻笑道,冷冷地看着风索卡。
“沥青?为什么会选用沥青?”台下有人扬声问。
经历了刚才的种种,清水此时已经没有初时的热情和干劲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纷争,然后离开,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会用沥青……据我所知是沐昕在尝试了很多种颜色后决定的,其实用沥青很方便,只要稍微覆上一小层就可以营造出黑而厚重的视觉效果,最后在上面调上墨绿,就可以渲染成现在的样子。”清水平静地说。
“画面中的舞女一开始是粗窄得当的浓重沥青,泼洒的时候已经被略微移向了中心点,以使她的重心靠近侧立的左边,这样就在舞女的周围创造了一个强点。发髻上牡丹的色彩使画上弥漫的旋律感和略带墨绿的浅色纱巾等中性色调更加强烈。在不放弃中性的或墨黑的绿色色调的同时,使牡丹的色彩与舞女折射而形成的粉色光笼罩下的场景气氛相适应。”
没错!画面上,依旧是那丛绽开繁盛的大片牡丹,雍容、华贵、暗香浮动。
正是风沐昕原本的那幅画,那幅被风索卡派人用沥青毁掉的真正的《牡丹舞》!
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大家看见的这个样子。
“字小姐,我可以上前仔细看看吗?”萨伦旁边的一个老者礼貌地问,本着探究的学者风范,照理说,沥青是不能被运用在绘画当中的。
“老先生请。”清水礼貌地颔首。
然后老者上台来,同众人一起仔细地打量起沥青所营造的画面效果。
“咦?”老者在画的左面停留了一会儿,又走到了画的右面,然后发出了这么一句似叹气又似疑问的语句。
“老先生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清水礼貌地提醒。
“嗯……字小姐,你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靠近时会有‘暖风习习’的触觉吗?”
暖风习习?清水但笑不语。
“哈哈……看来字小姐果然是通晓的,这个问题可以不用回答,我们尊重画者,这幅画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说着老者频频点头,最后满意地回到了萨伦身旁。
“他说有‘暖风习习’的触觉,这是怎么回事?”
“那肯定又是风少爷的诀窍,不过人家不说,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去研究。”
“刚才是‘微风送爽’,现在是‘暖风习习’,这两种触觉完全相反,难度系数非常大,看来不得不承认风少果然很高明了。”
台下议论得热火朝天,台上的人却哑口无言。
黎啟的手越攥越紧,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画法分明出自字清水之手,但她却滴水不漏地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帮风沐昕帮到这种地步。
房登禹显然不知道清水还留了这么一手,惊叹之余更是钦佩之情,他们那样骗她,而她却不计前嫌,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作为一个男人,他深深为清水所折服,心服口服。
秦泊一脸惊叹,分不出清水说得是真是假,只知道风索卡是彻底没戏了。
李江涛之前被清水和房登禹蒙在鼓里,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虚惊一场,冷汗出了一身。
风索卡的视线已经不在这幅画上了,他急切地走到白薇然身旁,询问着什么,当白薇然点头时,清水看到他两眼发直,神情暴戾。
“字小姐,整幅画中的舞女显得非常有立体感,而且笔触似乎一挥而就,能否请教一下风少爷是怎么样达到这种效果的?”提出疑问的是萨伦旁边的另一个画家。立时,众人纷纷看向画边的风沐昕,却见风沐昕神情淡淡地回视着大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沐昕了,还是由我来代答吧。”清水说着上前一步,挡在了风沐昕前面,同时也挡住了大家探寻的目光。
“舞女之所以会有立体感并且一挥而就,是因为构成这个舞女的沥青……是画好那片繁盛牡丹后,一次性泼上去的。”
清水说着再次看向旁边已经面如死灰的风索卡,只见他狠狠地盯着这幅被他派人毁过的画作。
“泼?!”
“天啊,居然是泼上去的!”
“这简直是在冒险。”
“少爷果然有见解和胆识……”
随着清水揭晓谜底,大家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台下再一次炸开了锅。
因为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在首先布局好晕染好的画面上泼出一个形状,其行为是多么冒险和可笑。更何况这个泼出的形状,不偏不倚刚好是一个身姿曼妙的舞动少女,而原料,竟然是沥青!这……简直不可能!但这个不可能,此刻正活脱脱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今天晚上,大家都记住了,这个不可能而可能的奇迹,是由风家二少爷风沐昕缔造的。如潮的掌声顿时响彻整个大厅。不愧是风家的二少爷!众人脸上都是钦佩崇拜之色。
随着这轰轰烈烈的谢幕,清水垂下眸子,趁着大家不注意时,快步走下台。
是该离开了,能做的她都尽力了。
“字清水!”
“清水……”
“字小姐!”
顿时,三个男音交叠响起,生生地压过了轰鸣的掌声。
清水脚步一顿,分不出谁是谁的声音,但没有回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快步朝门外走去。
忽然,她颈间一疼,紧接着视线越来越模糊,周围的轰鸣一下子远远撤去,最后只有绵绵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